1
驸马又纳了一个妾。
这个消息像是长腿了一样传遍了元京。
想来这便是沈殊觉离京归来后送给我的礼物了吧,又添了新人,让我的公主府瞧着不那么冷寂。
阖府上下,神色各异,瞧着我的目光总含着那么一股子别样的意味儿。
身旁的丫头东篱不免叹气道:「公主,定是驸马爷知道了你月前带了慕公子回来,他心里吃醋了,这才带了一个妾室回来,为的就是想让您生气呢,驸马爷这是在意您的表现呀,您可千万要理解他的苦心。」
我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嘴角微抽,「这样昧良心的话说多了,就不怕老天爷听不过去,然后收了你吗?」
东篱认真沉思了片刻,颇为认真地说道:「不都说红颜才薄命吗?奴不配!」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是不是该夸她有自知之明。
言语间,沈殊觉便到了。
他此番奉命巡视江南六郡,离开元京已有大半年了,他若是再不回来,我便要忘了我的公主府还有这号人物了。
他一身淡雅青衣,平添儒雅之气,言谈举止间带着淡淡的矜贵之气,当然,这是外人看到的他,倒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他瞧见我之后,微微拱手,温声道:「公主,我回来了。」
我径直略过了他,因为我想看的不是他,而是他带回来的女子。
选美这种事,不得不夸一夸他眼光奇绝,每次带回来的姑娘都能因美色闻名元京。
以至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市井街坊纷纷传言:七公主府集齐天下至美。
这个「美」,不仅包含美人,更包含美男。
美人是他收集的,而美男自是我网罗的。
我府客三千,无一不美!
凡是不美的人与物,大抵都进不了我的大门。
我很好奇,沈殊觉这次又带回了什么人间尤物。
抬眼望去,只觉得那腰肢柔软,细的就像随手一折就要断了一样,那明艳的百褶裙裹在她的身上,热烈如火,极其明艳风情,眼眸含情,真是我见犹怜,神态间似乎有几分紧张,似乎在担心我责难她。
那女子盈盈一拜,「参见公主殿下。」
我挑起了那女子的下颚,仔细审视了一番,艳而不俗,美的极具攻击性。
「叫什么名字?」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奴叫窈娘。」
「可会些什么才艺呀?」
我再次发问,态度和善,全然不似正头娘子见了小妾的态度,是以她的惶恐中又添了几分错愕,回答我的问题便更加恭谨了,生怕我是那笑面虎,等着拿她的错处呢。
「奴擅琵琶和跳舞。」
「什么舞都能跳?」
「略会得十几种……」
我问话的时候,沈殊觉未曾插话,只是静默地站在一旁,丝毫都不担心我会对他的小美人做些什么。
我缓缓一笑,对着窈娘道:「你就住在轻舞阁吧,过几日,本宫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她微微点头,然后随着丫头们离去,可是一步三回头,目光都在我和沈殊觉之间打转。
打发走了人,我悠然落座,捧起了茶杯,慢悠悠的饮着茶。
本以为沈殊觉会像往常一样,客套几句后便会离开,没想到他竟然一反常态的坐到了我的身边,本来宽敞的主座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显得逼仄,最可气的是他竟然眼睛毫不避讳的盯着我,这哪里像往日那个谦恭有礼的沈殊觉。
2
「你……坐到下面去。」我故意板起了脸,指了指远处的位置。
「怎么?我坐不得这儿?」他竟然脸上还挂着笑,这也属实有些可怕。
「你不挪,我挪还不成吗?」
说着,我便向下方的座位走去,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畅快了,眉眼微挑,低声说道:「听说公主月前接了一位琴师入府,不知技艺如何?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
「柏言前些日子伤了手,恐怕近期不能为驸马抚琴了。」
「这就护上了?看来我离京半年,公主可真没闲着,我有些累了,就不陪公主叙话了。」
说完,便施施然走了。
「后日宫宴,别忘了……」
临了,我还是交代了这么一句。
「忘不了!」他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终究还是主座宽敞、舒适、软绵……这是他走了之后,我唯一的感想。
说起我与沈殊觉的故事,那可真是平淡的一塌糊涂。
我要他,是想扳回丢掉的面子。
他娶我,是为了保住家族荣耀。
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当了夫妻,无子无女,倒是府上多了许多的美人和美男。
在父皇和众人面前,我俩也算是做戏高手了,演了一手夫妻情深的大戏。
可是那些人表面会夸我们伉俪情深,避过我俩,又会在背后戳脊梁骨了,说我荒淫无度,面首无数,说他左拥右抱,虚与委蛇。
我是大沁王朝的七公主,封号沁宣!
父皇最宠的女儿是我,可是最纨绔骄纵、刁蛮跋扈也是我。
公主皇子的封号向来也有些忌讳,大沁立国二百余年,可是公主封号明目张胆赐了「沁」字的,我这倒是独一份儿了。
父皇如此偏爱于我,我也不能对不起他这份偏爱,是以跑马遛鸟、游玩赏乐这些事儿,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可谓行家。
至于,写诗作文、琴棋书画,不提也罢……
人生喜欢的人与物,须得当得起一个「美」字。
起初大家都知道我喜欢的是封月闲,启安王府的世子。
可是,他那样的神仙公子大抵是瞧不起我这样的纨绔公主吧,还没等到我同父皇开口,他便洞察了我的贼心,公然在宫宴上求娶。
只可惜,求的不是我,想娶的更不是我。
他求娶的乃是这大沁王朝的二公主嘉柔。
我可是为了他做了不少的荒唐事儿,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欢他了,他可倒好,转身求娶了我的皇姐,真是把我的脸打得啪啪响,我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在哪儿跌倒,必须在哪儿爬起来。
所以,这面子,我必须得找补回来。
好巧不巧,沈殊觉就这样送上门了。
他是宁安侯府的嫡子,可世子之位却没落到他的头上,而宁安侯府在老侯爷去世之后便日渐衰落了,如今的宁安侯是沈殊觉他老爹,也是个庸碌无才的主儿,便想出了卖儿子这一出。
想方设法的让他那个世子儿子来勾搭我,可是我愣是没瞧上那货轻浮的样子,偏偏喜欢看沈殊觉这副清高矜贵、宁死不屈的别扭样子。
我当时也是受了一些刺激,便稍微的向宁安侯透露了那么几分对沈殊觉的觊觎之心,所以宁安侯便把他灌醉连夜打包送给我了,还生怕我给拒绝了,此等盛情,却之不恭呀,我只有勉为其难地收了他!
3
当夜。
我就……办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他瞧着自己躺在我的塌上,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目光中满是冰冷。
可我浑不在意,反而跑去了父皇面前,极尽描述了我对他的喜爱。
却惹得父皇哈哈大笑,朗声道:「朕的七儿长大了,竟也有了思慕之人,那朕便为你赐了这桩婚事。」
可是他也说了长幼有序,我的婚期定在了二公主成婚的一个月后。
二公主乃是继后嫡出,这些年四公主和五公主早都嫁出去了,而她一直被继后留在身边,无非是没相中什么好人家,可见这天家何曾讲过什么长幼有序,有的只是尊卑有别。
我为了压嘉柔一头,便对父皇说我与沈殊觉已经有了夫妻之实,须得速战速决,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父皇被我气的胡子乱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无理取闹。
我的婚期,提前了。
比嘉柔与封月闲的婚事还要再早上两个月。
元京的风月八卦再次甚嚣尘上。
我当初对封月闲做得那些荒唐事,天下皆知,人人都道我是喜欢他的,突然间我却又选了沈殊觉,不知这其中又能脑补出多少宫廷大戏。
封月闲那厮忒不知好歹,本公主却也不是吃素的,这天下大好儿郎多的是,尽由得本宫挑选。
沈殊觉和封月闲本就并称元京双绝,又同时尚公主,不知惹了多少女儿家暗中神伤。
可是,那些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开心,便够了。
连同着父皇和宁安侯也是开心的。
当一个纨绔公主,着实是个美差。
大婚之夜,沈殊觉对着我也是一张冷脸,那股子宁死不屈的劲儿像极了被逼嫁的贞洁女子,而我倒像是强取豪夺的地痞恶霸。
罢罢罢,我确实犯困,懒得同他絮絮叨叨。
强占美男这种事儿,可一不可再。
「你自便!」
说完,在他的错愕神色之中,我将他踹下了床,用锦被蒙住了头,沉沉睡去。
当我醒来之时,他已经坐在了正厅的椅子上,想来一夜未眠。
他的身上还穿着大婚的喜服,更衬的容貌清绝,风骨无双,我瞧着越发满意。
回门之日,我特地为他选了衣物服饰,牵着他的手,坐在銮车上,招摇而过。
我要所有人都瞧见我选了一个俊美如斯的夫君,我们恩爱情浓,伉俪情深。
而他,也被逼着陪我做了一场戏。
父皇对他赞赏有加,人人都道他是因为尚公主,得了天家恩荣。
在二公主成婚后不久,邻邦月灵国便送上国书,愿两国结为友邦,开放商道,互通有无,使者更欲为其皇子求娶大沁公主下嫁,结秦晋之好。
使者入朝那日,沈殊觉看向我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可是他的嘴依旧不饶人,欠得厉害。
「公主神机妙算,在下这颗棋,公主用的可衬手?」
话语间的凉薄,清晰可闻。
他终是聪慧睿智的,瞒不过他。
我眼皮微挑,好在我脸皮够厚,急忙说道:「害,瞧驸马这话说的,什么棋不棋的,我爱重驸马,天下人人皆知呀,为了促成与驸马的良缘,实在是呕心沥血、不择手段。」
4
沈殊觉眸子微抬,眼眸中透露出一股子淡淡的嘲讽,显然,他不相信我这扯淡的说法。
末了,奴婢来禀报说九公主已经摔碎了十几套上好的瓷器了,淑妃娘娘也跪在殿外日求了许久了,朝堂上她的母家也在极力上奏,言说九公主刁蛮任性,娇纵无礼,实在非和亲上佳人选。
「你说,这可真是奇了,平常说起纨绔不驯、嚣张跋扈、刁蛮无理,这些词儿可不都按在了本宫身上嘛,一向贤良淑德、乖巧懂事的九妹妹竟然也有被如此抹黑的一天呀,实在是可叹,可悲呀!」
沈殊觉瞧着我的神色,委实嫌弃,最后竟然说了一句:「公主不去戏班子当台柱子,着实可惜了,可惜的很!」
闻言,我捻起帕子,装作拭泪模样,哀婉说道:「唉,九皇妹尚有淑妃护她,也有母家保她,若是我,便只能自己冲锋陷阵了。」
本是想随意做作一下,没想到却让沈殊觉起了感触,他竟然拍着我的背,眼神里流露出了那么几分心疼和怜惜。
我滴乖乖隆地洞呦,这家伙竟也有柔情外露的时刻。
我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只听他戏谑声再次响起:「刚说公主适合当台柱子,公主这便开始展现做戏手段了吗?那好歹也真掉几颗金豆子吧,只刮风不下雨,让人等的真是心焦。」
好家伙,原是在这儿等着呢,竟是想要我哭给他看。
我偏不!
九皇妹在众人的目送下远离元京,送她离去那日,淑妃和九皇妹哭成了泪人儿。
听说那皇子十分暴戾,都已经死了三个皇子妃了。
而我与嘉柔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之间的较量,并非到此为止,而是刚刚开始。
我的目光看向了嘉柔,更看向了她身旁的封月闲。
封月闲的眼中仍是毫不掩饰的嫌弃,显然是我当年给他留下了太深重的阴影,委实是罪过,罪过呀。
还未来得及深刻的反思检讨自己,下一瞬间,沈殊觉揽住了我的腰,用力甚猛。
周围的气氛,似乎有些剑拔弩张。
等着看戏的似乎也不少。
元京双绝?
皇室双姝?
简直是一出大戏。
再加上这其中还有我作为牵线搭桥者,串起了四个人的线。
早年京中有风闻,说嘉柔爱慕沈殊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真是分外精彩了。
我的眼神转了一圈儿,突然发现了沈殊觉和封月闲对视的目光,复杂有神,紧盯对方,欲言又止,那简直就是……像极了爱情。
我和嘉柔,倒像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这桥段,可不就是戏本子里皇家公主拆散有情人嘛,只是,这次拆错了性别。
四个人的对垒,最后却较量了个寂寞。
最终沈殊觉揽着我的腰,遥遥而去,留下嘉柔和封月闲驻足远望。
我偷偷回头瞟了一眼,嘉柔的脸上是不忿与不甘,封月闲的脸上是疑惑与不解。
而沈殊觉只管揽着我,上了马车,他立马就收回了手。
男人,呵,真是善变!
5
算了,本宫大气,不予苛责。
实则是责不起来,按说我俩这情形,只能算作明面夫妻,维持个表面的体面便也够了,私下互不干涉最好。
马车外有宫人奏禀:「参见公主,骊妃娘娘说您多日未曾进宫了,想要您过去陪她说说话。」
我眼眸微垂,对着沈殊觉说道:「我去一趟,你先回吧。」
说着,我便下了马车,朝着长乐宫而去。
长乐宫中,那五六岁小娃娃正在摇头晃脑的背着书,就是我的亲弟弟庭梧,他身旁那满脸慈爱的人,赫然就是我的母妃骊妃。
母慈子孝,天伦之乐,竟然看花了我的眼。
他终是瞧见了我,远远的就朝着我跑了过来,「姐姐……」
声音软软糯糯,我略微蹲下身子,任由他扑倒在我的怀里,小脸像极了糯米糕点那样软弹弹的,我忍不住捏了捏。
手感不错!
「最近书背得可好?」我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母妃刚才还夸了我呢。」他的小脸上满是骄傲,还带了几分炫耀。
我轻笑不语。
他被人带下去玩了,整个长乐宫便剩下了我与她二人。
「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该给庭梧找一位好师傅了,顾太傅就很不错。」
「不错你去给父皇说呀,给我说干嘛?」
似乎我这一呛声,让她伤心了,转眼就抹起了眼泪,「你如今长大了,得了你父皇的宠爱,主意也越发大了,本宫是管不得你了,也不指着你多么孝顺,可你就这一个弟弟,日后还不都是指着他过活吗?他若好了,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我早已看惯了这幅把戏。
毕竟,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儿子。
在庭梧降世以前,我无数次的听到她在我的耳边呢喃:「陶陶,你为何……偏偏不是个男儿呢……」
陶陶是她给我取的乳名,「且陶陶,乐尽天真」,想来她也是希望我和乐一生的吧。
可是,女儿终究不如儿子称心如意。
我嗤笑了一声,「人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母妃却是懦弱的一如当年。」
她从未为我争取过,如今想为幼弟争取,却也只会把我推出去,让我去争,去抢,去夺,然后捧到庭梧的面前。
她始终不记得,她成为宠妃是因为谁,她复宠是因为我,皇帝最宠爱的沁宣公主,而不是她捧在手心的儿子。
因为我,她跃升三级,高居妃位,令后宫侧目。
可这终究比不得儿子有依靠。
「我会同父皇说的。」
撂下这句话,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红宫墙,琉璃瓦色,绚丽夺目的背后总带着无尽冰凉。
其实那日感伤,倒也全然不是做戏。
九公主的身后,好歹有淑妃,有母族。
而我的身后,有的只是懦弱胆小的母妃和年幼无知的弟弟。
她不会为了争取,只会希望我为她,为弟弟带来荣耀。
倘若能够和亲,加封母族,连结月灵国,成为幼弟的另一重倚仗,想来她是乐见其成的。
6
我向来也没有这份圣母心。
指望着我为了他的前程大业牺牲自我,那无异于指望野猪过年。
我从后宫出来,到宫门口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马车并没有走,难不成是沈殊觉那厮良心发现,竟然在等着我吗?
我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他是被白莲花缠住了脚步。
大老远的我就看着他俩站得贼近,这要说当年没有奸情,打死我也不能相信的。
只听着嘉柔说道:「七妹无礼粗鄙,纨绔刁蛮,和她在一起,可苦了公子了。」
我倒要听听沈殊觉在背后是怎么编排我的,我刻意躲在一边,先听他俩叙叙旧,可我早已脑补一出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大戏。
毕竟,当年京中风月之事传的最火的是我爱慕封月闲,接下来便属沈殊觉的感情谜团了,传闻中他似乎是有心仪之人,可是被宁安侯棒打鸳鸯了,一时间心如死灰,其后更是拒绝了各家千金的美意,惹各家姑娘芳心寸断。
谁能料到,最后,倒是便宜了我。
辣手摧花,我倒是擅长。
沈殊觉站在马车旁,和嘉柔保持着距离,他浅笑说道:「沁宣公主率真直性,臣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倒是嘉柔公主这样诋毁皇妹,实在有些不妥,更何况,沁宣公主是臣的妻子,公主说她的不是,便就是在说臣的不是,臣断不能容,还请公主慎言。」
我嘴角微勾,没想到这厮还知道维护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还是挺识大体的。
「咳咳……」我缓缓走近,嘉柔满眼震惊,不只是因为沈殊觉的话受了刺激,还是因着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她。
我刻意地牵住了沈殊觉的手,故作温柔,「驸马,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顺便,我还送了嘉柔一个白眼儿,其间深意,她自己体会去吧。
一天天的,学啥不好,专学挖人墙角。
上了马车,我也一把甩开了沈殊觉的手。
「嘉柔之前可曾向你表明过心迹?」我端坐着,可是眼里却是止不住的好奇。
沈殊觉满脸错愕,最后略显无奈的说道:「不曾。」
我的手抚着下颚,暗自思忖,搞了半天,嘉柔也是玩儿了个单相思呀。
那我岂不是歪打正着?
她抢了封月闲,我得了沈殊觉,妙哉!
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而且笑得极为放肆,而沈殊觉看我的神色,就像是看傻子一般。
「那你是不是如传闻中一般,有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他沉默了,并未回答。
我也懂,这种事情,哪儿好意思拿出来大肆宣扬呢,毕竟可是心头痛事,我揭人伤疤,真是不厚道。
我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不必说了,我懂,日后咱俩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你觅你的真爱,我找我的小倌,过个几年,签个和离书,一拍两散,如何?」
这般善解人意,大度贤良的公主,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正在为自己的贤良淑德叫好,可是他的脸却越发阴沉,最后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这叫始乱终弃!」
我愣在了原地,这般幽怨的话语竟也能是从他口中出来的。
「哈哈哈,儿女情长影响咱们行走江湖,不要也罢,你若是觉得亏了,本宫尽力补偿你就是了。」
此时,公主的牌面不能输,架子必须得摆起来。
「公主可定要记住今日的话,在下到时候必定会来向公主讨要的。」沈殊觉神色中带了些许调侃。
「小事,好说!」
回去之后,我立刻给他单独分了一个院子,让他搬离了主院,我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这几个月来,我实在是没睡踏实。
沈殊觉看我如此着急的让他搬走,脸色沉郁,走的时候,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可怜了我爹,竟然相信了公主的鬼话。」
对宁安侯说的话,本来就是骗鬼的,把沈殊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我如何如何喜欢他,额,不,是觊觎他,不就是为了把人哄到我府上嘛,如今都得到了人,谁还记得当年头脑发晕说了什么话,提起裤子不认人,这不就是渣男的品格,很不幸,本渣女也拥有了此等绝佳的品质。
我满脸讪笑,送走了他,继而长舒了一口气。
7
送走了这尊大佛,本以为就此了结。
挑了他,一为躲避和亲,二为找补颜面,而宁安侯府也得到了想要的前程与荣耀。
皆大欢喜!
只等做个几年名义夫妻,好聚好散,一团和气……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最大的变数就是沈殊觉。
他似乎同我较上了劲。
我去看戏,他就去听曲儿。
我去酒肆,他就去茶楼。
我每带回一个府客,他就带回来一个美人儿。
在外人看来,这自然是我无德,他好色。
七公主府,面首成群,美妾环绕。
好一对天造地设的奇葩夫妻!
也罢,名声这东西,我早已没了,也不差多这一桩一件。
可是,沈殊觉这等清雅贵公子竟变成了耽于美色之人,着实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是以,众人得出一个结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再总结的明白一点儿,那便是:远离沁宣公主。
唉,博望侯嫁女,我本是为了道贺,谁能想到我竟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开宴之前,各世家的主君主母们不知道在背后对那些公子千金们叮嘱了多少遍,以至于那些人见了我就如同见了瘟神一样。
「参加公主,臣下打扰公主赏花了,这就告退。」
「小女挡着公主的光线了,马上就走。」
「不打扰公主欣赏湖光之色,告退!」
……
一个个见了我恨不得原地消失,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能满眼悲戚的目送着她们离开。
我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呦。
可是那罪魁祸首,却在席间欣然饮酒赏乐,接受着千金贵女们投来的娇羞目光,以及各家主君主母叹息的目光。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不就是这么个好少年被我嚯嚯了吗?
我正打算抬脚朝着席间而去。
碰巧,一个好大的蝴蝶砸在了我的头上。
准确的说,是一个蝴蝶风筝。
「是哪个不长眼的?谁呀,给本宫站出来!」
谁都听出了我的不爽,反正这才是本公主的正确打开方式,也不必装作温婉贤良。
周围的奴才宫女刷的跪了一地,「七公主饶命。」
「谁干的,主动站出来,本宫……」
「是我!」
我的话成功被打断。
可是那个声音,我实在不想面对。
我缓缓转身,只见封月闲一身月白长衫,风朗月清,恍若芝兰玉树,可是他的眼神又太过冷冽,人人说他温和,可我只看出了寒光。
我算是看透了,这元京双绝,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个个都披着羔羊皮,干着吃老虎的事儿。
不远处席间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大家都想看看我这个纨绔公主遇到旧情人的反应。
是放他一马呢?还是狠狠报复?
这个问题,我也在纠结之中。
报复,不符合本公主的风格,不可,不可!
可是放过,那就更不符合本公主的作风了。
封月闲也在盯着我,似乎也想看看我的反应。
好家伙,都把本宫当猴儿看了。
既然,大家都晓得我对他情根深种。
那么……还是稍微装一装吧!
8
我的脸上堆起了极其刻意的笑容,「既然是世子,那就算了吧。」
前后脸色变化之大,态度变化之悬殊,令人咂舌。
封月闲的目光也明显一滞,继而闪现出了几分玩味。
「七公主雅量,不予计较,那本世子就替他们几个谢过了。」
他话语虽客气,却摆明了疏离的态度。
那几个小娃娃也都是各府带来赴宴的,看这架势,显然这风筝是他们几个搞上去的,封月闲只不过是帮他们取风筝,然后,就那么悲催的砸到了我。
估摸着是我之前太过死缠烂打,让他都心有余悸了。
我正欲抬步离开,却看见嘉柔怒气冲冲的过来。
登时,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她既然在沈殊觉那儿恶心我,我自然得找补回来。
所以,我看着封月闲,挤出一脸的温柔笑意,「世子言重了,不过是风筝砸中,无碍,更何况是世子,沁宣自然不怪罪。」
封月闲的脸色又冷淡了几分,那神色就像是在说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在觊觎他的美色了。
看来是我给了他非一般自恋的勇气。
嘉柔冲了过来,直拉拉的耳光就要向我扇过来。
那日我没扇她,今儿也轮不到她扇我。
我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根本难以抽出,我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怎么,想在我面前摆嫡公主的谱儿?可惜,本宫不吃这一套。」
「沁宣,你别太得意。父皇因为什么而偏爱你,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这么些年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也实属可悲。」
嘉柔自以为她的话语能伤到我,可惜,她不懂我。
与其活在后宫里任人鱼肉,吃馊饭,喝冷水,任打任骂……倒不如活成她人的影子!
她说得没错。
父皇亏欠的,想补偿的女儿,从不是我。
可是,我就占了那份天时地利人和,并且完美的利用了。
「哈哈哈,我这份可悲也不知惹了多少人艳羡呢。」
也包括她!
嘉柔一直都想得到父皇的注意,所以她所有事都要做到最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那又如何呢?
嘉柔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我却淡漠一笑。
皇家的亲情,着实不必看得太重。
「沁宣,你既然抢了沈公子当驸马,就应该离二驸马远一些,否则,本宫饶不了你。」
她气鼓鼓的模样,可真是……好笑。
根本不喜欢封月闲,还得装作无比在乎,可真累。
皇后看上的,无非是启安王府背后的势力,也辛苦她这个做女儿的要演这一场夫妻情深的戏码。
皇家权势之巅,尽是无处不在的虚伪呀。
我在做戏,她同样在做戏。
沈殊觉、封月闲、继后、母妃……又有哪个能幸免呢?
「二公主实在杞人忧天了,七公主满心满眼都是臣,又岂会容得旁人呢?」沈殊觉适时出现,笑若朗月。
「是不是呀,陶陶?」
他转头看向了我,柔情尽显,笑意怡然。
说谎说得如此自然,也是本事。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乳名呢?
9
这疑问,自然得回府再问。
眼前,得先接下了他的话茬。
「自然如此,驸马是我心中皎月,眼中繁星,与驸马相比,其他人自然黯然失色。」
嘉柔冷哼了一声,极为不屑。
封月闲眼中却生出了几分探究之意,反正我向来变脸比翻书快,由得他们琢磨去吧。
我们几人的争执,向来惹得京都流言纷纷,这种事儿自然被前朝文官看不过去。
可他们也太过双标,每次惹事儿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可父皇案头高摞的奏折,却每每都是弹劾我的。
「若真如公主所言,那公主府众多面首又算怎么回事?自本朝立国起,荒唐如沁宣公主者,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循声而去。
原来是当朝御史中丞呀。
「谁说那是面首了?不过是些乐人,闲时取乐罢了,本宫的后院可只有驸马一人,中丞大人可莫要挑拨离间。」
扣大帽子谁不会了?诡辩谁不会?
齐中丞冷哼了一声,「七公主不修才德,整日里不务正业,败坏皇家声誉,难道不该反省一下吗?」
「齐中丞这是在教本宫做事?」我抚了抚衣袖,浅笑出声。
「不敢,臣只是提醒公主,行事莫要太过,否则,皇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齐中丞真是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毕竟我是御史台奏本上的常客,想留个好印象也是很难呀。
我淡淡一笑:「大人与其操心我这种无关社稷的闲人,倒不如多敦促一下太子殿下,也省得他左一个侧妃右一个良娣的,后院还有一大堆美人儿,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嘛。」
众人窃笑不已。
齐中丞的脸明显挂不住了,谁都清楚他是太子一党的人,在这儿装什么大义凛然呢。
嘉柔却接话道:「沁宣,你逾矩了,储君行事岂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为何不能?太子身为储君,为万民表率,自当德行兼修,他若有不足,本宫更应及时指出,难不成指鹿为马,谄媚吹捧?」我漫不经心地说着。
「齐中丞,你觉得本宫说得对吗?」这个问题最终还是要抛给他的。
「七公主言之有理,可是严己宽人的道理,殿下也当明白,在责备太子之前,是不是也该先修一修自己的德行呢?」
这个老狐狸,最终又绕回我身上了。
「那身为御史中丞,身负监察弹劾之责,行事必得公允才是,为何中丞大人只盯着我不放呢?难不成我是软柿子好捏?硬柿子不敢碰?」
我向来看不惯这帮老匹夫双标,太子也没好到哪儿去,有本事一起弹劾了呀,各个都把我当个软柿子捏,蹬鼻子上脸的厉害。
我说话太直白,倒是让那老油条愣住了。
对付这种善于磨嘴皮子的人,越直接,越有杀伤力,不给他绕弯弯的机会。
还不等他开口,我就又开口了。
「再者,当年大公主德行兼修,美名远扬,大人还不是斥责她女子干政,牝鸡司晨吗?您当年还当着满堂朝臣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您该不会忘了吧?按照您老的标准,本宫堪称大德!」
众人目瞪口呆,而后哄笑一堂。
齐中丞气急,胡子都快翻起来了,想开口同我讲道理,可能又想起了我不学无术,最后甩袖离去。
这样的言论,只怕明日又要火遍京都了。
本宫太火,也是一种烦恼。
10
齐中丞被气的胡子翘得老高,转身就去朝堂上参了我一本。
也罢,这也就是他能报复我的唯一手段了。
我早就看得腻歪了。
整天揪着我不放,何苦来哉?
我也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
可是父皇为了安抚人心,还是把我叫过去训了一通,不过转身又赐了我许多珍宝,看在这些奇珍异宝的面子上,我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只是他的目光总是透过我,在寻找着什么。
那日我的狂悖之语如我所料传遍了京都,只不过她们都在笑我,笑我狂妄无知、出言不逊。
只有父皇,他的眼神中满是复杂,可是瞧我笑得没心没肺,那股子难以言说的复杂又渐渐淡去,化作一丝丝慈爱目光。
我带着那些珍奇宝物,招摇过市。
在嘉柔不忿的目光中,浅笑而行。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声音清冷,低声道:「元琼身为父皇最得意的女儿,尚且不得善终。沁宣,你的来日,又将如何呢?」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我,但又像是呢喃低语,只是她的目光,再也不是素日里流露出来的温婉善良。
我的来日?
那可真由不得她操心了。
「看来大公主不仅是皇后娘娘的心头刺,还是嘉柔你的心病……我来日如何,你拭目以待不就得了。」
回了公主府,却听丫鬟禀报,沈殊觉回宁安侯府去了。
「今天什么日子?」我摆弄着手中的夜明珠,随口问道。
「好像是驸马已故母亲的忌日。」
我的手猛然一顿,「怎么不早说呢?」
既是驸马亡母忌辰,我又如何能落下?
更何况驸马的亡母也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奇女子,皇祖父口中的大沁明珠、一代女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祭拜一番。
「备马车!」
我匆匆忙忙赶往了宁安侯府,那些人对我的到来似乎颇为意外,前前后后将我簇拥着,我挥了挥手,尽数打发了。
得知他在祠堂,我便匆匆赶了过去。
他跪在蒲团上,本就清瘦的背影略微有些孤寂,我缓缓走进,执着香,恭敬三揖,然后插进了香炉。
褪去了平日里的纨绔不羁,我此刻确实有几分认真模样,以至于沈殊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倒让我有些赧然了。
他同我一起出了祠堂,宁安侯大老远就在外面等着了,微胖的身材快速地移动,像极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
「公主,老臣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有惹您生气呀?」
「他伺候的可周到?」
「若有不顺心意之处,尽管调教,可千万莫要看在老臣的面子上手软。」
……
您老也真敢说,面子这东西,谁都有,就是不晓得您老有没有。
唉,这些话,我也只能内心腹诽,憋久了,真怕给自己憋出病来。
面儿上,我满脸堆着笑,急忙回道:「驸马体贴入微,对本宫关怀备至,都好,一切都好。」
我都被自己这虚伪劲儿给吓到了。
「如此这般,自然最好,公主留下来用饭吧。」
宁安侯的热情简直让人惶恐,被他围绕着真是浑身不对劲儿。
「不了不了,驸马前些日子说想要吃青州的鲫鱼汤,本宫命人快马加鞭送来新鲜的鲫鱼,又让御厨在府中侯着呢,只等驸马回府了。」
宁安侯闻言,大喜过望,「犬子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如此爱重,老臣实在是……高兴啊。」
说着,还强硬地挤出了几滴混浊老泪。
沈殊觉冷眼瞧着这场景,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讽,被我清晰地捕捉到了。
我连连摆手,另一边,拽起沈殊觉飞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终是摆脱了宁安侯的唠叨,他这絮絮叨叨的神功,京城上下鲜有对手,委实让人招架不住。
这沈家,还得少来!
11
「鱼汤呢?御厨呢?」
这是他一路沉默,回府之后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双手一摊,悠悠道:「无!」
他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就知道你在瞎忽悠。」
我竟无言以对。
他转身就将手负在身后离开了。
我的手微微抬起,又缓缓放下。
他就这么无视了本宫,本宫不要面子的吗?
「来人,去青州,本宫要最新鲜的鲫鱼,鱼要活着进公主府,要是做得不好,你们就去驸马面前跪着谢罪!」
「遵命!」
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
今有一筐鲫鱼驸马乐。
勉强也算佳话。
一时间,京都上下,无人不知我的壮举。
谁都知道了,沈殊觉才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爱重的人。
至于封月闲嘛,那都是过往云烟,早都被我抛在脑后了。
我躺在美人榻上悠悠哉哉地吃着葡萄,东篱凑在我耳边嘀咕:「驸马听说您真的派人去青州了,昨晚上高兴地多饮了几杯果子酒呢。」
多饮了几杯就是高兴?
我怎么觉得他是惆怅呢?
本宫待他太好,这夫妻恩爱的美名传遍四海,以后他哪儿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的真爱?这怕不是在借酒浇愁呀,只有东篱这个傻憨憨才会以为他是高兴呢。
听了东篱的话,我才发觉沈殊觉搬到了踏秋院之后,我竟然未曾去瞧过。
也罢,今日得空,且去看看。
我刚走到踏秋院的门口,就看见那琼花树下,他持着画笔,缓缓勾勒,簌簌琼花落满了他的肩头,也落在了那画上。
我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丫鬟奴才也自动停住了脚步。
没有人出声,生怕打扰了这如画的场景。
他在作画,更入画,而我们在欣赏画。
那淡雅长衫更显他身姿颀长,一举一动,带着几许清雅风姿,满心满眼似乎都在那一幅画上。
他这般认真,倒让我生了好奇之心。
我缓步走近。
可是,在我即将要靠近他的时候,他笔尖微顿,霎然间,画笔落于砚台之上,而他的长袖一挥,整个画轴瞬时团起。
我的好奇心就这样掐死在萌芽之中。
难怪他一天天闭门不出的,原来如此。
「能让驸马如此专心的,不知是何方美人呢?」
我话音刚落,沈殊觉竟然一反常态地笑了,他的笑,一般人着实招架不住。
那日说他是眼中皎月,心上繁星,现在看来,倒是恰如其分。
「公主这话,倒像是在吃醋。」他笑得一脸暧昧,惹得身后奴婢们也都低头窃笑。
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还笑得这样引人犯罪,我的手似乎不听脑子使唤一般,就直接摸了上去,还在他的脸颊上狠狠捏了一把。
「脸皮够厚,也够滑!」
他楞在了原地,脸色竟然微微泛着红晕,惹得耳朵也带着淡淡的红,虽然神色依旧清冷,可是眼神中明显有那么一丝丝慌张。
「你………」
他好像有些气急败坏,转身就带着他的画轴进了室内,而且砰的一声关起了房门。
真是使了好大一股劲儿!
我还在回味着那手感,一个大男人,怎么皮肤比女人还好。
唉,只是……这等清冷公子,果然不好招惹。
12
派往青州的人马竟然出了岔子。
为驸马寻鲫鱼之事,早已惹得满京瞩目,太傅连同御史大夫,纷纷上奏,参我劳民伤财、荒唐无度。
眼前出了岔子,更惹人关注了。
我派往青州的人,竟和当地知府之子打了起来,还把人当街打瘫了。
就为了一条鱼?
满京的人都快笑掉了大牙。
我跪在父皇面前,涕泗横流,自我悔过,并向父皇请命,让我前往青州,亲自向知府致歉,以彰显我天家气象,免得人说我皇室中人仗势欺人、鱼肉百姓。
父皇叹了口气,自是应允。
我带上了沈殊觉,众人瞧我,更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耽误美色,色令智昏……
众人都嘀嘀咕咕的说我:都啥时候了,竟然还想着带驸马去吃鱼!
好吧,我在她们心目中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沈殊觉对我的一系列举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一路上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我俩倒是相安无事。
「公主,该醒醒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却听见有人叫我,甚至于在摇晃着我。
我一挥手就拍了过去,却被人猛然捉住了手,吓得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入目,就是那俊朗不凡的容颜,眉如墨画,眼若繁星,那墨色的长衫让他更添冷峻气息,减弱了平日里贵公子的傲然矜贵之感,像极了高岭青松,朗朗不凡。
四目相对,我却舍不得收回视线。
他这才缓缓松开了我的手。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掀开了车帘,外面一片漆黑,天上也瞧不见几颗星星,月亮也藏了起来。
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我跟前。
我接过后慢悠悠地喝着。
「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公主不打算准备一下吗?」
我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轻笑道:「驸马,聪明人就要话少一点,否则是活不长的。」
沈殊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饮尽,那股从容淡漠劲儿,还真是赏心悦目呢,一路上把他带着,估计也就是图饱个眼福了。
「公主,到了,可是……城门紧闭!」
我下了马车,沈殊觉跟在身后,静默不语。
「去,扣门。」
众侍卫领命而去。
可是城楼之上,竟是齐刷刷的弓箭手。
这要是射下来,我们准得成了刺猬。
「来者何人,竟敢夜闯城门。」楼顶一声高喝,中气十足。
「沁宣公主驾到,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身旁的侍卫将我护住,继而朗声喝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公主。」城楼上的人不为所动。
本宫一路上招摇过市,如此大的阵仗,就不信那青州知府一无所知,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好大的下马威,好大的阵仗!
不过,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动手。
本宫就当他这阵仗是在欢迎了,只不过委实不算友好。
「本宫带来宫中御医,魏知府若此时开门,贵公子或许还有一线良机,若是错过,只怕余生要与枕塌为伴了。」
我的语气真的太过诚恳,太过惋惜,以至于感动了那哀痛不已的知府大人。
13
登时,中门大开。
我与沈殊觉对视了一眼,再次上了马车。
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城门口而入,可是那些弓箭手们并未撤离。
下马威也好,还是龙门阵也罢,今日这青州城,我定是要闯一闯的。
沈殊觉看着还是如来的时候那般气定神闲。
这厮,装的也够深。
入了魏知府的府门,方瞧见了这上下笼罩的悲郁之气,听说魏知府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素来是捧在掌心的。
魏启姗姗来迟,装作满脸的惶恐:「殿下恕罪,臣迎驾来迟,实在惶恐。」
我虚扶了一把:「魏大人快快免礼,本宫在京中听闻青州发生的事儿,便急急向父皇请旨,前来了解始末,若真是手下之人办事不利、仗势欺人,本宫必定严惩不贷,还令郎一个公道。」
「多谢殿下。」那魏大人举袖拭泪,好不动容。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本宫还带了御医来为令郎诊断,还请大人带路。」
「殿下,请!」
御医诊断过后,眉头紧蹙,叹息道:「公子的伤,倒不是不能治,只是要费些周折,忍些疼痛,重塑筋骨,才能再次站起来。」
我放下了茶杯,表明了态度,略带愧疚地道:「不论什么办法,一定要将魏公子治好,要不然本宫可怎么安心。」
御医拱手道:「老臣必定竭尽毕生所学,为公主分忧。」
「好,张御医,魏公子就交给你了。魏公子大好之前,本宫都会待在青州。」
最后一句话,让那魏启眉头一皱,眼神闪过片刻的异样。
看来,我确实是个不速之客了。
晚间,魏府准备了上好的厢房。
可惜,只有一间。
我与沈殊觉面面相觑。
大婚之夜,我睡床,他枯坐一夜。
其后数月,我睡床,他睡地。
再到后面,各有所居,相安无事。
陡然到了这儿,这……默认的夫妻同居,倒是显得格外别扭。
最后只能划界而治了。
一人一半,谁也不能越界。
「看好了,外面是你的,里面是我的,不准占我的地盘儿。」
说完,我便躺到了里面一侧,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可沈殊觉,显然顾虑重重,他站在床榻边上,踌躇不前。
我的头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轻笑了一声,戏谑道:「喂,你早都是本宫的人了,这会儿又在纠结什么呢?」
我的话似乎让他想起了醉酒的某一夜。
他的脸上竟然微微泛红。
最后,他快步进前,褪去了外袍,留着中衣,躺在我的身侧。
一整套动作快如闪电,行云流水,可惜,表情中带了点视死如归的感觉。
他躺在我身边,呼吸有些不稳,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兰草清香,钻进了我的鼻子,围绕在我的周围,搞得我也睡不着了。
我抬眸看了看他俊美如斯的脸庞,内心只能暗暗平复心绪,要不然,只怕……又要心猿意马了。
身旁躺着美如玉的上品,这谁能遭得住呀?
我只能一遍遍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14
「公主,你怎么有些心绪不稳呀?」
沈殊觉这话一出口,我顿觉这厮是故意的,我总觉得他在偷笑。
我此刻要是能稳得住,岂不是辜负了这么些年喜好美色的名头?
「因为……本宫在思考问题……」
我急忙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妖孽而不自知,说的就是他。
「睡觉睡觉!」
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一早,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
我伸了伸懒腰,唤了丫鬟进来为我更衣。
出了院子,发现他已经气定神闲地坐在石凳上饮茶了。
一身淡雅白衣,更衬得风骨绝佳,气质不俗,远而望之,皑如山雪,皎若明月。
周围气场更像极了水,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我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为我倒了一杯茶,放到了我的面前。
「听闻青州美景颇多,不知公主可有游玩心思,我乐意作陪。」
他悠悠说道,却如同洞察了我的心思。
我转了转茶杯,抬眸道:「南山红叶,如何?」
「甚好!」
未来得及同魏知府打招呼,我与驸马纵马南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青州城。
我一身红衣劲装,绝对的明艳张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沈殊觉一袭白衣,从正街打马而过时,那满街的女儿家一个个都移不开眼睛了。
早已派人清了场子,公主出门,该有的排场必须得有,我身后侍从们也都是打马而过,一时间,长街四处,议论之声不绝。
南山红叶,是青州奇景之一。
四季长存,不凋不谢。
最重要的是,南山多隐士!
入了山,我们一行人便下了马。
漫山红叶,层林尽染,名不虚传,那夺目的红,绚烂不已,踩着那一层一层的石阶,石阶上带着淡淡的青苔。
我走得极为小心,突然,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伸了过来,我循着看去,沈殊觉神色平静,仿佛做出此等举动的,并不是他。
我摇了摇头,「不必,我走得稳。」
话音刚落,脚下便一虚滑,老天真的是在等着打我的脸呢。
好在他眼疾手快,将我迅速拉住。
我本想抽回手,却听他凉薄开口:「公主若想摔个缺胳膊少腿的,就尽管挣脱。」
语罢,我便乖乖任由他拉着了,反正少不了几块肉,若真要摔了,就把他拽过来当垫背的,现成的肉垫子,不用白不用。
这山,真大,真深,真高啊!
唉,爬山,果真不适合我。
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飞来峰,在这儿,可以俯瞰南山,将景色收入眼中。
可是,这儿,却不是我要看的。
沈殊觉走到这儿,却极为自觉的停住了脚步,坐在那观景亭里歇了起来,「我累了,公主自便吧。」
「好,曲风,你陪驸马在这儿歇一歇吧。」
我着人留下陪他,另外带了一些人,继续往深山里走着,越走,云雾越深。
最后,我停在了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前,仰视之,只觉得那瀑布从天际而来,磅礴巍峨不可逼视。
「归流阵!」我的心下闪过一丝了然。
15
我立在瀑布前,长身一揖。
而后接过侍从手中长剑,飞身而入。
慕氏隐族的归流阵,非折影剑法第九重不得破。
我持剑入阵,剑光化影,似有万箭齐发。
不多时,瀑布之巍峨景象散于眼前,皆是幻镜。
眼前只剩下曲径一处,云雾缭绕。
我的手微微抬起,示意她们留在原地,我独自一人踏入幽境。
来到那竹林木屋前,见一老者,正在下棋。
黑子白子,皆是他手中棋子。
「见过慕先生,沁宣叨扰了。」
他缓缓落定一子,眸光只盯着眼前棋局:「数年前,老朽便已经拒绝过公主所求了,公主请回吧。」
「先生若真是醉心悠然南山,便不会暗中帮我了,昔日我羽翼未丰,任人鱼肉,先生拒绝我,本是情理之中,而今,我已向先生证明了,我有这个资格得到先生的辅佐。」
老者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我的狂妄自大。
我笑着说道:「先生不就是想向慕氏家族证明您才是对的吗?您当年在元琼身上没有实现的抱负,我都可以帮您实现!」
「沁宣公主真是好大的口气!」
是啊,今时今日,我已经敢自比元琼了,可不就是狂妄嘛。
可我赌,他要的就是这份狂妄与野心。
「陪老朽下完这局棋吧。」
我坐到了他的对面,执起了黑子。
面对他,我的棋路终究稚嫩了一些。
我落下了最后一子,退无可退,进无可进,我所有的棋子都被困住,无法动弹。
黑子陷入了僵局。
他朗朗一笑,「公主败了,这样的下场,公主又能否接受呢?」
我的手摩挲着衣袖,眉眼微抬,「成王败寇,本宫赌得起!」
「但是,慕先生等不起了……」我话锋一转,他的眸子瞬间凛然,泛起锐利的寒光。
「岁月不饶人,慕先生已经没有时间再布这样一局棋了。」
他手中的白子砰然落地。
衣袖一挥,棋局,乱!
他的眼底竟然闪现了几许慌张,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去布棋呢?
我在等他最后的抉择。
我能赢,这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因为他有毕生难以释怀的执念,他要向慕家证明,他是对的。
他缓缓起身,站到我的下方,拱手一揖。
我急忙起身,虚扶一把。
「来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我出了那瀑布幻境,登时那里又有飞瀑倾泻而下,奔腾不止。
出来走了许久,到了观景亭。
他负手而立,远而望之,淡然悠远。
「驸马,回吧。」
「好!」
他不过问,只沿路折了些许精致红叶,说是要风干之后,为我放入书册之中,作为书简标记。
如此细心,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夸一夸他了。
我们打马而回,穿过闹市。
我的满脸笑意,与魏家的沉重氛围格格不入。
就连魏家的下人,都在背后议论纷纷。
「公主此来,分明是想气死老爷吧,成日里与驸马纵马南山,赏红叶,喝茗茶,哪有一星半点的歉疚之意,唉,可怜了咱家少爷,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16
南山红叶,不负盛名。
玩儿得有些累了,我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一睁眼,那张俊颜近在眼前,睡的安详。
我的手鬼使神差般就摸了上去,这触感……像极了羊脂美玉,我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得亏此刻我面前没有镜子,否则我大概是不好意思看自己此刻笑得多么猥琐的。
「公主摸够了吗?」
我一晃神,他竟然醒了,而且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敛了敛神色,收回了手,讪讪一笑,「美色误人……」
他白了我一眼,转身便起了。
唉,这厮,就是个冰块。
他早梳洗好了,一身淡紫色长袍,捧着一盏茶,悠悠地坐在那儿,端的是从容淡漠、姿容无双,只有我,还在那铜镜前愁眉不展。
「下去吧。」我打发了知府家的梳妆婢女。
「唉,竟忘了带采菊一起来,这知府家的婢女笨手笨脚,竟连个头发都梳不好……」我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随口嘟囔着。
可我没想到,下一刻,他缓步而来,站在我的身后,铜镜里出现了我们两人的身影。
他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木梳,而我的手僵在了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我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眼眸微垂,任他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头发在他的手中似乎格外听话。
「你何时学会了这些?」
「很早。」
我又忍不住追问道:「为何学了女子发髻呢?」
他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轻笑道:「或许……是因为以前也遇到过不会梳发的女子。」
有故事!
这话一听就充满了故事,只不过再问下去,万一悲剧结局,那便是挖人伤疤了,算了,不问也罢。
我不问,他却问了:「公主不好奇了吗?」
「谁还没个过往了,我理解,你放心,绝不追问。」
他叹息了一声,继而笑道:「那公主的过往呢?是封月闲吗?」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试探,我眉眼弯弯,笑了起来,「驸马这是吃醋了吗?」
「若真吃,这醋只怕是吃不完。」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不多时,便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他的手缓缓梳理着其他头发,任由其垂在腰间,又为我挑了一支玉簪插在发间。
「公主姿容明艳,紫玉簪清雅中带着高贵之气,与公主最是相配。」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驸马的手,甚是灵巧。
「公主记得付酬劳就好。」扔下这句话,他便快步而出了。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沈殊觉也不会无故献殷勤。
用过午膳后,我才懒懒散散地踏入了那魏公子的房门,魏家的小姐夫人们,满眼通红地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神色,总让人觉得凉嗖嗖的。
「驸马,好像天变凉了。」
冷眼如刀。
沈殊觉不自觉地挪了挪脚步,挡住了那些扫过来的寒光。
我挽着他的手臂,莞尔一笑。
魏家上下纷纷见礼,而我悠悠落了座,下人奉上了热茶。
那魏知府满面愁容,郁闷难消。
17
「张御医,魏公子如何了?」
「回公主,已经有所好转,小腿处已经有知觉了,只不过重塑筋骨,还需些时日,急不得。」张御医拱手回话。
我眼眸微垂:「费些时日不打紧,只是这魏公子定要给本宫治好了。」
「老臣自当尽力。」
我又看向了魏知府,浅笑道:「我来了青州几日,竟还未来得及调查魏公子为何与家奴产生了冲突,不知魏大人可知原因?」
魏知府不慌不忙地说道:「那日犬子与几个好友垂钓于桃花溪,不知为何得罪了公主家臣,回来便成了这幅模样。」
我将茶杯猛地一放,众人被吓了一跳。
「家奴放肆,都是本宫太惯着他们了,你也知道,本宫素来只喜吃喝玩乐,也不拘着他们,一个个也只知给我惹事儿。」我的语气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呀。
毕竟在他们眼中,我也就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纨绔散漫之人。
可话说到这儿,魏知府仍是一脸愤懑。
「不过,这次还请魏大人放心,这件事儿必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本宫已经上奏父皇,让他派遣钦差来好好查一查这些事儿,若家奴有错,绝不轻饶。」
魏大人闻言,顿时一脸错愕:「公主,这点小事倒也不必劳烦钦差亲至吧?还请公主打消这番念头,要是惊动圣驾,微臣万死莫赎。」
「魏大人此言差矣,此次事关我天家声誉,又关魏公子生死,自然要好好调查,若是本宫背了一个仗势欺人、纵奴行凶的名头,会让父皇蒙羞的。」
我的言语中满是坚定,满是诚恳。
可是魏大人狡猾如狐狸,此刻额头竟然冒出了几丝冷汗。
「公主,此事,真的不必惊动圣驾!」
我缓缓起身,打量了他几眼:「哦?魏大人既然不愿闹大,那为何参本宫的本子摞满了父皇的案头?又为何这出闹剧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如今钦差要来,魏大人反而又不愿了呢?」
他在我的注视之下,眼神略微闪躲。
「公主,微臣起初关心则乱,如今犬子可医,便也不必烦扰陛下了,微臣立刻上奏,陈说事情真相,为公主正名。」
他在等着我的答复,可我却缓缓一笑,继而惋惜道:「唉,魏大人说得太迟了,奏折早都到父皇手中了,钦差不日便抵青州。」
他的眼眸处闪过一丝慌张。
老狐狸!
我岂能如了他的如意算盘。
我话音落,便不再停留。
沈殊觉自然与我同进同出。
我早已为命人备好了銮驾,侍卫开道,整条街道都被肃清,两旁的百姓们皆瞻仰着公主仪驾,议论纷纷。
坐上了銮驾,他才低声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吃鱼呀!」
他的脸色瞬时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青州的鲫鱼念叨了那么许久,终究是要带你去尝尝鲜的。」
他竟突然别扭了起来,微微垂眸:「不过是随口一说,公主值得这般放在心上吗?」
18
「世人皆知本宫与驸马情深意笃,驸马喜欢的,本宫定要为你寻来。」
我说的模样极其真,至于话真话假,沈殊觉自然听得出来。
他瞧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皆伸长了脖子看着公主銮驾徐徐而行,好不热闹,最后他摇头一笑,淡淡说道:「看来,这纨绔公主你是当上瘾了。」
唉,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儿烦恼,着实没啥情趣。
我斜靠在软塌之上,缓缓抬眸,「纨绔,有何不好?」
「好,只是面首太多,后院太乱,实话太难……」他的手放下来帘子,遮挡住了那四面八方投来的探究目光。
我沉默了。
他……确实有几分洞察人心的本事。
看到我不曾言语,他刻意岔开了话题,「陛下派来的钦差是谁?」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也算不得友好。
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视死如归地说出口。
「宋徽青!」
这个人选,也是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的。
着实是……意料之外!
他的手微抖,杯中茶水洒了出来,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最后揶揄开口:「公主还真是举贤不避亲!」
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是父皇选的人,这也在我意料之外呀。」
罢了罢了,天下人也都会这么想,不想才不正常呢。
毕竟,谁让宋徽青是我前面首呢!
还是独得恩宠的那种,在公主府整整住了三年的。
沈殊觉脸色微沉,竟不打算同我说话了。
「唉,陈年过往,不提也罢。」我揉了揉额头,怎么这么头疼呢,真是令人烦躁。
銮驾在明月楼前缓缓停下,他率先下去了。
我本以为他要甩脸子离开了,没想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最终还是伸在了我手边,我一晃神,正要搭上,脚底却猛地一踩空。
天旋地转之间,我担忧的竟是本公主的一世英名呀……
眼瞅着就要摔了个粉碎!
可最后,我稳稳地落入了一个怀抱,泛着淡淡的香草味儿。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
周围想起了阵阵惊呼声和抽气声。
「啊……驸马好俊美!」
「驸马和公主好恩爱。」
……
一群没见识的,这就叫俊美了?这就叫恩爱了?
好吧,确实是俊美,也确实恩爱。
下一刻,我拽起沈殊觉,就匆匆往明月楼上而去。
这一群花痴少女,可不敢让她们再看了。
沈殊觉此刻倒是乖觉,我拉着他,他便跟着我快步而行。
直到落座雅间,我才发现他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
「你笑什么?」我就差送他一个白眼了,本公主差点丢尽了人,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没什么。」他笑意不减,将头偏向了一边。
从楼上雅间可以看到长街十里,更可以看到另一侧桃花溪水流潺潺。
「公主这一出戏,演的可过瘾?」他的眸子盯着我。
「驸马可以说说什么是戏吗?」
他的眸子缓缓移开,轻叹了一声:「公主的人生太过传奇,我竟也分不清何时是戏,何时又不是……」
我默不作声。
19
今日长街开道,銮驾横行,我与驸马招摇过市,想必这消息不久就会传遍京都了,太子以及他的拥护者又可以参我一本了。
「驸马太过聪明,让我很是不安呢。」
沈殊觉的眼神里总有洞察一切的澄澈,只不过,我能感知到,他对我并无恶意。
他低声一笑,极为认真地说道:「公主只需记得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便可心安了。」
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绳断了,又能跑得了谁呢?
我浅浅一笑:「得驸马此言,我自然心安。」
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能得此默契,已是意外之喜。
「这明月楼的鲫鱼在青州颇有名气,听闻这桃花溪一年能钓上来的也不过百条,是以有价无市。」我低声介绍着。
「那这次是托了公主的福了。」他微微抬眸。
「尝尝看吧。」我为他夹了菜,而这些举动自然而然地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他缓缓举箸,吃的极其优雅,端的一派世家公子的矜贵从容,一举一动,自可成诗入画,这样谪仙般的人物,着实不可多得。
当日与他成婚,确实别有目的,而今每日对着如此俊美的容貌,不得不赞一句自己太有眼光了。
宋徽青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
谁也没想到,他悄摸摸地就来了。
魏启派人去城门口迎接的时候,只接到了钦差随行之人,反而让他翘首以待的钦差大人,不知所踪。
只听说,是入城了,差点让那老狐狸急得跳脚。
夜色苍茫,沿江两岸民船皆停泊靠岸,不准入江,戒备森严,而我的画舫,泛游其上,一派歌舞升平之感。
我斜靠在软塌上,眸子微闭,听着那乐声低婉,差点沉沉睡去。
忽然,只听一阵箫声传来,澄澈入心,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我眼眸猛地睁开,缓缓坐正了身子。
「客……到了,去迎一迎吧。」
我出了画舫,曲风等人快步跟上。
船头灯火阑珊,长风飒飒,我瞧着远处扁舟缓缓而至,那舟头便有一人,身着淡雅青衣,手中持着墨箫,静默而立。
画舫与小舟相接,他缓缓登上了画舫,脸上带着笑意,拱手一揖,「公主可真是让我好找呀。」
我嗤笑了一声,略带不忿地说道:「也不知是谁一到青州地界就玩儿失踪,还得本宫亲自引你现身,可真是好大的排面呢。」
「这沿江两岸围得水泄不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公主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便原谅在下吧。」
说完,更是弯腰拱手,做足了姿态。
「起吧起吧,你这样实在碍眼,而今已是朝中官员,怎就没个正形儿?」我没好气地说道。
「您还是大沁七公主呢,也不见有什么正形,天下谁不知道您纨绔荒唐、独爱美色、庸碌草包、死缠烂打……」
「宋……徽……青,你皮痒了是吧?」我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话。
此刻,我只想锤爆他的狗头。
20
宋徽青站直了身子,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并无半分诚惶诚恐。
他敛了玩笑神色,颇为认真地说道:「行走于微处,方能看得真切。」
我的手抚上了画舫栏杆,长风吹起了衣袂,远而望之,这沿江两岸皆是歌舞升平之象,可背地里又有多少黑暗与污浊呢?
「本宫知道了。」
他这般说,我便明白了他这几日是去做什么了。
「这青州的水,太过混浊,你多加小心。」
他负手而立,却显得高大了不少,「多谢公主关心,若是水清,陛下又何苦派我来呢?来之前,我早已有了准备。」
「瞧我,竟忘了宋大人的本事了。」
我随意打趣,他微微拱手,我们相视一笑,结束了这沉重的话题。
夜深了,画舫靠岸。
却没料到,还有人特意侯着。
「下官参见公主,见过宋大人!」
那魏知府也不知从何处有的这般灵敏消息,竟然早早的就在这儿侯着了。
「宋大人作为钦差巡视青州,迟迟不肯露面,实在让下官好等,下官……」
魏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突兀的声音打断。
「公主……嗯……我难受……」
宋徽青似乎是站立不稳,劲直扑向了我,右手手臂环住我的脖子,从魏启的角度看来,便是宋徽青抱住了我不肯撒手。
再配上他这含糊不清的话语,委实令人浮想联翩。
魏启的脸色登时变了,连忙将头垂下,不敢直视,脸色中还透着几分震惊,几分窥破隐私的闪躲之感。
我连忙拍了拍宋徽青的后背,讪笑道:「魏大人见谅,宋大人与本宫久别重逢,是以多饮了几杯,他醉了,胡话……」
我的解释在众人看来,实在是苍白无力,毕竟宋徽青挂在我身上这铁一般的事实太具有冲击力。
「久别重逢,人之常情……」魏启说话间并不敢抬头看我们。
他们大抵想到的是沁宣公主与前面首厮混于画舫之上,重叙旧情,酣醉而归……
我的手猛地掐了宋徽青一下,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他的笑憋得很是辛苦。
可是,下一刻我才感觉到什么才是真的辛苦。
远远地,我就瞧见沈殊觉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我拼命想推开宋徽青,可谁想到他抓的更紧。
直到沈殊觉走近,一把抓起了宋徽青,往地上扔去。
我也跟着吓了一跳,若是脸着地,那真是……完了。
得亏宋徽青眼疾手快,迅速立定了身子,然后揉着额头,装作酒后头痛,向着那魏启招了招手,「魏大人,本官头痛,快……送本官回去歇息。」
他倒是溜得极快,在那些小厮的簇拥下转瞬不见了身影。
魏启也撤得极快,生怕走得慢了,便被我灭了口。
独独留下我,应对沈殊觉阴沉的脸庞。
我只想设榜一问:论如何哄好驸马?
唉,也希望天下有识之士们关心家国天下之外,也替本宫安定一下后宅呀,如此方才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也!
21
沈殊觉弃了马车,一路走着。
我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他的脸色说不上多坏,但也说不上有多好,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他生气了。
换位思考,我也能理解他。
虽然我俩做戏,可是别人会以为他戴了绿帽子,委实太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了。
我快步小跑,跟上了他。
「沈殊觉?」
「嗯。」
他低声应着,可是并没有回过头看我,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果然是恼了我了。
「我和宋徽青……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怎样?公主同他画舫夜游,吹箫奏乐,是在谈论公事?还是我出现的不合时宜,打扰了公主和故人重续旧情?」
他还是缓缓走着,步调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这话语委实让人浮想联翩。
「真没有……」我的声音小了几分。
「公主不必解释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懂。」
一边说着,反而还加快了步伐。
我愣在了原地。
这男人,可真难哄。
正想快步追上他,可是脚下一歪。
「啊!」
我一声痛呼,跌坐在了地上。
沈殊觉的脚步停了下来,可是他仍然没有转身。
远处的侍从们都要赶过来,可是我手一横:「不准过来。」
我将头缓缓转了过去,看向了沈殊觉的背影,然后充分地发挥了一个纨绔公主的作风,极其大声地吼道:「沈殊觉,本宫摔了!」
僵持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他抬腿要走的时候,他终究是缓缓转过了身子,朝着我走了过来,脸上还带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无可奈何。
他走到我旁边,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我撇了撇嘴,勉强搭上了他的手,打算借个力,可是他猛地一使劲,我便被他抱在了怀中。
任谁都瞧出了我脸上的笑意。
他可真是越瞧越好看,风骨清雅,皮相绝佳,这样的好皮囊,实在是世间难寻。
「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吧。」
「公主确定自己走回去?」他冷冷地回了我一句。
「我脚崴了,你抱着我走回去吧。」
只要脸皮厚,什么话都能圆得回来。
他的嘴脸竟然有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浅笑弧度。
「宋徽青的事儿,日后我再向你仔细解释,总归我和他清清白白,你放心便是,若有他人闲言碎语,你只管教训,本宫为你撑腰,定不会让你失了颜面。」
他的笑竟再也憋不住了。
一瞬间,似皎月初绽,繁星初现,让整个夜色都变得格外动人。
他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既如此,那在下的颜面就倚仗公主了。」
「没问题!」
我应得爽快,他在嘉柔面前维护我,我在外人面前自然也该维护他。
他抱着我走得很平稳,一路缓缓的走着,我都有些犯困,为了不使自己掉下去,我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他似乎有片刻的僵硬。
我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星星点点,很是梦幻。
「沈殊觉,你以后想干什么?」
突然觉得,我对他并不了解。
他沉思了片刻,才缓缓答道:「守一人,不相忘,不相离。」
可真是个痴心人。
「突然有些羡慕你心底的那个姑娘了,世间难觅,便是纯粹如斯。」
我不免轻叹了一声,或许我当初真的做错了,在我这儿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成了他的绊脚石。
「忍个一两年,我定放你离开。」
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尽力弥补吧。
他冷哼了一声,「公主自以为大义,实则始乱终弃,在下清誉不存,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那个姑娘呢?」
「其实,本宫有一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22
「若是什么不好的事,那公主便瞒一辈子吧。」
我好心想告诉他,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想听,
罢了罢了!日后别怪我没说过就成。
他抱着我回府,我想着他该是累坏了,没想到人家气定神闲,不急不缓,丝毫没有半分累到的痕迹,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次日一大早,宋徽青便跑来了。
他遥遥一拱手:「驸马,失敬失敬呀,昨晚醉酒误事,不得体之处,还请驸马爷海涵。」
沈殊觉竟也浅笑回应,全无昨日要把他扔到地上那凶神恶煞的姿态。
二人攀谈,不胜友好。
沈殊觉浅聊了几句,便借口离开了。
宋徽青自顾自地倒茶喝了起来,眉眼微挑,「你这驸马爷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儿呀。」
我落座在他的对面,也端茶喝了起来,「确实如此。」
「那你不得防着点?」宋徽青笑着试探。
「正因他是聪明人,我才放心。」我将茶盏缓缓放下。
「京都一直盯着青州的动向呢。」
我转了转腕间的手镯,再抬眸看了看他:「那你觉得本宫在青州的表现,那位可会满意?」
「你呀你,世人都要贤名,独你,反其道而行之!那位只怕是满意得很。」宋徽青指了指我,笑得别有深意。
「元琼盛名如斯,不也黯然落幕吗?世间事,不能只看表面。」
他敛了笑意,继而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那魏公子又何时能康复?」
「本宫想让他何时康复,他才能何时康复!」
我此话一出,宋徽青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父皇既然让你作为钦差巡视青州,你怕是该有些作为了。」
宋徽青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公主说的是,在下该去了。」
他的话语间带着三分揶揄调侃,拱手一揖,转身快步而去。
接下来数日,青州上下,都显得颇为紧张,就连那魏知府对他儿子的伤情都没那么重视了呢。
整日里陪着宋徽青巡视各处,鞍前马后,好不殷勤。
宋徽青瞧着倒是吊儿郎当,十分不靠谱,再加上那日画舫风波,人人都觉得他是得了我的荫庇,是我向父皇进了谗言,这才将他塞入朝中。
裙带之臣,自然被他们看轻。
一开始,还有几分战战兢兢的姿态,后来,那些地方官员便越发傲慢了,对他也没了那敬畏心思。
可是宋徽青反倒如鱼得水了。
「宋大人与州官打成一片,频频出入风月场所,探讨「为官之道」,并且……」曲风的话骤然而止,只会让我更加好奇。
「怎样?」我追问道。
「并且同那些官员交流心得……」曲风支支吾吾,着实让人烦躁。
「什么心得?」
「当面首的心得!」曲风说完,撒丫子就跑。
我的茶盏应声而落,摔了个粉碎。
「把宋徽青给本宫捆了!」
自从宋徽青来了青州,这儿的茶楼酒肆生意更加火爆了,全都流传的是公主府的风月故事,我的荒唐之名便从京都传到了青州。
23
那晚画舫相见也成了私会,一时间,大家都在同情沈殊觉,却都在背后暗搓搓骂我。
而罪魁祸首还在花天酒地!
「曲泽,按照原计划,去办吧。」
「属下领命。」
魏家的公子在御医的治疗下,渐渐转好,现下已经能勉强下床了,只是行走仍需借助外力,魏家也松了一口气。
夜色深了,我独自漫步在魏家后院,却看到了一个黑影,我紧跟着,只见他在假山拐角处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扭动了机关,那假山瞬时移动,开了一个入口。
过了片刻,我才沿着他原先的步伐,打开了机关,尾随而入。
一路上皆是机关暗道,层层设防。
幸而机关之术,难不倒我。
我一路安全躲过,直到密室最深处。
只听得正有人在低声交谈。
「大人,那沁宣公主荒唐无度,宋徽青又是裙带之臣,这些日子你我也是亲眼看见了,二人属实不足为惧,上头那位为何如此忌惮呢?」
魏启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也是我疑惑之处,我观察那沁宣公主多日了,与她纨绔荒唐之名的确相符。」
另一人不屑地说道:「位高者,难免多思多虑、草木皆兵了,一个纨绔公主,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魏启打断了他的言语,「话不可这么说,上面那位既然交代了,你我还是得上心点儿,我总觉得沁宣公主的家奴同我儿起冲突之事有些蹊跷。」
「你是说……她是故意为之?借此前来青州,那她所图?」
「目前尚不敢下定论,至于那宋徽青,貌似无甚大才,依靠裙带关系步入朝堂,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太放心。」魏启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忧虑。
老狐狸,果然想的多。
我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看来宋徽青做得还不够。
次日,魏启设宴。
上下官员,齐聚一堂,邀请了青州的世家名门,而我和沈殊觉自然在受邀之列,至于宋徽青,来得更早。
众人刚坐定,魏启本想寒暄几句,却被宋徽青大咧咧打断了,他端起了一杯酒,朝着魏启说道:「魏知府今儿作为东道主,这座位安排得不妥!」
「哦?如何不妥?」魏启笑着回问。
宋徽青饮尽杯中酒,将酒杯缓缓放下,眼眸扫向了魏启,凉薄开口,「我与公主久别重逢,理当同坐,聊叙旧话,魏知府怎得连这点都没想到呢?」
他的话音刚落,四座皆惊,窃窃私语。
魏启也是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这有何难?来人,在公主案旁再设一案。」
「魏大人不必麻烦!」
他话音一出,都以为他改了想法,没想法下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同驸马换一换便好了,何必麻烦!」
众人的视线在他和沈殊觉身上打转。
一人神色清冷,一人满脸揶揄,怎么瞧着,都觉得不太友好。
魏启和一众官员,皆微微垂眸,他们只怕以为那日画舫风波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没想到今儿还能闹到明面上。
曲风在身后嘀咕道:「前面首对战现驸马,公主,您更希望谁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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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风,看来是本宫太纵着你了,回京后去打扫马厩一月。」我这番话压低了声音,可仍是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劲儿。
曲风脸色微变,虽有不甘,仍低声诺诺。
在场众人,都在等着看沈殊觉的回应。
我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宋徽青,「叙话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换座就不必了吧,这样的安排挺好的,魏大人,开宴吧。」
宋徽青抬眸,满是揶揄调笑,「这是在下同驸马商量,公主怎得就着急替驸马做了主呢?」
我看了看沈殊觉,好在他并无异色。
谁料,下一刻,他清声出口:「想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便要看看宋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话,充满了挑衅意味儿,一点儿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清冷自持的沈殊觉。
宋徽青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如此,不如一试?」
两人之间杀气涌现,在场之人纷纷噤声。
下一刻,二人竟然打起来了。
我都没看清楚是谁先出的手。
猝不及防的,就变成了斗武场。
宋徽青招式轻快,变化也极快,而沈殊觉的功夫,甚是不俗,可我竟瞧不出门路,不知师从何家。
周围人看戏者有之,焦急者有之,打量谋算着者更有之。
宋徽青渐渐落了下风,明显不敌。
最后二人分落两方,宋徽青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脸上满是不忿,「再来,这次定不会让着你了。」
沈殊觉淡淡一笑,衣袖轻挥,手指微动,抽出了腰间软剑:「欢迎宋大人前来切磋,事关陶陶,在下随时奉陪!」
他的声音甚是好听,我竟不由自主地笑了。
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只瞧着他持剑而立的身姿,便觉得朗朗如月,清雅之中自带贵气。
宋徽青的眼神打着转儿,也不知道他在憋些什么幺蛾子。
「二位可真是……恩爱情浓呢!」
任谁都听出了宋徽青的幽怨之气。
「我与陶陶,夫妻一心,自然容不得旁人撒野。」
沈殊觉的话,让我极其满意。
我缓缓起身,走到沈殊觉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本宫与驸马同心同德,驸马之所愿,亦是本宫之所愿。」
话音落,我转头看向了沈殊觉。
而他,恰好也在看我。
他极其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朗声道:「今日所言,不仅仅是对宋大人说的,日后若有人再有非分之想,别怪我下手无情!」
我朝着沈殊觉,浅浅一笑。
宋徽青瞬时红了眼眶,做戏他果然是行家。
「公主,你当真如此不念旧情吗?」
「额……」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徽青便又发作了。
「喜新厌旧,人之本能,我明白了。」
「这……」我该怎么回复呢,着实为难。
「公主既有了驸马,那我便是多余了,此后,不会再让公主为难了。」
宋徽青说完,便匆匆离去,走得急了,差点撞在了柱子上。
众人憋笑,实在是难。
我也寻了个借口,拉着沈殊觉赶紧离开,宴无好宴,到此,闹剧便可结束了。
25
我拉着沈殊觉一路快走,快回了院子,我才松开了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那儿急匆匆地喝了起来。
「驸马,宋徽青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我也细心地为他倒了一杯茶。
他缓缓端起,却并未饮下,反倒眸子微垂,说道:「只怕明日这青州城便要传遍了,钦差与驸马争风,公主喜新厌旧,与旧人决裂……」
我也将茶杯缓缓放下:「我在这儿便谢过驸马的配合了。」
「我帮你本就是应该的,至于戏不戏的,全看心境了。」
他今儿说话,似乎太高深了,话中颇有深意。
接下来的走向确实如他所料。
我与宋徽青决裂,是某些人喜闻乐见的事儿。
接下来宋徽青似乎情殇难解,常常与那些官员诉苦,他话中的我全然就是个喜新厌旧、贪慕美色的混账。
青州上下官员似乎极为同情他。
而魏启也渐渐出手了。
他想拉拢宋徽青,此时确实是绝佳时机。
宋徽青这些年同我的联系,也不过是坊间捕风捉影的风月之事。
情情爱爱可以是羁绊牵挂,自然也可以是生恨决裂的理由。
我日日待在魏家,闭门不出。
那魏家公子逐渐好转,再过不久,想来就该痊愈了。
世人最爱扑风捉影,尤其皇家情爱之事,背地争相传说,乐此不疲。
宋徽青与我决裂之事,在人们一遍遍述说之中,极为逼真,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似乎也不用我再费力言说,世人早已为我编好了故事。
转眼,便是一个多月。
魏公子已然大好。
而青州之地,夜间骤然巨响,震彻州城。
这……终究是个不眠之夜。
曲泽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那葡萄架下,举杯赏着月光。
「公主,事成了。」
我为他斟了一杯:,「饮一杯酒,暖暖身子,下去歇着吧。」
他躬身后,双手接过:「谢公主。」
曲泽退下了,可是沈殊觉却还没睡。
他落座于我的身旁,低声道:「五年前,曾有游历天下的游者断言:青州必出金矿。」
我微微抬眸,沉声道:「那驸马可知他的下场?
沈殊觉微微一顿,颇为沉重地说:「他被斩首了,以妖言惑众的罪名。」
我放下了酒杯,「不过是痴人,可是这庙堂容不下这赤心痴人!」
「那人游历天下,只为踏遍山河,勘察地质,撰书注释,以利民生,昔日发现青州金矿,急于上报朝廷,只可惜……」
「可惜奸臣当道,蛀虫横生,上下勾结……」我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手中杯罩直直向着旁边的柱子上砸去,入木三分,悬而未落。
沈殊觉握住了我的手,他明显感受到了我的怒气。
「这五年来,青州不断有人失踪,且失踪的皆是青壮年,一桩桩失踪案悬而未决,真相,近在眼前了。」
「宋徽青已经赶往尧山了,这次,他们不可能再一手遮天了。」
我抬头看了看那高悬的明月,惨淡一笑,「一群鹰犬之辈,也只配拿来开路。」
沈殊觉将他的披风取下,给我披在肩头,打了一个结,静静地陪我站着。
26
我前往尧山的时候,已是清晨。
清晨的尧山,笼罩着一层薄雾,四周隐约有着鸟鸣之声。
宋徽青早已命人封锁了尧山四周。
让青州一众官员最难以接受的便是宋徽青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了尧山,并且全盘控制了现场,不给他们丝毫挽救的余地。
我瞧见了他临风而立,神情冷肃,再无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
前些日子还同他打成一片的青州官员们皆恭敬垂首,却不敢多言,我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震惊,还看到了恐惧。
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才是钦差大臣宋徽青的真实面目,他从不是那个阿谀谄媚、汲汲营营的裙带之臣。
他缓缓拱手,却让人看不出情绪,「公主怎的来了?」
周围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各自交换着神色,似乎在揣度着我与宋徽青如今的关系。
我也并未露出多余神色,公事公办自是最好。
「昨夜听闻尧山异动,特意赶来看看,宋大人可查出什么了?」
「此事干系重大,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臣已急奏陛下,还需陛下再作指示。」
他神色清冷,却吓得众人战战兢兢。
魏启这老狐狸眼神中虽有不安,面色却明显表现,可他身后的几人,显然没有他这般深厚的功力。
「近期,青州便戒严吧,一应人等,无本宫手谕不得离开。」
我话音刚落,魏启便急于反驳,隐约带着怒气,「沁宣公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所怀疑?」
「魏大人多虑了,本宫哪里知道该怀疑什么人,只是临行之时,父皇交代了本宫,来了青州便不可像在京都时那般只知吃喝玩乐,也该替他分忧,此番家奴同令郎之事,您也说了是误会,本宫也派人治好了令郎,就此两清,私事已了,本宫本该回京了,可如今遇上此等大事,回京之事便暂且缓缓吧。」
魏启的手摩挲着衣料,「青州正是多事之秋,公主还是早归为上。」
「魏大人这是在教本宫做事?还是在置喙父皇的交代?」
「臣不敢。」魏启急忙拱手。
我拍了拍裙边的灰尘,扫视了尧山四侧,淡淡一笑,回眸反问道:「魏大人可还记得五年前那位游者呢?」
魏启闻言,满眼震惊。
「公主……在说什么,臣怎么……听不懂。」
他恐怕也没有想到,我竟会知道此事。
「魏大人,这天下从没有不漏风的墙。」
任谁都听出了我话中的嘲讽之意。
「恐怕魏大人还不知,那位以妖言之罪被斩首的游者,出身新川许家……」
魏启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后却脚下虚浮,向后退了一步。
「新川许家?」他脸上的淡然尽数褪去,终于有了那么几分惶恐之感。
「魏大人没听错,就是那个世代研究天文地质,且供职于司天院的新川许家!」
到了此时,我并不介意让老狐狸知晓我的底牌。
鱼,早已入网!
昨夜,尧山异动,响彻青州,这便是此行收网之时。
青州的鱼,该摆上餐桌了。
27
圣意终究是下了。
青州一应事宜,皆交由宋徽青全权决断。
沈殊觉为我递上了一杯热茶,「公主归期,看样子可以定下了。」
我缓缓接过,轻抿了一口,「父皇将这件事交由宋徽青全权决断,这背后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了。」
「太子在这件事上确实失了帝心了。」沈殊觉淡淡地说着。
「这只是个开始!」我看着沈殊觉,坚定地说着。
「公主对我说这些,是基于信任吗?」他的目光中有几分希冀,似乎想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是的,我愿意信任你,沈殊觉,也希望你值得我信任。」
话出口的那一刻,我莞尔一笑。
我与沈殊觉之间虽无两情相悦,但如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他是少有的聪明人,许多事,我不必说得太明白,他自然懂得。
我的野心,他从来比别人看得明白,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遮遮掩掩。
「愿不负,公主意。」
他微微举杯,杯中茶色微漾,他笑得爽朗,恍如皎月当空,带着浅浅笑意。
我也举起了茶杯,茶杯相碰的那一刻,两目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徽青雷霆手段,短短时间内,整个尧山金矿已被尽数控制,也解救出了被囚困其中的矿工,而那些矿工皆是近五年来无故失踪的人。
一桩桩失踪悬案似乎得到了真相与答案。
根据他们的指控,背后主使皆指向了青州上下官员。
其中,魏启为首,其他人皆为从犯,整个青州就是一个死牢一般,官官相护,上下勾连,私开金矿,草菅人命。
那些被欺压的人们,他们根本无力反抗,魏启一手遮天,背后之人,便是东宫。
「陪我去看看那些人吧。」
沈殊觉点了点头。
宋徽青将那些人安置在医馆。
那些人被常年奴役,动辄打骂,还有许多人都活不到今日,那尧山金矿下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
我去的时候,看见那些人或是奄奄一息,或是满身伤痕。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瘦骨嶙峋,他看向我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他跑到我的跟前,猛然跪下:「他们说你是极尊贵的人,求你赐我们一条活路吧,求你……」
他紧凑地磕着头,一下接一下,眼神中的惊恐早已变成了绝望。
身旁的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那些尊贵的人,又怎会看到脚底的蝼蚁?你求她有什么用?」
那一刻,我不觉悲从心起。
大沁,曾经也是升平盛世,百姓安居,何时,变成了如今模样?
「这件事,我会管到底的。」
「你能管得了一时,你能管得了一世吗?你走了我们还不是照样没有活路……唉!」那中年男人再次开口。
苦其久矣,他们不信才是正常的。
「我说能管,便一定能管,你且看着,来日青州,必是清明世道。」
话音落下,那十六岁的少年,重重一叩首,再抬眸时,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期待。
28
回程的时候,我心情稍显沉重。
沈殊觉把玩着棋子,微微抬眸,「公主是打算直接和太子对上了吗?」
「你想让我和他直接对上吗?」我回眸反问道。
他略一愣神,轻笑道:「公主为何会如此发问?」
「没什么,我以为驸马会支持我这样做……」
话音落下,我瞧见了他的手微动,只是他迅速稳住了,若是我不注意,定然会忽视这番异样,毕竟,他的面色,太过平静。
可是,往往平静之下隐藏的便是惊涛骇浪。
他的眸子比以往更犀利三分:「公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处事向来表面无意,实则意韵深远,行棋一步,坐观三步。」
「驸马这是在怨我?」
他这话出口,我便明了。我选驸马,看似随意,但绝不是随意之举。我需要有一个驸马,让我后方无忧,那他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这些,他向来心如明镜。
「不敢。」他的声音稍微有些冷淡。
「以驸马之才智,若不想入公主府,谁也强迫不了,那为什么要将计就计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驸马默认了我的做法?」
沈殊觉沉思了,我不知他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入的公主府,所谓的宁安侯灌醉他,不过是他顺势而为罢了,若他不想,也必定可以不入。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这便是他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吗?
天意?又是什么天意?
他的眸子似乎透过了我,满是追忆。
「驸马不愿说也就罢了。」
他似乎有很多秘密,不过,我有的是耐心,终有一日,这些都会明了,他有目的也好,有算计也罢,我乐得陪他对弈一局。
青州如今陷入戒严状态,上下官员人心惶惶。
我仍旧住在魏府,瞧着魏启如坐针毡的模样。
可我却在为一件事为难,翻着眼前的册子,不由得抚了抚额头。
沈殊觉将册子合上,提笔蘸了蘸墨水,微提着袖子,在宣纸上写下来了一个名字,行动间,自带风雅,继而缓缓放下了笔,抬眸道:「公主觉得他可合适?」
我定睛一看,满心惊喜,「合适,只是他向来中立,只怕难以……」
「合适便好,剩下的事,交给我吧。」沈殊觉沉稳应下。
司天院之人出面,最好不过,可是他们从来不参与党争,请他们出手,便是难了,而司天院这种地方,又向来难以安插人手,没想到沈殊觉竟有办法。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
「新川许家家主与我颇有旧交,况且此番事涉许家之人,他们也难以独善其身。」
当年以妖言罪被杀的是许家之人,他们上奏自然最是合适。
「驸马带给我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呢。」
他闻言,轻笑一声,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彼此彼此,公主亦是不遑多让。」
如此,横刀所向便是魏家。
魏启斩杀许家之人,便是坐实他罪证的第一步。许家世代演习地质天文,如此便可证明那人当年并不是胡言乱语,而是确有其事,魏启急于斩杀那人,在帝王心目中,便是包藏祸心,意图不轨。
29
若是普通江湖游者,确实可用一句妖言惑众盖过,魏启以一句过失错杀便可轻松揭过,可是许家人世代供职于司天院,占卜吉凶,勘测地质,察观天象。
他们的话,世代帝王尚且奉为圭臬,如此分量,容不得魏启轻视。
至于魏启知不知道那人出身新川许家,已经不再重要。
这便是突破口。
夜色如幕,笼罩着整个天地。
我立于树下,长风过,林叶簌簌作响。
曲泽低声道:「京都来信儿了,陛下震怒,太子本要纳魏家嫡女为侧妃,现下已经作罢,魏家此番成为弃子了,太子似乎要弃车保帅了。」
我摘下一片树叶,抚摸其间纹理,低声道:「料到了,不过是一个魏启,有何不可割舍的。」
那年预言青州金矿之人,出身新川许家,那么朝堂参奏之人,最好也是出自许家,唯有如此,才能将帝王疑心引到极致。
此番,多亏了沈殊觉。
魏家,败了!
宋徽青带兵封锁魏府之时,我与他相视,微微点头。
魏启连日来,似乎苍老了不少,被扣上枷锁的那一刻,我瞧见了他鬓角的斑白。
魏家上下,尽数押入狱中。一时间,啼哭之声不止,她们似乎都预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魏家,本就经不起查。
开了这个口子,魏家这些年的所有晦暗阴污,都会被层层揭开。
五年前,魏家在青州行事,尚且有几分忌惮,可自从开采了金矿,供养了东宫,便在此处据地为王、一手遮天了。
地头蛇当太久了,便更舍不得这人间富贵了。
我冷眼瞧着这个场面,而魏启也紧紧地盯着我,在侍卫的推搡之间,他踉跄了一步,那混浊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有话要对公主说……」
「把他带过来吧。」
时至今日,我想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他每走一步,便有锁链碰撞的声音,衙役们押着他,在距离我三步的时候站住。
魏启冷冷一笑,尽显沧桑:「终是我低估了公主,所谓家奴与我儿的冲突,便是公主刻意做的局吧?从一开始,公主就已经谋算好了吧?」
我的眸子睨着他:「魏大人谋算多年,如今功败垂成,倒是神思越发清明了。」
「故意冲突、自请探视、钦差巡视、矿山爆炸、游者预言……桩桩件件,皆是有备而来,公主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可惜我看清的太迟了。」他的话中透露着愤怒与冷意。
「魏大人的真面目,本宫也不曾看清过,私开金矿,供养东宫,进献嫡女……若无本宫出手这一遭,来日便是从龙之功,位列伯侯,如此谋算,何人能及?」
「哈哈哈……」他的笑带着几分悲凉沧桑,「论谋算,又有谁能比得过你呢?天下又有几人看透了公主呢?纨绔表象,狼子野心!」
……
「古来女子弄权者,几人得善终?沁宣公主,元琼公主的下场就是你的来日!」
宋徽青一招手,魏启被拖着带下去了,一路上笑得甚为放肆,可我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不甘。
我负手而立,眼眸清冷,「元琼没做完的事,总有人能做完!」
这一刻,我毫无惧色。
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就不曾怕过,也不曾惧过。
30
魏家便是青州的突破口。
整个魏府都被查封了,书房并没有搜出什么,而那日我意外发现的密室,便是关键所在。
宋徽青从魏家密道中搜出了魏启同青州其他官员勾结的罪状,往来书信早已烧掉大半,可是仍有重要物件残留,想来这也是魏启拿捏青州上下官员的把柄。
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买官卖官,私开金矿,搜刮民脂民膏,奉供东宫,整个青州都沦为了东宫的预备金库。
太子这些年来打点朝中,花钱如流水,却从不见捉襟见肘的时刻,关巧只怕都在这儿了。
可惜的是,魏启与东宫的勾连,并未留下实质证据。
魏家一倒,青州便是一盘散沙,不需要逐个击破,直接一网打尽了。
宋徽青初来青州时,便同那一帮贪官污吏打成一片,那些人花天酒地时不经意间便泄露不少消息,而今只需要一一查证。
他的浪荡不羁、风流肆意,也不过是为了今日水落石出、斩奸除恶!
如今,铁证如山,容不得魏启不认。
他自知回天无力,便画押认罪,可是供词却未曾攀咬东宫半分。
这事儿总透着那么几分不对劲,难道还有什么我忽略的地方?
他已认罪,整个魏家只怕都活不下去,太子摆明了弃车保帅,不会出手救他,此时不反水,更待何时?
魏家已倒,青州防线尽数坍塌。
那些证据皆急报送呈京都,最后下来的旨意却是证据已明,移交刑部。
宋徽青作为钦差大臣的使命宣告终结,我手中的密信扔入了火堆,瞬间燃起了火焰。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宋徽青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尽是无奈。
并非是他不想连根拔起,而是皇帝那位不愿意他再查下去,若是再查,只怕拨出萝卜带出泥。
而今,魏家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于上于下,皆有交代,便够了。
「我真是厌恶透了这所谓的帝王制衡之术,沉珂不用猛药,焉能祛病?这烂在根子里的东西若不拔掉,来日便还是这番模样。」
宋徽青拍了拍我的肩膀,「公主,急不得的。」
「是急不得,这一程,注定漫长而艰难……」
我的心绪渐定,眸光直视着宋徽青,淡淡一笑。
宋徽青郑重一拱手,「愿与公主,同此一程。」
我们达成了不必宣之于口的承诺,我们都明白,这一程,阴谋丛生、刀光剑影,这一程,荣辱未知,生死不定!即便如此,我们也一往无前!
青州事,以至终局。
就算只查到这儿,也能够让东宫元气大伤了。
此番,太子要面对的是身后财力的巨大损失以及名声的受损、皇帝的疑心……
我本要启程回京,可是青州却下起了大雪,雪深且厚,寸步难行,我不得已只能多留几日。
只能待雪化了再走,行程就被这般耽误了。
自从魏府被查抄,我便搬进了驿站。
晨起,雪便白茫茫的落了一地。
我起的时候,沈殊觉早早不见了踪影。
听侍卫说,驸马上了城墙。
今天,是腊月十二。
快到年关了。
只是,今天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个特殊的日子。
31
我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油纸伞,向着城楼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那人持伞而立,于雪中遗世独立,飞雪斜倾,落在了他的长衫上,他俯瞰四方,周身却平添几许孤寂。
我缓缓走近,与他并肩而立。
「这也曾是凰懿将军为之奋战的地方!」
他闻言,缓缓转头,看向了我,而后又默默地转了回去,淡淡说道:「世人早已忘却,你倒是记得……」
沈殊觉当真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刚才那一眼,委实复杂,还带着几分晦暗,也是,宁安侯府一地鸡毛,平白辱没了女将军的威名,他能养成现在的模样,也得亏是女将军风骨正,随了她,这才没长成歪脖子树。
当年青州玉华关之战,是凰懿女将成名之战,以少胜多,孤注一掷,合该留名大沁史书。
可惜,这才短短数十年,功勋早已变成了过眼云烟,这城墙底下埋着的枯骨早已成尘,千古功过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墨迹。
世人早已遗忘,就算提起,也不过是唏嘘而已。
「我要回飞鸾山庄一趟,大概不能和你一起回京了。」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要被风雪声掩盖。
片刻后,我低声应下,「好。」
雪花飘得极大,转瞬间我的手便冻得通红。
他的大手覆了上来,便阻隔了凉气,有了几分暖意。
我微微抬眸,刚好撞见他那一双清冷如月的淡漠眸子,嘴角微微勾起,颇为不赞同地开口:「既然这么怕冷,又何必跑出来?」
「本宫乐意。」
说完,我转身就走。
他跟上了我的步伐,走在我的身旁,步伐不急不缓,却衬住了我的速度。
我们一步一步走了回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在新雪中格外显眼,我回头细看,整齐而有序。
两天后。
沈殊觉走了。
没有告别,没有留信,似乎当那日城楼上一句话便知会了我,也不需要再费心报备什么了。
走得倒是挺潇洒。
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瓜子儿,摆成了一个个形状,平常他坐在旁边寡言少语,也和个隐形人儿没啥两样,这陡然走了,我竟生出了几分不习惯。
我猛然摇了摇头。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宋徽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我疯狂摇着头,他嘴张得老大,竟以为我傻了。
「公主,你这是被狗咬了?」
这厮,不干正事儿的时候,又变成了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丫才被狗咬了呢!」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悠哉哉地坐到了我的对面,「若是没被狗咬,怎么这样一副癫狂状态?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我眸子盯着他,嘴角勾起,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花儿来。
「难不成驸马刚走,公主便忧思成疾?」
我抓起一把瓜子儿,就向他砸了过去,结果,他长袖一辉,倒是接了个稳稳当当,尽数兜住,然后收入掌心,悠悠地磕了起来,「多谢公主赏赐。」
看他那张脸,就觉得他欠打。
气的我喝了好几杯茶,才去了这股火气。
「不扯了,问你点正事儿。」
「问!」他头都没抬,应得极快。
「放下你的瓜子儿!」
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我真的要被他气的吐血。
「这不是公主您给的吗?」他一脸呆愣,两下茫然,三分无辜,四分委屈,然后慢悠悠地放下了瓜子儿。
32
我又多喝了几杯茶。
宋徽青这才敛了神色,笑得谄媚,一脸正色道:「公主,你问,我在听。」
变色龙,不过如是。
「懒得问了。」我的耐心早已耗尽。
「既然公主懒得问,那不如我问问公主吧。」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这才有了几分正色。
我微微抬眸,示意他可以开始下文了。
「公主难道不好奇驸马爷这一趟干什么去了?」
他明显话里有话。
我的手轻叩桌面,低声笑道:「凰懿将军虽然故去,可是留下的势力不容小觑,若我没猜错,他这一趟回去应当是为了昔日的飞鸾骑暗部……」
宋徽青这才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水,「没想到公主抢回来的驸马也非凡人呀,若是被人知晓飞鸾暗部如今效命于他,不知得惹来多少觊觎目光呢。」
「沈殊觉从来不是普通人,只是那些人眼拙。」
人人都当他是宁安侯府不受宠的公子,再加之宁安侯府的败落,已经算不得鼎盛门楣了,背地里轻视也是有的。
「得得得,我算是听出来了,其他人鱼目混珠,唯有公主慧眼识珠,在下佩服。」
宋徽青满脸的打趣,还要故作感慨。
「公主难道就没想过,沈殊觉的背后有那般势力,而且武功也颇高,宁安侯只怕早已掌控不了他了,那当日公主为何能轻而易举就得手了呢?」
他算是说中了,这恰恰是我的疑虑所在。
「沈殊觉确实很不对劲,他比预想中复杂太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日他入府确实是将计就计,另有所图,可我尚未找出他图的是什么?」
宋徽青神色淡淡,手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道:「能让这位沈公子以身犯险、出卖色相的理由,委实不多。」
我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出卖色相,我连他手指头都没碰过。」
「当真?」
在宋徽青那直晃晃的目光的注视下,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么说,好像确实有些违心。
「好吧,我承认,手指头确实是碰过,仅此而已。」
轻描淡写地说完,我的手轻轻拂过头上的紫玉钗,眼神飘向了别处。
宋徽青憋笑,可是憋的不成功,硬生生又笑出了声,声如洪钟,且不合时宜。
真的是笑的我火大。
「笑够了没?」
我的手一拍桌子,他嘴角弧度瞬间收起,但是僵硬如木偶,半晌才缓了过来。
「沈殊觉所图的,要么在公主府,要么就在……皇宫!」我缓声说着。
上次入宫拜见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炷香的时间。
宋徽青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公主本为安稳后方,这才抢得驸马,如今瞧着,这后院倒是越发不安稳了。」
他话音凉凉,连连感叹。
「他虽难测,总比父皇硬塞一个好,也比和亲好太多。」我眸子微沉,对我当日举动仍是赞成态度。
「看来同沈公子斗智斗勇,公主也乐在其中,是我瞎操心了。」他浅笑道。
33
「凰懿将军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思忖再三,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怠呀。
「这倒是知道几分,不知道公主想听哪一段呀?」
「你随意发挥。」我靠着椅子,也坐得随意舒心些。
「这说起凰懿将军,恐怕还绕不开一个人。」
「继续说你的。」
他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说道:「这说起凰懿将军,绕不开的人物便是——您的父皇,当今陛下。」
我未接话,他便继续说着:「凰懿将军与陛下有一段旧情,元京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便是……」
「便是什么?」我追问了一句。
「沈殊觉是当今陛下的亲儿子!」他说得极快,求生欲也极强,可是刚喝下去的茶水也差点呛死了我。
「什么?」
信息量有点大,我需要点时间消化。
「这要是真的,父皇还会赐婚?」我的手抵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而后揉了揉眉心。
「所以说,只是传言,不可尽信。」宋徽青显然听多了这样的风言风语,整个人极度平静,压根没什么惊讶的感觉。
「不对,父皇不是最爱已故昭仁皇后吗?」我扒拉着他的袖子,迫切想知道这一系列狗血故事背后的真相。
「男人嘛,一个温柔似水打理家宅,一个冲锋陷阵平定天下,明月光和朱砂痣兼得岂不是完美?再者,为君者,又岂会有唯一的真爱,或许,陛下最爱昭仁皇后的传言也是假的呢?」
我瞧着宋徽青的神色,「果真如此吗?」
「坊间戏本子里听的,八九不离十吧。」
我一把甩开了他的衣袖,冷眼一扫,懒得听他说了。
「公主,坊间戏文大多时候传的还都是些真事儿,听一听也无妨。」
「那坊间戏文说你是我男宠,你是吗?」
面对我的回击,宋徽青竟也支支吾吾了,最后视死如归地说道:「这……这,他们说是,便是吧,反正公主府皆美男,来日大沁美男子也定有我一席之地。」
脸皮之厚,令人咋舌。
「好了,不逗公主了,总归说来,凰懿将军与陛下关系匪浅,只是这其间纠葛又太过复杂,难以详知,公主若想知道细节,恐怕还得问问驸马。」
问沈殊觉?
这岂不是伤口撒盐,罢了罢了!
「按照坊间传闻,她对父皇有情,那最后为何又嫁了宁安侯?」
「听说是陛下和凰懿将军不知因何事意见相左,最后闹掰了,她一气之下便嫁了宁安侯,且弃了兵权,从此不入疆场,只安心相夫教子。」
这前后故事,乍一听,合情合理,细究起来,还是有些怪!
「入府七年后便故去了,还是以那般荒诞的缘由,这其中必有问题。」
「唉,这便是最让人不解之处,她死于家宅争斗。一代女将,当年德宗皇帝亲口称赞的大沁明珠却以这样的方式黯然落幕,你说,这是不是有些诡异?」
我缓缓坐正了身子,低声道:「宅斗?你信吗?」
京中传闻,她死于宁安侯家宅斗争,被宁安侯的妾室下药致死,这样拙劣的说法,实在荒唐。
宋徽青轻叹了一声:「我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真相。」
34
在我即将打算启程回京的时候,青州却又出了一件事,阻挡了我的回程。
「魏家嫡女魏梓有孕了。」
消息传来,我手中局,突然活了。
我在脏污不堪的大牢中见到了她,可如今她已经没了往日的傲气,以往她对我行礼,可是眼底丝毫不见恭敬之色,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出现了脆弱神色。
红樱强行拽过她的手,诊治过后,低声道:「公主,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三个多月?」我低声一笑,时间不错。
「你想干什么?」她强装镇定,可是眼神儿与语气,早就泄露了她的害怕。
「三个月前,魏小姐应该刚好在元京外祖家吧。」
而她的外祖家,赫然就是将门郑家。
而今,太子弃车保帅,郑家更不会惹火上身。
「如今,你有孕的消息已经被封锁,趁事情还没闹大,本宫愿为魏小姐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她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
未婚先孕,魏家倒台,她已经接近绝路了,能不能绝处逢生,就看她的选择了。
「这孩子是太子的吧?」
她并不应声,只是低着头掉眼泪。
「魏家之罪,罪不容诛,但这孩子若是东宫血脉,他便是救你性命的王牌,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她迟疑了许久,最后才低声道:「没错,这孩子是太子殿下的……」
我将手中的翎羽扇递给身后的红樱,缓缓蹲下身子,平视着魏梓:「很好,你猜若是太子知晓你有了他的骨血,会是什么心情?」
「他……」
她的眼神尽是恐惧,急忙摇着头:「不……他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
还不算太蠢,此刻魏梓的孩子便是太子的催命符,她能想清楚,还不算猪油蒙了心。
「你帮本宫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自会为你安置妥当去处,你可以带着你的孩子,隐姓埋名,安稳余生。」
「我……答应你!」她眼眸微闭,似乎是认命了一般。
太子数月前已经奏请纳魏梓为侧妃,若非魏家事发,她现在已经是东宫侧妃了,可惜,魏家已经是弃子。
太子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那就别怪我做文章了。
越拖下去,夜长梦多。
即日回京。
而魏梓,另有安排。
若无青州事发,此刻她该风风光光嫁入东宫,成为衔接东宫与魏家和郑家的纽带,太子真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郑家的身后是兵权,魏家的身后是财富,不过是用了一个侧妃之位便将这些都拢在了手中。
他对魏家女下手的太早,却也为今日之祸留下了证据。
终是到了启程回京的日子。
可是我在城门口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赫然就是那日在医馆见到的少年,他似乎想来见我,却被那些侍卫层层拦住,根本不能靠前。
我招了招手,曲风便将他带了过来。
只见他重重一跪,神色中满是郑重与严肃:「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
我见他脸色略有犹豫,欲言又止,显然有话要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要说?」我抬眸看向了他,询问了一句。
「是……」
「男子汉有话便说,何以如此扭扭捏捏?」话语虽严苛,我却带着笑意,只怕蹙着眉,他便更不敢说了。
「那日,他们都说你是贵人,我尚且不知道你有多么尊贵,你说你能让青州变一番模样,我也是不信的……」他说着还挠挠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如今,便信了?」我笑着反问。
「是,我信公主,一定能让这儿变成另一个模样。」少年的模样总是那么稚嫩,可是眼神却那么坚定,那么澄澈,不染杂质。
「你叫什么名字?」
「韩弋。」
35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想要这片土地变成另一番模样,最终靠的还是自己,你愿意为了它而付出努力吗?」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显然是听了进去,当初那个干瘦的少年在多日调养下,逐渐恢复了几分气色,只是仍旧瘦弱。
「很好,少年当立鸿鹄志,你可读过什么书?」
「幼时家境尚可,便在私塾读书,中过秀才,后来出了事,被困于矿山,已有多年不曾碰过纸笔了。」
「曲风,去取马车上的狼毫徽墨。」
曲风将东西奉了上来。
我眸子微扫:「这狼毫徽墨便赐你了,勉励你好好读书,日后有所作为。」
他缓缓接过,微微有些脸红,然后腼腆开口:「我能随公主一起回京吗?」
我眉头微皱,总觉得他这想法和我的不一样,他是误解了我哪些话吗?
「和我一起回京做什么?」
「我想当公主的面首……」
说完,他的脸早已通红,头微微低下。
周围丫头侍卫们憋笑真是憋的辛苦,而我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差点没上来。
「你知道面首什么意思吗?」
他挠了挠头,低声道:「宋大人说了,面首就是公主的男宠。」
又是宋徽青?
好个宋徽青,真是皮又痒了,一天天都给这些小孩子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既然知道面首就是男宠,为什么要回去给我当男宠?你难道不知男宠就是以色侍人吗?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好好的苗子差点被宋徽青带成了歪脖子树。
他见我有些生气,但是仍然很执拗地说道:「为什么宋大人可以,我就不可以,我也想像宋大人那样当一个正直不阿、一心为民的好官,如今青州上下谁不赞他,谁人会戳他脊梁骨?」
听到这儿,我的气算是消了一半,原来是想当个好官,可是人人都想把我的公主府当成扶摇直上的青云梯,那也是不行的。
「你既是如此想法,倒也不枉费我刚才对你的一番勉励,可大丈夫生于世间,能够选择的时候,当走正途,莫学些投机取巧的路子,你大好年华,想要有所作为,便去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来日,科举入仕,便可一展宏图。」
韩弋愣在了原地,似乎在消化我这一番话。
他沉默着,而我再次开口,低声道:「宋大人他是个令人敬佩的人,可但凡他当初有选择的余地,他也不会走这条路,纵使他是个好官,他也会被朝野上下诟病是裙带之臣,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我便转身上了马车。
纵使宋徽青吊儿郎当,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可是他自小的家族教养不允许他与自己和解,他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可是伪装得久了,那便成心上一道不能磨灭的伤痕,他在世人的流言蜚语和自己的内心信仰中反复挣扎,到最后便是如今的模样。
我挥了挥手,马车便开始缓缓移动了,而韩弋还愣在原地。
待马车行出数丈,他才反应过来,冲着马车大声喊道:「公主,我会好好读书的,你等我……」
听见马车外那些隐忍的笑声和议论声,我无奈的抚了抚额头。
本公主的一世英名,托他们的福,早已所剩无几。
36
马车缓缓驶离青州城,而宋徽青还要留在这儿交接一些事情。
少了沈殊觉,总觉得身边少了一些什么。
腊月的天儿,寒风透过车帘,隐隐带着刺骨的寒意。
再过几天,即是年关了,我得送太子一份新年大礼。
一路上的气氛算不得轻松,从出青州城,便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
曲风骑着马,缓缓靠近了马车的窗口,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这一路上恐怕不太平。」
我微微沉眸,「看来太子在青州还有眼线……」
「您是说,此番人马是冲着魏姑娘来的?」
「或许吧。」
太子要下手,也在意料之中,不管是冲着魏梓,还是冲着我。
「公主,天色有些晚了,我们今夜便在陌城驿馆歇下吧。」
「好!」
我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开口道:「去扶魏姑娘下车。」
只见后方马车上有一女子被扶了下来,一身青色长裙被斗篷包裹着,从头到尾严丝合缝,看不见半分容貌,只露出一双芊芊玉手,那手上虎口处有一块鲜明的桃花胎记。
进入驿站后,魏姑娘所住的屋子也被侍卫层层把守。
夜深了,众人都睡下了。
整个驿馆却突然走水,各处冒起了浓烟,隐隐泛着火光,整个场面甚是骇人。
数个黑衣人从外而入,同侍卫们打了起来,那些人招式狠辣,毫无虚招,招招都似是要取人性命,场面混乱不堪,陷入乱斗。
我立于屋顶,曲风、曲泽跟在我的身后,观战片刻,便能发现那些人的目的与行踪轨迹了,他们的目标不仅是魏梓,更是我。
看来,太子很害怕我回去呢,不惜下了这么大手笔。
那些人冲进了「魏梓」所在的那间屋子,可是,那儿正有人在等着他们。
很快,那些黑衣人就被打了出来,月色下,那青衣女子手中飞镖环射,应接不暇,那些黑衣人躲闪不及,应声而落。
瞬时间,那些黑衣人已经倒了一地,剩下几人仓皇而逃,我脚尖轻点,落了下去。
「青玉,穷寇莫追!」
我话音刚落,整个驿馆上空便出现了极为阴柔妩媚的声音:「哈哈……哈哈,不必追,我们已经来了。」
来人手抱琵琶,竟是两个女子,脸上化着极其娇艳妩媚的妆容,衣着略显暴露,手腕脚腕皆带着铃铛,行走间叮当作响。
我微微勾唇,嗤笑道:「没想到本宫竟还有缘得见花氏姐妹的真容,真是幸会。」
花簌簌、花寂寂,名满江湖的妖女,传闻其琵琶音可惑人心志。
两人对视一眼,虽有震惊之色,却快速掩去,继而朗声笑道:「本想说太子殿下牛鼎烹鸡,要咱们姐妹来杀一个草包废柴的公主,却没想到还真有几分见识,可惜呀,来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青玉低声一笑:公主,待属下去了结了这俩妖女。」
我对她低声附耳道:「花氏姐妹的功夫另有门道,厉害的不在琵琶音,而是琵琶琴身上淬了毒的牛毛针,小心。」
青玉点了点头,飞身而出。
我看了看曲风,微抬手示意,他也紧跟而出。
37
只听琵琶声响,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曲意婉转中带着浓浓杀意。
青玉身形极快,上下翻飞,躲过了从琴身发射出的毒针,转眼间,已经逼近了花氏姐妹,而曲风则从侧面攻入,花氏姐妹的琵琶音渐渐有些乱了,再无先前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
骤然,曲终,弦断!
「妹妹……」花簌簌大喝一声,可是花寂寂已然死在了青玉的飞镖之下。
下一刻,曲风手中的长剑命中其腹,花簌簌嘴角留下一缕血迹,眼眸中尽是震惊与不安。
琵琶染血,美人香消玉殒。
「沁宣公主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等名动江湖的美人儿,竟就这么死在了你手中。」来人声音中满是调侃,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屋顶上,那人还拿了一壶酒,悠悠地饮着,他悄无声息出现在这儿,可见其功力,一身紫衣,绣着暗色红纹,腰间的玄月妖刀泛着森然寒意。
「太子竟然请得动江湖第一杀手出山,果然是下了大手笔。」
「小丫头见识不俗。」他说完,便扔了手中的酒壶,飞身而下,同立院中。
「可惜了……」他一边擦拭着手中的弯刀,一边叹息道。
曲风、曲泽等人护在我的前面,周围的侍卫们也将我团团围住。
可是那人只笑了笑,甚是轻蔑。
紫衣刀客,妖刀玄月,已有十年不曾出山。
可是他的名声,依旧能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十五年前斩杀金樽楼楼主,一战成名,成为江湖第一杀手,他出手,从无败绩。
死在他手上的人,除了江湖中人,还有世家权贵。
十年前他的封山之作,便是斩杀月灵国丞相。
他被通缉十来年,隐姓埋名,不知所踪,没想到……
太子此番是真的下了必杀之心了,他根本不想让我活着回京。
风起,吹动他的发梢,他眼神一凛,甚是骇人。
妖刀动,径直朝着我而来。
那些侍卫纷纷被那玄月弯刀的煞气震开,倒了一地,一个个皆口吐鲜血。
勉强与之一战的,也只有曲风、曲泽和青玉等人了。
而我抽出腰间软剑,也迎了上去。
曲风和青玉手臂上也都挂了彩,被刀风所伤。
他似乎没了耐心,同我们缠斗,每一招都暗含内力,杀气尽显,曲风他们三人都被杀气震开。可见其内力深厚。
那玄月弯刀朝着我而来,我嗅到了死亡的冰冷的气息,那带着内里的劲气朝我而来,我闪身而躲,可是手臂上终究渗出了血痕。
他的刀再次朝着我而来,当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出现了。
沈殊觉,他来了。
这一刻,我竟然觉得莫名的安心,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凶险已经被我忘却。
他手中银白的长剑挡住了玄月弯刀的进攻,两人交战,打得难舍难分。
可我惊讶的是,沈殊觉竟然不落下风,他对上的不是一般的武林高手,而是名震江湖的第一杀手玄月,各国悬赏重金都未曾拿下的嗜血人物。
我想继续看下去,可是我的眼皮却打起架了,脑子越来越沉,我这是要晕过去了吗?
再醒来时,便是陌城的城主府。
38
我朦朦胧胧间看到一个白衣身影,他坐在我的床前,渐渐便能看得真切了。
真的是沈殊觉回来了。
我还以为是自己晕倒前的幻觉,便将自己的手伸向了他那清冷俊美如谪仙一般的面庞。
「咦,活的?」
我正感慨于手中的温热触感,下一刻便被猛然拍掉。
脸色不善,极其明显。
「公主难不成以为自己魂魄归来?」
他一出口,我便知道啊,是活的,没跑了。
好好儿的神仙公子,偏偏长了一张嘴。
「本宫千金之体,自有真神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说得没心没肺、极其得瑟,恍然想起是沈殊觉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委实……尴尬。
「是吗?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问问公主。」他快速出口拦下了我的话。
「什么?」我疑惑开口。
突然,他伸手将我小臂上的衣袖向上褪了三分,那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一抹殷红。
守宫砂?
糟了,露馅儿了。
「不知公主作何解释?」
「这……」我的手捏着被子,满脸为难,该编出什么瞎话才能完美解释呢。
「将我灌醉那晚,你究竟做了什么?明明你对陛下说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为什么守宫砂尚存呢?」他的声音同往日一样平静无波,可是我总觉得他生气了。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灌醉你那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天的酒,是酒瓮的千日醉,少有人能躲过,你醉了也不算丢人了啦……」
他一个眼神扫了过来,我赶紧话锋一转:「那个……那晚你只是安静的睡了一觉,寝殿里燃了醚罗香……然后,你做了一个梦,梦境很真实而已……」
沈殊觉的脸这下真的黑了:「你是说……我只是做了个春梦?」
我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然后猛点头。
骗了他,这件事终究是我心虚。
我只能快速地为自己开脱:「那天在青州摔了,你抱我的时候,我说要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不想听……」
「那天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他的神色实在复杂,我也分不清他有没有生气。
我点头如捣蒜,还是有点心虚的。
「那个……咱们没圆房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情吗?你怎么……反而有些失望呢?」我极其小声的嘀咕道。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然后匆匆离去。
只是,我注意到了,他的耳朵……好像红了。
上次本来想给他说,可惜错过了那次坦白从宽的机会,我用头蒙住了被子,这厮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觉得我愚弄了他,把他当傻子耍?
青玉和曲风被我叫了进来。
沈殊觉方才生硬地打断了我的话,分明是不想让我追问他的伤势,可是他这次对上的是血染江湖的魔头,并不是什么平常人,他越是装作无事,我就越觉得有事。
「我昏迷之后,是个什么情况?」
青玉率先答道:「驸马一人之力对抗楚玄月,竟然不落下风,没想到驸马功夫竟然如此了得,二人打得难舍难分,最后两人运内力相击,楚玄月似有不敌,吐血逃走。」
39
「驸马呢?可有受伤?」
我随口问道,他本就是为了救我,要是不闻不问,那真是太不近人情了,不是我的作风。
可是二人竟然相视一望,目光中满是揶揄,我知道他俩肯定是想多了。
「回公主,驸马瞧着并无不妥,但不知是否有内伤。」
我盯着青玉看了半晌,她貌似被盯得心里发毛,这才拱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可是属下有什么地方做得让您不满意?」
不满意可多了去了!
「我昏迷之后,你们都去哪儿了,醒来之后为什么也不见踪影?」
若是她们给点力上点心,我又何至于因为昏迷而在沈殊觉面前漏了馅儿。
「这……还得问驸马爷了,他守在您身边,属下等实在是插不上手呀。」
「护主不利,还敢找借口,回京后打扫马厩半月。」
二人满脸欲哭无泪,曲风本还想再求求情,我只能再次出口,「上次罚你的,也别忘了,双倍叠加!」
「是。」
两人委屈巴巴地推了出去,可是我还在疑惑沈殊觉究竟有没有生气。
奇怪,我为什么要在意他有没有生气?
我揉了揉额头,真是病中糊涂。
手臂受了伤,竟然连带着脑子都不清楚了。
晚间,沈殊觉身边的小厮长笙来了,竟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还冒着滚烫的热气:「殿下,驸马说了,良药苦口,让奴才看着您喝完。」
闻见那股子药味儿,我都能恶心地吐出来。
「你先放放吧,本宫等会儿再喝。」
「不可,驸马特意交代过的。」
这一板一眼的口气,真真儿是像极了沈殊觉,有其主必有其仆。
「红樱,拿些蜜饯儿来。」
「公主不可,驸马说就着蜜饯会损了药效。」
此刻我算是明白了,沈殊觉绝对是生气了搁这儿故意整我呢。
「成,本宫喝,端过来。」
我一手接过,喝了个干干净净,这苦味真能从舌头延伸到胃里,比那苦瓜汁还要难喝上几分。
「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我没好气地说道。
「公主此言差矣,良药苦口利于病,驸马也是为了您的伤着想,绝不是故意给您熬苦药……」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挥了挥手,让红樱将他撵了出去,我不晓得为什么沈殊觉这么寡言少语一个人身旁却有这么呱噪的小厮,像极了国子监里的老学究。
可是,没过多久,他又来了。
「驸马说,蜜饯儿不能吃,糖莲子却是可以少吃几颗的。」
说着,他奉上一块锦帕折叠的小方块,我接过后,缓缓打开,赫然就是三颗小糖莲子,莹润奶白,远远瞧着,竟是似有一层淡淡的光绕着,我吃了一颗,没吃出什么味儿来,再吃一颗,还是没什么甜味儿。
三颗全部下肚,只能忿忿不平道:「沈殊觉就是个骗子,连一丝糖味儿都没有。」
我还是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苦劲儿。
待长笙走了,红樱才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说道:「公主,据属下方才观察,您刚才吃下去的好像是神医谷的雪莲丸,可增内力,可益寿数,平常一颗,可值千金……」
「什么?」
那我一连吃了三颗?
顿觉沈殊觉财大气粗,还败家……
本宫虽有钱,也不会把这玩意儿当糖豆子吃呀!
他又忽悠我……
骗子!
40
他一连两日,竟真的没有出现。
曲风从外面匆匆而来,递上一封密信。
「慕先生的信……」我缓缓展开,看完之后,将其烧为灰烬。
「递一封急奏回京,让父皇知晓本宫受伤了。」
「是。」
曲风匆匆离去。
太子这个年,终究是过不安稳了。
他既然想要我死,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我出了院子,往隔壁走去。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可是总觉得踏出这一步很艰难。
我在他的院外徘徊了许久,来来回回地走着,反反复复……
可是,他就是死活不出来。
这偶遇……着实很艰难,也不知道父皇那些妃子是怎么做到那么完美的次次偶遇。
「你若再多走几圈儿,地上的蚂蚁便寻不到活路了……」
听到这声音,我心头一喜,便快步走了进去。
走到门口,我又放慢了脚步,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眉眼清绝,染了一身夜的清凉,他的脸庞有些苍白。
我径直走进室内,取了大氅,给他披上。
「怎么?在夜观天象?」我一边调侃,一边坐到了他的身边。
「公主半夜不睡,在院外鬼鬼祟祟干什么?」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又反过来问我。
「我在看天象!」
嗯,这是个极好的理由。
他低低一笑,「既是观天象,那为什么全程低着头,我还以为公主在赏蚂蚁。」
揶揄之意,甚是明显。
「你气消了吗?」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盯着我的眼睛,猛然愣住,片刻后缓缓回神,清声说道:「我何时生气了?公主莫要以己度人。」
「好好好,那便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驸马大人有大量。」
我拱手一抱拳,说得那叫一个诚恳呀。
三日后,圣旨出。
赏金万两,全力缉拿江湖杀人魔头楚玄月。
听到这个结果,我尚且满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期待着下一次同他的会面。
而我,因为「受伤」,暂缓行程,将于年后归京。
看样子这个新年,便要在陌城过了。
沈殊觉连日咳嗽不止,气色欠佳,我命人去请了神医莫邵。
一番诊断,竟是真有内伤。
如今,只能好好养着了。
总归是为了救我,我也不能狼心狗肺,只能寻神医看诊,又将那白花花的银子散了出去,寻各种珍奇药材,必得给他补回来。
不然,这总觉得欠着他。
幸而不是什么大毛病。
不过他舍身救我的举动,确实让我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感动。
随手挑的驸马,能做到这份儿上,也算不易。
我还在疑惑这厮是不是背地里暗恋我,所以才这般不顾性命。
我向来直接,便直截了当的问了他。
终于,在送药的时候,我开了口:「沈殊觉,你这不顾安危,舍身相救,该不会是喜欢上本宫了吧?」
「咳咳咳……」他接连响起了一阵咳嗽声,竟然有一丝狼狈,全无平日里端方君子的悠然作派。
也不知他是被药呛着了,还是被我的话给吓到了。
41
我慢悠悠地拍着他的后背,嘴角微抽:「纵使我猜得太准,你也不必要激动成这个样子吧,哎……不过还是要给你个忠告,别爱我,没结果!」
沈殊觉一把推开了我,冷哼一声:「公主不仅长得美,想得也挺美。」
……
这厮,是在说我自作多情?自我脑补?
好吧,念在他夸我美的份儿上,后半句我就当自己没听到。
「得,不是最好,本宫欠的风流债可太多,好萝卜千万别栽在我这坑里。」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那清冷声音响起,「长笙,送客!」
好家伙,我就这样被人撵了出来。
「本宫还没说完呢……」
只见院子里一阵冷风刮来,树叶飘零,而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真是,本宫不要面子的呀。
沈殊觉,我记住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陌城「养伤」,时不时便有人前来拜见,这戏要做得逼真,自然全都推了。
这府院铁桶一般,那些想探消息的人,自然空手而归。
神医莫邵前来医治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众人都以为我伤的极重,只怕是闯不过这一关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挂在这儿呢。
转眼便是年关,陌城知府前来探望了几次,便都被挡了回去。
元京传信过来了。
「除夕夜宴,太子触怒了陛下,在百官面前惨遭训斥。」
纸条在烛火下化为灰烬,我看着他一点点燃尽。
「慕先生也传信来了,归期可定,曲泽,下去准备吧。」
终究是要踏上归程。
因沈殊觉的伤,一路上我刻意放慢了速度。
只当是游山玩水罢了,反正不急于回去。
神医莫邵自当同我们一起回京。
沈殊觉的身体在他的调养之下逐渐好转,整个人的气色也变得好多了。
元京云波诡谲,此番回去便是同太子正式宣战了,这一战,有进无退,全无退路。
本该两三日的行程,我硬生生拖了十来日。
到元京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城门还未下钥。
刚入京,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沁宣公主,主子久等,还望您下车一叙。」
「哦?你的主子又是谁?」我拖长了尾音,故作疑问。
那侍卫刻意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邀您于玉歌楼相见。」
「是吗?既然是太子皇兄相邀,那本宫不得不去呀,只是不知太子此番摆的是什么宴呢?莫不是鸿门宴?」
我话里话外的嘲讽,来人也是听的清楚明白,只见他摇摇拱手:「公主说笑了,这是元京,天子脚下,必定不会有江湖宵小作祟。」
「如此,那便走上一趟吧。」
沈殊觉与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兀自出了马车,只带了青玉和曲泽,便随他走这一趟。
若我所料不错,太子此番,行的便是缓兵之计。
上了玉歌楼,太子早已备好了酒菜,远远便迎了上来,「皇妹,此番远行,实在辛苦了,为兄略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
瞧着这一团和气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他似乎全然已经忘了前些日子那些夺命的杀手。
42
「劳皇兄记挂了。」
我缓缓落座,大家都是擅长做戏的人,我自然也能让他瞧不出嫌隙。
他竟然主动为我夹了菜,试探性地问道:「沁宣此番玩儿的可尽兴?青州出了些事情,没扰了你的雅兴吧?」
「自然没有。」我浅笑应对。
「你可知道魏家女情况如何了?她本是为兄要纳的侧妃,可是如今祸起萧墙,也不知她……」他欲言又止,然后看向了我。
不知的还以为太子爷还真是情深之人呢。
「听说魏家人尽数下了大狱,哎,只怕是凶多吉少!」我低声说道。
太子的眉眼微沉,继而问道:「是吗?可她现下并不在青州大狱。」
他端起一杯酒,缓缓饮尽,似乎在等着我的答复。
「太子,我舟车劳顿,现下实在困乏,先回去歇了,告辞。」
我起身刚走到门口,他突然出口:「沁宣,女子莫要野心太甚,你若就此收手,本宫可以承诺你,来日尊荣富贵,必不会短了你的。」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我并未回头,说完,便快步向着楼下而去。
如我所料。
太子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他怕我的步步紧逼,竟然用起了怀柔之术。
我上了马车,沈殊觉见我面无异色,便没有追问,他估计也猜出了太子的意图。
回府之后,我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便该入宫一趟了。
含元殿中。
我恭敬行礼,「见过父皇。」
「路上遇袭,身子如何了?」
他的话语中不乏关切,我便走进了几步,说话也便如往日那般荒唐无赖。
「多亏驸马以身相护,要不然我便见不到父皇了。」
说着,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委屈。
「走近些,让朕好好瞧瞧。」
我便走到了他的跟前,拽了拽他的衣袖,同往日那般撒娇无赖。
「你说是驸马护住了你?」
我点了点头。
他的眼中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便低声道:「是个好孩子,有他母亲当年的风范,改日带他进宫来陪朕用膳吧。」
父皇竟然主动提起了凰懿将军,之前可从未有过,我不禁想起了宋徽青那日的戏言。
我回府更衣后,便又再次出府。
马车向着京郊而去,在一座院子前面停下。
我叩门三声,便有门童匆匆而来。
老者坐在院中,在摆一局棋:「老朽估摸着时日,殿下也该来了。」
「慕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沁宣前来迎先生入府。」
「殿下当知,老朽昔年辅佐过元琼公主,若此番入府,朝野上下,只怕会对公主多加揣测,就连陛下,也会对公主有猜忌之心……」
慕先生出身隐世家族慕氏。
江湖传言,隐世慕家承天命,佐明主,族中有擅占卜之人,可推测国运帝命。
只有卦象有所指示时,慕家才会派人出山辅佐。
被辅佐之人,便是帝王星命。
人人都知元琼帐下有一谋士,出身慕家,所以当年才有流言说元琼得慕氏辅佐,会是下一任储君,大沁将会出现第一位皇太女,而以父皇对她的宠爱与信任,便是做出了此等举动便也不足为奇。
元琼是父皇和原配昭仁皇后的女儿,昭仁皇后离世太早,可以说元琼是父皇一手带大的,这样的父女情分,自然是其他皇子公主不能比拟的,元琼的一应待遇,早已逾制,远超皇太子该有的份例。
元琼聪慧睿智,自小得父皇教养,治国之才,早已显露。
而父皇的态度,竟也默认她放手去做,当年他远下江南,便是令元琼监国。
女子监国,可谓少有。
几乎已有大部分人默认元琼便是来日女帝。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今,慕先生若是辅佐于我,必定令朝中侧目,再起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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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可是今时今日,那些人也该做个选择,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也得趁早看清面目,至于父皇那儿,便是正好试上一试帝王心意。」
我低声说完,慕先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
半晌,他才叹息道:「当年时机未到,老朽便私开星盘,窥探星命,得知大沁将出女君,便私自出山,辅佐元琼公主,后来便被逐出慕家,一步错,步步错。或许,当年老朽便猜错了人。」
「星命之说,不过锦上添花罢了,纵使没它,我也定要走这一程。」
我沉声出口,却很清醒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后果如何,绝不后悔。
「期待慕先生可以向慕家证明,这次,你是对的。」我声音清朗,更带着三分笑意。
慕先生抱拳拱手,躬身行礼。
我虚扶一把,「先生,请!」
慕先生入了公主府,便是向世人宣布,他奉我为主,日后便是辅佐于我。
慕氏星命之说,终究是传言,虚实之间,无人能断,可朝中之人最耿耿于怀的便是他是元琼旧臣,而今,却辅佐于我。
这才是让他们最介怀之处,更是心惊之处。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闭久了的眼,可以再次睁开了。
宋徽青回京了。
他回来后便入宫复命。
只可惜,也是同样地被堵在宫门口。
太子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如今的行径落在父皇眼里,便是对他再失望三分。
魏梓的下落,才是他如今最头疼的大事。
可我,已经为她安排了好去处,只等着送太子一份大礼了。
算算日子,刑部尚书裴铎也快回来了。
而我,乐得在父皇面前扮演一个孝顺的女儿,这些年来,众人都说因着我和元琼的相似,父皇才对我偏疼。
他确实也包容了我许多的荒唐纨绔之事,时而也能流露出慈父情怀,人人都提醒我,那是因为我与元琼有三分相似的容貌,或者说是因为我早年刻意模仿元琼日常尽孝侍奉,让他将那些对元琼的慈爱倾注在我的身上。
可是,那又如何,我全不在意。
我带沈殊觉入宫了,诚如父皇那日所言,只是陪着他用膳。
父皇看沈殊觉的目光颇为复杂,似乎是在追忆故人。
我又想起了关于他和凰懿将军的旧事,英姿飒飒的女将和风流倜傥的皇子,确实可以脑补出许多话本子,可以走狗血虐向,也可以走并肩作战的权谋向,只是不知,他和凰懿将军又算是哪种?
目前瞧着,倒是什么都不像。
沈殊觉不卑不亢,言谈自若,还是平常那一派朗若清风的模样,只是,我隐隐觉得他的目光,透着寒气,只是在尽力隐忍。
平日见过了他太多的温柔目光,稍微有点变化,我便能发现其间不同。
父皇极为欣赏他,笑得甚是开怀,竟然还打趣了我。
「七丫头平常其他事都不靠谱,唯独选驸马这件事,倒是有眼光。」
我嘴角一抽,无奈接话,「多谢父皇对我如此之高的评价。」
父皇被我的话逗笑了,「哈哈哈……你呀你……」
沈殊觉也陪同笑着,可是我觉得他不开心。
44
「吏部有一空缺,你便先去顶上吧。」
父皇这话,是对沈殊觉说的。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入朝为官了。
本朝自太祖建国,便力破前朝旧制,任人唯才是举,并无驸马不得入朝为官之说,昔日太祖长女所配驸马,曾官居相位,从那以后,本朝驸马入朝为官,担任要职,并不少见。
可是,一上来便是这么重要的职位,只怕也让朝臣心惊呢。
吏部掌朝中人事,谁不想往其中安插人手,可父皇竟然就堂而皇之让沈殊觉去了吏部。
离开父皇的岁羽宫,我不由得深思了起来,父皇此举,又有何深意呢?
「这便是制衡之术吗?」我低声呢喃着。
周围并无旁人,这样的声音也只有沈殊觉能听清楚。
他点了头,随口说道:「太子此番犯了陛下的忌讳,可是诸位皇子中竟没有可以与太子分庭抗礼之人,太子势大,帝王不安,若你能制衡太子,陛下乐意见到两方互相牵制的局面。」
看来,慕先生入府,确实向众人透出信号了。
帝王南面之术,重在制衡。
刚走到宫道上,便看见了许久不见之人。
嘉柔和封月闲迎面而来,我本想无视他俩,可是嘉柔每次见面,不刺我两句,她便觉得不舒服。
「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沁宣呢?这去青州吃一次鱼,差点把小命都吃没了,大难不死,感觉如何呀?」
皇后和太子果真是什么都不曾对嘉柔说过,难怪她活得这样蠢。
我遇刺之事,明眼人都知和太子脱不了关系,唯独她生怕别人不知,还大声宣扬。
封月闲的目光扫过她的时候,分明带着几分清冷。
「托你的福,暂时死不了。」
她冷声笑着:「好运一时,你还能好运一世吗?」
这是想说,我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了下一次吗?
我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今日这番言论传到父皇耳朵中,东宫和中宫便都摘不清了,嘉柔可真是妙人儿……
「你……」
在嘉柔气急败坏的目光中,我携着沈殊觉缓缓离去。
沈殊觉和封月闲的眼神交锋,我只当看不见。
只听得背后嘉柔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为何不帮我?」
封月闲的声音略显凉薄:「她又没说错……」
哈哈,这个回答,可真是深得我心。
沈殊觉见我笑得不加掩饰,斜睨着我,眉毛微微扬了扬:「封世子出言肯定,便让公主这般欢喜吗?」
我嘴角弧度瞬时间僵住,笑着看向他,可是他却傲娇地将头迈向一旁。
我脚步挪了挪,转了方向,继而直视着他,拽起他的衣袖,左右晃了晃。
「驸马这话岂不是让人笑话,他哪儿能跟你比?驸马的肯定才最让我开心。」我说的真挚,亮闪闪的眼睛就差冲着他眨巴眨巴了。
他显然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咳了两声。
「咳咳……」
然后他的视线转移到袖子上,那衣袖显然已经被我捏出了褶皱,本来瞧着那些千金贵女做错了事情都是这样撒娇的,我也想试一试效果。
可是,我也没见她们捏出了褶皱呀,委实尴尬。
算了,直接捏手腕吧,衣服太碍事。
我双手捏着他的手腕,轻轻摇晃着,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腕,再温柔出声:「驸马就不要多心了,他都是过去式了,我不会回头看的。」
45
「大庭广众的,公主还是先放开吧。」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喉结还动了动,禁欲公子,真的很是诱人呀。
此刻需得乘胜追击呀。
「驸马这是对自己不自信吗?是怕自己比不过封月闲吗?」我一边说着,一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
谁知,他竟然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而后又整理了一番衣衫,颇为轻蔑地说道:「公主怕是不知你我大婚之日,京中的女儿家都快淹了自家宅院了,若非你公主之尊,以权压人,我娶的还不知是哪家温柔小意的姑娘呢?」
这是被激怒了?
哈哈哈,拿他同封月闲比较,竟然这般恼羞成怒……
也可以理解,毕竟世人可没少拿他二人比较,元京双绝,都是不可多得的俊美男儿,家世门第、学识修养……横横竖竖都有可比较的地方。
「公主?」
他的手晃了晃,我这才回神。
「我不是说想娶别人……」他的眼神中竟然还有几分懊恼神色,显然是为方才的口不择言而懊恼,此刻还想找补回去。
我故作伤心姿态,颇为丧气的说道:「今儿这才算是听到驸马的真话了,原来驸马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那就当是我对不起驸马了,当日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擅自下手,违背驸马意愿,仗势欺人,贪图美色,强抢驸马、纨绔跋扈……都是我的错。」
说完,我故意低下了头,还揉了揉眼睛。
「陶陶,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此刻倒是真的有三分着急,像是一个说错话的人在疯狂解释。
我继续抵着头,很是委屈地问了一句:「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轻叹了一声:「我何时指责你了?我也没有说你纨绔跋扈……」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沈殊觉,你还当真了?」
他恍然间反应了过来,讶然之余,竟然带着淡淡的愠怒,似乎是真的恼了我了,平日里的温润和煦也被那淡淡的清冷之色取代,眉眼间尽是被人耍弄之后的不悦,像是在怪我不该这样逗他,他冷声开口,并没有什么好语气:「公主是做戏好手,是在下一时不察,大意了。」
不等我跟上,他已经快步而走。
「沈殊觉,你等等我呀。」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他头也不回,而是背对着我,出声道:「公主今日弄坏了我一件衣袍,记得赔我。」
小气……
我瞅着两边空荡荡的宫巷,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继而说道:「有人和我说话吗?我什么也没听见……」
撒娇这种事儿,果然不适合我。
温柔小意,果然也是学不来的。
沈殊觉,确实有点亏了。
刑部尚书已经押送人犯进京,涉案人等,尽在其中。
只听得早朝时分,刑部尚书当堂奏禀,魏家嫡女魏梓招供,声称其腹中已有太子骨血,事关皇家血脉,不敢擅断,特请圣裁。
好一番慷慨陈词,把锅甩得干净,刚正不阿的形象,跃然纸上。
太子当场就跪地陈情,言说那孩子与他无关。
哎,没有担当的狗男人,便是太子这种,提起裤子不认人。
这便是把魏梓往死路上逼了。
如此,这戏便更精彩,倒也不枉费我千辛万苦护她进京。
46
这次,太子的抉择实在很难,毕竟承认了,这青州之事便与他脱不了干系了,不认的话,倒也叫朝中辅佐之人预先瞧瞧他们来日的下场。
可太子倒是低估了魏梓的勇气,竟然要同他当堂对质。
好一出怒打负心汉的大戏,可惜我竟然不能亲自去看,只能听人转述。
没想到魏梓竟然拿出了一枚玉佩,竟是皇子出生时的信物,每一位皇子公主出生时皆有。
而那一枚,赫然是太子的。
太子早期为了让魏梓死心塌地,这不知给了多少信物,许出多少承诺呢?
太子竟说玉佩丢了,被她捡到,她为了脱罪,所以胡乱攀咬。
这一通说辞,真是合情合理,我差点都信了,难怪太子前些日子满皇宫找玉佩呢,合着伏笔在这儿。
没想到魏梓却说要等孩子降世后,滴血验亲。
确实是个好办法,能保她暂时不死。
一出好戏暂且落幕,据说太子走出宣政殿时,后背都湿透了。
父皇竟然真的允了滴血认亲之说。
可是,待孩子降世,最少还有六个月。
这中间,实在是夜长梦多呢。
那个孩子,还能不能平安出生,尚且是个问题。
而太子究竟许诺了魏家什么?能让魏家至今不松口?
若非魏梓是个突破口,此番青州的事,太子竟然还真的能摘得干干净净。
曲风匆匆忙忙回来了,他倒一直是个嘻嘻哈哈的性子,同曲泽的沉稳持重形成了鲜明对比。
「公主,您交代的事儿办妥了,那些掌柜的已经在前厅候着了,元京排行前十的布庄掌柜、绣娘我全都给您找来了。」
我挥了挥手:「得,那就去瞧瞧吧。」
那些人瞧着我来了,登时乌压压跪了一地,我从中间缓步而过,落于主座之上。
「参见公主殿下。」
我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这才悠悠放下。
「都起来吧。」
「谢公主。」
那些人将头垂的老低,诚惶诚恐的,我又不吃人,真是的……
外人顶多说我纨绔荒唐,可从来没人说我草菅人命,这一个个的,也不必像见了阎王似的瑟瑟缩缩吧。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怎么刁难他们了呢。
天子脚下,他们也没少见贵人,却独独这么怕我?
哎,恶名误我呀。
「让你们来,都知道是什么事吧?」
起初,无人敢应我,还是曲风呵斥了一声:「公主问话,还不快答?」
这才有两个有点见识的掌柜出来应声:「回公主,这位大人已经交代过了。」
「殿下想为驸马选料裁衣,我们已经将店内最好的料子都带过来了,还请殿下挑选。」
我朝着外面望去,果然有人搬了许多布匹进来,已经堆成了几座小山。
「这是给驸马的,若不是最好的,本宫可不要。」我摸过指尖护甲上的华丽精致的花纹,漫不经心地说着。
众人连连接话:「公主放心,定是最好的。」
「你们要知道,本宫的府库,金银如山,价值千金的料子,本宫也是随意用的,只要驸马满意,定不会亏了你们的。」
众人听完这话,满眼都在放光,就连方才的拘谨小心都消散了不少。
毕竟,有谁会拒绝财神爷呢?
方才这话,可真不是诓他们的。
本宫有钱,是真的!
毕竟人人都知道父皇宠我呀,拿什么宠一个纨绔公主呢?那肯定就是金银珠宝呀。
本宫作为一个很有钱的纨绔公主,爱驸马的表现是什么呢?当然是给他花钱呀。
还要花得惊天动地,举世皆知!
47
「公主,这是蜀锦,锦绣添花,色调鲜艳,最是华贵……」
我摇了摇头:「穿着像个花孔雀似的,本宫若是要蜀锦,宫中自有进贡的,何必费这么大心思。」
要的就是与众不同。
蜀锦虽然华贵,却不适合他。
「公主殿下,小店前两日刚到的月华锦,以手工数纱调织,色泽淡雅,仿若月华,低调中彰显清贵雅致,最适合春夏裁衣。」
「要了,做上四身外袍,各辅之梅、兰、竹、菊图样,采苏绣手法,一定要清雅精致、出尘脱俗,心思都要用在细致处,衣袍要是拖累了他的美貌,本宫就砸了你的店,将你们撵出京城去。」
一番话,却吓得那布庄老板和绣娘战战兢兢的,喜悦还未来得及浮现便又呈苦状。
「是是是,公主尽管放心,我们绝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让您满意。」
另一个掌柜见状也开始推荐起来了:「殿下,这是从江南刚送过来的雪玉锦,乃是闻名天下的东方老夫人织造的新料,并没有在市面上大肆供应,整个京都只此一匹,寸锦寸金,制衣穿上,更显身姿挺拔,恍若谪仙,必是极衬驸马的。」
「要了!」
「多谢殿下。」
本宫绝对是他今天最大的财神。
「再挑几匹上好的素软缎制中衣。」
「好好好,小人记下了。」
曲风见我一次性要了这么多,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古有君王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今有公主为驸马展颜,豪掷万金,您对驸马也太好了吧……」
我听到了他的嘟囔,缓缓回眸,眼眸睨着他:「你若是长成驸马这般天人之姿,本宫也对你这样好!」
说完,曲风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时间慌乱无措:「不不不……不敢,属下不配,属下自知貌丑,回炉再造也长不成驸马那样的龙章凤姿。」
我低声一笑,打趣道:「你也知道长成驸马这样是有难度的吧?所以本宫肯定得对他好一点。」
「公主言之有理,属下心服口服。」曲风连声拍着马屁。
周围店家们满脸堆笑,可是眼里总是不经意地透露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大概是觉得本宫肤浅吧。
曲风话音还未落下,便瞧见沈殊觉早已站在门外,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刚才的话,他又听进去多少。
「驸马来得正好,也不知我挑的是否合你心意,你也来看一看。」
我浅笑着看向他。
只见他微微挑眉,朝着我走了过来:「公主挑的,自然是最好的,只希望在下这张脸别辜负了公主苦心。」
他说得意味深长,显然是全都听进去了。
「驸马过谦了,本宫只怕这些凡俗衣料配不上驸马天人之姿。」
他站到我的身旁,浅浅一笑,颇具观赏性。
那些掌柜的,眼神里闪过赞叹,当知我所言非虚呀,的确俊美如仙人。
「那就劳烦各位掌柜了。」
他负手而立,谦谦君子,那几个掌柜急忙点头应下:「驸马客气了。」
「曲风,带他们去账房结账吧。」
48
待众人散尽,我才能有了空闲坐下喝茶。应付人,总是有点累,打发了他们,这才能悠闲一点。
沈殊觉嘴角的笑甚是玩味:「公主无缘无故这般大方,实在让我很不安呢。」
「你自己说让我赔你衣服的,转身怎么就成我无缘无故的大方了?」我放下茶杯,白了他一眼。
「我可只说了赔一件。」
他也缓缓落座在我身侧,我便一直能感受到那股视线盯着我,半晌都不带眨眼的,实在让人难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公主不如直说,我还能安心收下。」
我命丫鬟重新给他上了一盏茶,这才慢悠悠说道:「春光正好,特意赶制衣衫,过几日驸马陪我去京郊踏青吧。」
「陶陶想去哪儿?」
我微微抬眸:「驸马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大概是报国寺吧。」
他看向了我,说得极其随意。
我嗤笑一声:「驸马果然睿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淡淡道:「就知道公主的礼不好收,只怕不出一日,公主的壮举,又会传遍京都了。」
「那几个店家遇上我这么大手笔的客人,怎能不大肆夸耀一番呢?再者,那些衣服驸马穿上后,必能引领风潮,引得京中世家子弟人人效仿,天大的生意,那些掌柜岂能不卖力吆喝?」不由的想要夸一下自己,委实太大方了。
他缓缓走近了,微微俯身,手搭在我身后的檀木椅背上,将我半圈了起来,然后垂眸看着我:「公主最近风头太盛,这是想让我帮你分担一二?」
还是蠢人比较让人安心。
「此刻只恨驸马为何不能傻一点呢?」我颇为懊恼的说着,做出一副烦恼愁苦的姿态。
而今慕先生入府,太子又泥菩萨过江,有些聪明人就咋吧出味儿来,风头太盛,容易惹祸,自然得匀点风头给他了。
他竟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就像是在摸府里的大肥猫,一边摸,还要一边笑。
幸亏今天在府中只是寻常打扮,只是用发带简单挽了头发,要是珠翠满头,此刻大概见不了人了。
「我若傻了,只怕公主抢进府的就是别人了。」他嗤笑一声,眼里竟有几分调侃。
「不不不,那更得是你。」我连声说道。
「哦?为何?」沈殊觉似有不解,对我的答案竟有期待。
「美且安心。」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刚说完,他脸色瞬间黑了下去,继而退后了几步,拉开了距离,冷哼了一声:「对公主的答案,向来不能抱有期望。」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可惜实话不中听呀。
「驸马说了这么多,是不愿意帮我分担吗?哎,我又强人所难了……」
我一边说,一边盯着他的反应。
他没好气的说着,又好似认命了:「自从与公主成婚,便一直活在别人的唇齿舌尖,还怕再被多说几句吗?」
让我听着,怎么觉得他这么委屈,这么艰难,这是在控诉我吗?
我起身,假意拍了拍他的后背,颇为沉重地说着:「驸马,同我成婚,确实苦了你了,你且再忍忍,忍不住了就去跑跑马,遛遛鸟,发泄一下,可别憋坏了。」
他的眼神颇为诡异,直愣愣地盯着我。
我自己也回味了一下,这话说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49
不过十来日,那掌柜就亲自送衣来了。
那日让曲风交代了一句尽快。
这也算尽心,听说是十多位绣娘一起赶制出来的,日夜忙碌,这才这么及时。
衣料触感极好,确实细致处见真功夫,刺绣技艺确实高超,这雪玉锦淡雅出尘,确实适合他这等清雅公子。
我催沈殊觉去试试,他缓缓接过,进了内室。
待出来时,我竟有些挪不开眼。
这一袭苏绣雪玉锦长衫,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飘动,云袖轻挥,负手而来,墨发披散在身后,白玉发冠轻束,浅色云纹在光照下泛着淡淡光泽,于细微之处尽显清雅贵气。他的视线朝我看了过来,带着清浅笑意,他那琉璃般的眸子,很难让人忽视。一身清雅之气,蕴藉风流。
他的双手微抬,示意让我看看。
我环顾一圈,只觉得这腰带显得他的腰身更加精瘦了,雪玉锦色更衬得他风雅清绝,身姿修长,面如冠玉,气韵恍若谪仙,浑身上下是透着仙气的美。
「今日春光明媚……」
我挑了挑眉,他立刻心领神会。
「我陪公主京郊踏青吧。」
说着,便向我伸出了手,我从善如流地搭了上去。果然,还是聪明的美人更讨人喜欢。
他微微用力,牵紧了我的手。
我侧着眼眸,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他明明察觉到了我在看他,可就是不转头。
马车向着京郊而去,到了山下,我们才弃了马车,转为步行。
春日里,京郊踏青,确实别有一番感觉。
我与他入了寺庙,进香之后,又捐了香火钱。
「后山景色宜人,公主可想去转一转?」
我点了点头,那日他猜出报国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我只是拿踏青做个幌子,本也瞒不住他。
命曲风等人守住了厢房,外人便只当我们在禅房歇脚。
转眼,又到了故人忌日了。钟声浑厚,却难平我心中戾气。
报国寺的后山,被封锁了六年了,处处都透着冷肃的气息,每每来此,都要走密道。
元琼的墓便在这儿。
她死后入不得皇陵,便只能埋骨于此。
从此,这儿,便多了一座公主坟。
纵使父皇后悔了,连发三道帝王诏令,竟也来不及挽回这一出悲剧,所以他自责愧疚了许多年。
可是,帝王之尊,不允许他低头认错。
我带了一盆兰花,放在她的坟前。
「从前,我都是独自一人来看她的。」
沈殊觉站在我的身边,回眸看了看我:「公主若不嫌我叨扰,以后我也可以陪公主走这一趟的。」
「你是我的驸马,理应带你来见一见故人的,也叫她放心。」
沈殊觉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空谷幽兰,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花。悠然开一隅,不与群芳争艳色。」我的手抚过兰花细长垂软叶,脑中浮现了许多回忆。
生于皇家,她拥有的,便是别人想要抢夺的,唯有她死了,别人才能拿到她手中的东西。
沈殊觉轻声道:「大公主喜爱兰花不争,悠然盛放,可生于帝王之家,争与不争,从来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是啊,帝王家,不争,便是最大的错。
50
「我来看你了。」
我缓缓蹲下,悠悠倒了两杯酒,一杯缓缓饮尽,另一杯倒入黄土,回应我的只有无言的坟冢。
今年我十八岁,元琼长我十岁,她若活着,今年也该二十八岁了。
「世人应该没想过,我与元琼会有交集。」我将酒杯缓缓放下,低声说道。
毕竟,当年的她是整个大沁最耀眼的女子,而我只是后宫无人问津的卑贱之人,那时候的父皇压根想不起来我的存在。
母亲只是位份极低的美人,根本护不住我。她只能一遍遍的告诉我,再忍忍就好了。
她说父皇曾说过喜欢的便是她的简单,简单如白水,可以让他放松且安心。
可是,白水也寡淡无味,在短暂的轻松之后,父皇便再也想不起她了。
我与她,便只能在那吃人的后宫里苦苦熬着。
沈殊觉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几分安慰:「大公主待陶陶定是极好的。」
「是啊,她确实待我很好,你想知道那些宫闱过往吗?」我抬眸看向了他。
他神色微愣,看向我的目光似乎停滞,透过眼眸,想要看清什么。或许有些事情,他早都猜到了,但是我愿意亲口说给他听,他终究还是有些惊讶的。
我缓缓出声,说着幼时的宫闱往事,而他静静地听着。小时候,那些卑贱的奴才,都可以肆意的骂我,因为无人在意,也无人为我出头。
我记得七岁那年的中秋,那些嬷嬷只顾着聚在一起吃酒,却不给我饭吃,我偷偷溜进了膳房,取了一块饼,被那些嬷嬷发现了,她们竟追着我打,我虽跑得快,却抵不过她们人多。
我跑到了宫道上,不知怎的就撞到了一个眉眼极其好看的小哥哥。
他比我高出许多许多,瞧见了身后的人,便拽着我向外跑去,他牵着我的手,让我突然有了一种被护着的安全感,他长得极其好看,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眉眼。
我们跑着,便发现不远处有鸾舆凤驾迤逦而来,气势恢弘,环佩叮当。
「你的机会来了。」
说着,那个小哥哥将我轻轻一推,我便朝着那车架奔了过去,顺势扑倒在车驾前。
再回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当我说到那个眉眼极其好看的小哥哥,沈殊觉的神色霎时有些变化,甚是明显:「公主后来可有再见到那个小哥哥?」
我摇了摇头:「并没有。」
「那公主可想再见到他?」沈殊觉又继续问道,眼神却紧盯着我。
「如果有机会,还是想见一见的,毕竟他帮过我,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沈殊觉嘴角含笑,手抚过我的衣角,轻轻的为我拍去灰尘:「好人有好报,他会过的很好的,得皆所愿,遇皆所求……」
「承你吉言,希望他生活得很好。」
沈殊觉牵住了我的手,眼神略有动容,似乎想说什么,而后欲言又止,只能化作一丝浅笑。
我抬眸看了看他:「若是那个小哥哥长大,也定是如你一样的美男子,风神俊秀、朗朗不凡。」
沈殊觉微愕:「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俊美呢?」
「我可是鉴美高手,他小时候就那么好看,错不了。」
沈殊觉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希望如此吧。」
51
当年,那车乘上面坐着的,赫然就是元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众人口中最尊贵的原配皇后所生的嫡公主。
她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我以为她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我以为她身份高贵而漠视卑贱,却没想到她与我想象的截然不同。
「可有伤着?」
那些宫人本想责骂我,可是却被元琼制止。
她将我扶了起来,我还愣在原地。
「你是哪个宫的?」
「我叫陶陶,是明和宫的,我母亲是洛美人。」
我回答之后,元琼想了片刻,最后在丫鬟的提示下,才隐约想起后宫还有我和母亲的存在。
追我的奴才都跑了过来,可是,她们登时就换了另一副面孔,极其恭敬谄媚:「奴叩见大公主殿下。」
瞬间,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时,我愣在了原地,尚且不知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元琼并未叫她们起身,而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可知,惊了本宫的驾,是何等罪名?」
那些婆子还想偷奸耍滑,急忙接话道:「大公主恕罪,是七公主顽劣,自己偷跑了出来,奴才们也是没有办法呀……」
我悄悄往元琼身后躲了躲,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的举动。
「本宫与七妹叙话,你们这帮狗奴才跑过来碍事,竟然还指责起主子的不是了,这等刁奴,本宫断断是容不下的,拖出去,各杖责二十,罚入浣衣局。」
元琼的语气平和,并未动怒,简单几句话就此惩戒刁奴,她们的后半生便只能待在浣衣局做最下等的奴仆。
成为元琼这样的人,真好!
强大而无惧,平和而从容,无人可欺,无人敢辱……
我轻轻地拽着她的衣袖,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饿了……」
面对着她错愕的眼神,我缓缓低下了头。
最后,她将我带入了她所住的琼华殿,我站在门口,竟然不知该不该走进去,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华美逼人,而我一身衣服和她身边的女官相比都有些自惭形秽,同样是皇家的女儿,那一刻,我承认我自卑了。
我说到这些的时候,沈殊觉突然牵住了我的手:「陶陶,这些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正因为一切都过去了,我才能这样坦然地回忆,并且说出来。
那日,元琼见我站在门口,犹豫良久,却不敢踏进,她伸手牵着我走了进去。
她命人布菜,有什锦苏盘、清蒸银鱼、桂花翅子、糖焖莲子、蒸南瓜、四喜丸子……那满满一大桌子的菜,都是我和母妃平常见不着的。
我吃着吃着,竟然哭了出来,她慌乱地用帕子给我擦着脸。
「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她说话极其温柔,宫里上下都说元琼是个明事理、大气端庄的公主,最有皇家公主的风范,这一刻,我感觉到了。
既有菩萨心肠,亦有雷霆手段,那一刻,我就在想,长大后,我一定要成为她这样的人。
不受宠的皇家女儿便是活得和奴婢没有什么两样,看人眼色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技能。
「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她摸了摸我的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感慨与怜悯。
恐怕,她也想不到皇家中,还有我这种可怜虫,虽是皇家女儿,不得皇帝宠爱,活得还不如民间孩子快乐。
饭后,她还特意让人准备了月饼。
「今天是中秋节,你尝一尝我宫里厨子做的月饼吧,在别处肯定没吃过。」
我拿起一个缓慢地吃着,最后我还是厚着脸皮开了口:「我能带一些回去吗?」
元琼莞尔一笑,便命人下去准备了,给我装了满满一食盒,不仅有月饼,还有各色糕点,我兴冲冲地带回去给母亲。
我以为她也会很高兴,可是她却将食盒打翻在地。
52
「我一直和你说要忍耐要忍耐,你为何就是听不明白?你今日和元琼走得近了,便是同季贵妃做对,在这后宫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那时的季贵妃便是后来的继后,三皇子便是后来的太子。
我一直以为母亲是泥人般的性子,因为她从不会反抗,她只会逆来顺受。
可是,她竟然破天荒的发了脾气。
原因是我亲近了元琼。
「去,跪在院子里,想不明白,便不要起身。」
母亲让我跪,我便跪着。
当夜,季贵妃便送来了一副锦绣芙蓉图,让母亲三天内绣完。
母亲差点熬坏了眼睛,才勉强绣出,送去的时候,又被季贵妃好一通刁难,罚跪在烈日底下,任由来往宫人指指点点,从她身边经过,却视而不见的,还有……父皇。
他后院的女人太多,多到已经记不得面孔了。
他根本看不到我母亲求助的眼神便已经快步离去,甚至根本没有想起来她是谁。
我明白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母亲是怕我成了季贵妃和元琼之间斗争的牺牲品。
那些刁奴被赶走了,便换了一批新人进来,他们不再明面上欺负,但仍旧冷冰冰,后宫之中不得宠的主子,活得不如奴婢,她们也无需摆上笑脸,更无需恭敬。
母亲教我的从来只有忍让,她希望我忍到出嫁之日,便可以彻底脱离这个火坑了,可是她从未想过,皇家的出路,从不是忍,而是争。
不得宠的公主,要么是和亲棋子远走他乡,要么是笼络大臣平衡势力,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人生。
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里,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好受了。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我要争,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好过任人鱼肉。
八岁那年,我再次遇见元琼。
那是在已故的昭仁皇后的寝殿里,一应陈设,恍如旧时,可惜人不在了,终究有几分清冷萧瑟之感。
我同她一起为昭仁皇后烧了纸钱,上了香。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偷偷拜祭。
昭仁皇后是父皇的心头挚爱,每到忌辰,宫里便会大肆祭拜祈福。
出了栖凤阁,她才摸了摸我的头,低声道:「陶陶,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
我点了点头,可是还是将疑惑问出了口。
「大姐姐为什么不随着父皇一起祭拜皇后娘娘呢?」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只是想静静地陪着母亲说会儿话,父皇是天子,天子的心要装得人太多,故人已逝,新人又来,他对故人想来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原来,尊贵如元琼也难以避免这份哀伤。
世人眼里,已故昭仁皇后是父皇的心头白月光,逝世多年仍旧难以忘怀,可是他的念念不忘也就这般廉价,一个又一个的美人接连入宫来弥补他心头的空缺,不知旧人还剩下几分位置呢……
季贵妃盯着皇后之位,可是元琼就是她登上后位的最大障碍。
我与母亲所住的宫殿距离冷宫不是很远,那日我溜达出去,爬到树上取风筝,却不小心听到了一桩阴谋。
53
千秋节那日,元琼的酒里有毒。
等那些人走了,我才悄悄地从树上下来。
然后向着琼华宫狂奔而去,可是那些侍从却告诉我,元琼公主在皇姑臻玉公主处小住,千秋节那日才会回来。
元琼去了宫外,而我并不能出宫。
那么,只有等了。
千秋节那日,我再一次冲撞了元琼的辇车,迎着她不解的目光,我就将她拽了下来,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耳语。
她的神情微微波动,但不甚明显,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她此番教会我的。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和笑道:「陶陶,你又顽皮了,宫外的糕点给你带回来了,赶快回去吧,要不然洛美人要担心了。」
她听到了我的话,却给其他人营造出来假象,让其他人认为这只是她同我这个小孩子之间的游戏,而我顽劣冲撞了她的辇车,拦住了她的去路,只是为了想吃糕点。
我愣愣地回了明和宫。
这皇宫的明争暗斗、阴谋诡计,从来不是不争就可以逃过去的。
我一直关注着千秋殿的动静。
最后只听得丫鬟们说纯妃意图毒害大公主,被皇上杖毙,季贵妃掌管后宫不利,禁足三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走了小路,溜进了琼华宫。
元琼正在摆着点心,显然,她在等我来。
我急匆匆地跑到了她的跟前,拉着她的袖子说道:「大姐姐,要害你的人,明明是季贵妃……为什么她没事?」
她拉着我坐下,递了一块糕点给我,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我的面前,往日最喜欢的点心,此刻我却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
「我就知道你今晚要来,便让他们给你留了小门。」
她在等着我来。
「这就是皇家的无奈,纯妃不过是她的走狗,最后也只能做了这替罪羔羊,而父皇……他并不是全然不知……」
她的话语里透露了太多。
最尊贵的嫡公主,也不能随心所欲。
父皇明明知道,可是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家有的只有权衡利弊,从无公平正义。
「大姐姐,我想变得强大……母亲只教我忍让,可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这后宫是名利场,单靠忍字,最求不得的就是安稳。」
「我想跟着大姐姐学习,成为像大姐姐一样厉害的人。」
她轻轻一笑,继而问道:「认真的?」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每日黄昏后到琼华宫来找我,后面有一条密道,直通这儿,我让他们给你留门。」
「好。」我跟着元琼学习识文断字,学经史子集,学自保武功,更学朝堂权术!她常常说我聪慧早熟,来日必有广阔前途……
宫中无人知晓我们的交集,我还是后宫中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七公主。
整整三年,我看她批阅奏折,看她监国理政,看她走到了女子权力的巅峰……
然,长风动,祸起萧墙!
恍然回神。
不觉间,早已潸然泪下。
沈殊觉递给来了帕子,我接过后随意擦了一把,又扔给了他:「怎么能在你面前哭呢?太丢人了。」
他接过帕子,认真地为我擦去眼角泪痕,而后轻声叹息道:「那公主觉得在谁面前哭不丢人?」
我微微愣住,认真一想:「在谁面前哭都有点丢人吧……」
「那公主可以放心了,我会为公主保守秘密的,必定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公主还有哭鼻子的一面。」他边说着就把那帕子重新折了起来,放进了衣袖中。
我的手抚过石碑,时间过得那样快,转眼,元琼离去已经六年了。
我将壶中剩下的酒尽数洒于元琼的墓前,手缓缓抚过石碑,低声呢喃道:「今日说得有些多了,来年再来看你……」
54
下山的途中,只有我和沈殊觉两个人。
他今日全程只是静静地陪着我,那些往事,他毫不惊讶,显然之前已经猜到了不少。
密道的路,有些阴暗。
天色渐晚,就更显得昏暗了。
他牵着我走,步履悠然,很是稳当。
「大公主离世之后,你是如何自保的?」他难得主动问起。
她离开的那年不过二十二岁。
彼时,我才十二岁。
可我,不能哭。
我想做的事情,还没做到;她想做的事情,也都还没有做完。
「此后,我走入了父皇的视线,他在我身上看到了元琼的影子,所以他开始宠着我惯着我……」
沈殊觉听到了我的回答,回眸看着我,眼神中似有某些情绪一闪而过。
他知道,这几分影子,必定不是凭空出现的。
后面的事,便也不必对他说了,沈殊觉能想到的。
元琼是父皇最为得意也最为愧疚的女儿,从此宫廷再无人敢在帝王面前提起大公主元琼。
而我才是整个大沁后庭最熟悉元琼的人,我知道她在帝王面前是什么性情,她如何尽孝,她的一举一动,我都可以毫无痕迹的模仿,且并不刻意,我的相貌,恰好同她有三分相似。
父皇在我身上看到了元琼的影子,我也学着元琼的方式尽孝。
他曾对我说:「七儿,朕瞧着你,便觉得元琼似乎从未离开……」
是呀,我一日又一日地用元琼的孝心待他,让他看到元琼的影子,为的就是让他忘不掉元琼,让他永远记得那个死去的女儿。
可我与元琼更有不同,元琼稳重内敛,而我纨绔荒唐。
随着他对我的看重,明和宫逐渐变得热闹了,他开始召幸母亲,并且册封她为骊妃,跃升三级,我们搬入了长乐宫,后宫的娘娘都羡慕她有我这么个女儿。
可我知道,她想要一个儿子。
她圆梦了。
同年,母妃有孕,诞下弟弟庭梧。
转眼又是两年,这两年,我气走了无数太傅,同宫里其他公主吵架,又偷偷溜出宫许多次,无法无天的程度,令御史侧目,一个个都上折子弹劾,可是父皇将那些折子都扔了出去,反而将它们训斥了一通。
「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七儿虽荒唐,却也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一个个若是太闲,不如回乡种田。」
骂得那些言官灰头土脸的。
诚然,我若是真的太过不堪,那父皇自然要顾及言官的嘴。
可是我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人揪着不放,反而小题大做了。
从那以后,众人都知道七公主是个纨绔,而皇帝也放任我做个纨绔。
众人瞧着我,一边不屑,更一边羡慕着。
倒是母亲,她对我越发失望了,每每见我,便没几分好颜色。
而我,也不愿看她。
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儿子,那才是她未来的依靠。
更热闹的是凤仪宫,季贵妃封后了,她的二公主也成了嫡公主,封号嘉柔,她的三皇子成了太子殿下,入主东宫。
这大沁的后庭终是成了季氏的天下。
55
十五岁及笄之时,父皇为我办了极其盛大的及笄宴会。
由皇姑亲自为我簪发。
父皇颁下圣旨,册封我为沁宣公主,并且为我修建公主府。
大沁立国百年,公主王爷封号皆有意规避此字,可是父皇却公然为我赐此封号,毫不掩饰他对我的疼爱。
这一场盛大的及笄宴,名动京都。
其轰动程度,可以比肩元琼及笄之时。
我起初觉得,自己只是元琼的替身,所以得了他的疼爱。
后来发现,好像并不仅仅如此。
人人都想不通皇帝先前疼爱元琼公主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为何后来又会喜欢不学无术的我?嘉柔将琴棋书画练的极其精通,可是父皇待她并不亲近。
我想,这个答案可能无解吧。
我以为他将我当成了元琼,可是父皇似乎又将我和元琼分得极其清楚。
我们两人的喜好、生辰,他都分得清楚,开口也从未叫错过。
帝王心,向来难测。
众人皆以为我是因着元琼得了父皇欢心,那便让她们这样以为着吧。
我也确实是因着元琼走入父皇视线的,至于后来因为什么……虽然我想知道答案,但它并不重要。
从那以后,我就当了这么许多年的纨绔公主。
皇帝宠爱,张扬肆意。
我活成了小时候期待的那样,权势在手,无人敢欺,无人敢折辱,可是,元琼没能看到。
我想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夸我,终究是不能了。
已是日暮时分了,太阳渐渐西沉了。
我们从密道出来又经过报国寺,同主持打过招呼,这才坐上马车回去。
刚走到半山车道上,我掀开车帘便瞧着有人缓缓而来。
他行动不便,坐在木椅上,椅子的旁边安有两个木轮,由身后的小厮推着他缓慢前行。
大老远,我便已经认出了他。
纵使他已经没了昔日状元郎的俊朗风姿,更无少年入阁的意气风发,可我还是认出了他——温玉卿。
若无那一场祸事,他和元琼如今……
他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十九岁状元及第,成为父皇钦点的状元郎,二十四岁进入内阁,成为最年轻的宰辅候选之人,若非祸起萧墙,而他不愿独善其身,那今日首辅相位上的人,便是他了。
元琼出事的那一天,他长跪于千秋殿外,为元琼求情。
父皇不理,他便跪了整整两个日夜。
最后,换的不是父皇回心转意,而是触怒龙颜。
杖责五十,连降四级。
最后便落得这样一个残疾之身,终身都不能再下地行走,终日与轮椅为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就是他对元琼的爱。
元琼的死,更带走了他所有的少年锐气,活得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至今未曾娶妻。
最后,父皇命他担任国子学院司业,给一闲职,教书育人,了此余生吧。
56
我老远便一直盯着他,沈殊觉明显看出来我有话要说。
「公主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马车远远就停下了,我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朝他走了过去。
他微微拱手:「沁宣公主安好。」
「温司业安好。」
他这几年,确实过得很苦。
「尚有一些故人旧物,一直想转赠给温司业,不知你何时空闲,可过府详叙?」
他神色并无半分波动,反而冷声回道:「不必了,故人已不在,旧物尚存又有何用……」
「至少可以聊慰哀思,也免得……」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匆匆打断。
「天色渐晚,公主早些下山吧,莫要让身后之人久等了。」
显然他不欲与我多言,已经让身后小厮推他继续前行了。
想来,他是怕误了去见元琼的时辰。
我回头看去,温玉卿说的久等之人,大概是沈殊觉吧。
我快步上了马车:「曲风,驾车快着点儿。」
沈殊觉略有不解,还以为我遇到什么事儿了:「公主,是有急事?」
「不是。」
「那为何要匆匆而归?」
我拨弄了一下头发,极其认真地说道:「回去睡觉!」
沈殊觉眼神猛然一转,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色,曲风在马车外面也没忍住笑声,显然这个答案……并不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
「春日踏青,容易惹愁思,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我得赶快回去睡一觉,睡得好了,自然宠辱偕忘,喜洋洋,乐陶陶……」我迎着沈殊觉的怪异神色,说得极其坦然。
「公主,不愧是你!」
我就当这是沈殊觉对我的夸奖吧。
是的,不愧是我。
每年来看元琼,总是要惹我伤心的,过往那些事,想忘也忘不掉,干脆好好睡上一觉。
何以解忧,唯有好梦。
说完,就感觉有困意袭来。
「驸马,介不介意肩膀让我靠一下?」一边说着,我一边打了一个哈欠,看着真是困到了极致。
「嗯,靠吧。」
说着,他已经挪到了身旁,示意让我靠在他的肩头。
真是难得有这么主动的时候,可我已经没心思去逗他了。
确实有些困……
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发,他还低声嘟囔:「心里装了这么多事儿,你若是能睡得这么香,也是福气……怕就怕,用表面的轻松掩饰内心的煎熬。」
嘀嘀咕咕,扰我清梦,只想拿个大鸡毛掸子扔过去。
第二天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我伸了伸懒腰,只要睡得好,什么都能过得去。
东篱伺候我梳洗之后,我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东篱,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驸马爷抱您回来的呀。」东篱的脸上满是促狭,还带着几分暧昧。
我记得我靠在沈殊觉肩上小憩了一会儿,车马颠簸,那也不至于睡得这么死吧?
「他人呢?」
听我问到沈殊觉,东篱笑得就更加止不住了。
「今儿一大清早,驸马就出门了,说是……」
我看她憋笑实在辛苦,但我着实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说是怎么了?」我追问道。
「驸马说公主眼光甚好,衣袍极其衬他,他要穿出去让众人都瞧瞧,哈哈。」东篱已经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57
我连连扶额,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怎么能是沈殊觉干出来的事情呢?
他要去大街上走一圈,炫耀一番吗?
这是什么暴发户心理?
「驸马现在在哪儿?」
东篱强忍住了笑意,低声道:「听说驸马先绕过了朱雀大街,又经过安远门,再经庆阳正街,走安定门,又绕过永乐坊……」
我长叹了一口气。
他这是想绕着元京走上一圈儿吗?
「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东篱挠了挠头,讪笑一声:「额……不是很清楚,按照脚程的话,可能到……」
「还不快让人去找?」
东篱连连点头:「这就去,这就去。」
我正在用着「午膳」,就听有人回来禀报了,说是今日正阳大街堵住了。
「为何?」我随口问道。
「听说,驸马在茶楼饮茶,众人争相目睹其风采,人潮攒动,拥挤不堪,所以……路就被堵住了,现下车马都过不去了。」
我碗里的汤瞬间不香了。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给他做一身蜀锦的,花团锦簇,就像一只骄傲的花孔雀。
「去知会京兆尹一声,就说,路堵了,本宫心里也堵。」
「是。」那人匆匆离去。
我慢悠悠地用完了饭,擦了手。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东篱连连点头,显然是期望已久了。
我走到正阳大街的时候,京兆尹已经命人清出了道路,可是还是耐不住那些人热情高呀,整个街道两边都挤满了人,不仅有年轻小姑娘,还有小姑娘的娘亲……
今日方知「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并非虚言,得亏大沁没什么特别方式来表达对美男子的仰慕,若是扔个果子啥的,沈殊觉只怕要顶着满头包回去了。
我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他正在二楼雅间处站着。
迎风而立,一身雪玉锦衣,正衬得气度无双,姿容绝世,墨发飞扬,恍若谪仙人。
他目光与我对视,温和浅笑,又缓缓伸出手来,示意让我上楼。
男颜祸水,不外如是。
我上了楼梯,同他并肩而立,仿佛听到了满街小姑娘心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驸马不知自己是有妇之夫吗?还四处招惹烂桃花?」我语气中颇为不满。
他低声笑着,笑得甚是畅意,手掌微抬:「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而今,锦衣着身,若不招摇过市,谁又能知道陶陶为我一掷万金呢?」
我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轻笑道:「她们也看够了,不准她们再看了,回府。」
「好。」沈殊觉笑着应下,唇畔弧度未退半分。
宋徽青来得时候,连声啧啧。
「公主真是元京的风云人物,一刻都闲不下来。」
我极其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们都适应了呢……」
宋徽青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我们的适应速度,跟不上公主的步伐。」
「那大概是你们还需要成长!哈哈哈。」
我笑得没心没肺,宋徽青倒是难得正经起来了:「公主为驸马豪掷万金,一夜之间传遍元京,驸马出行又让正阳大街人潮拥堵,现下不仅茶楼酒肆,就连世家宴会,也都在说这件事,甚至于驸马身上的衣袍,也成为众人讨论的对象,而今寸锦寸金的雪玉锦,更是水涨船高了。」
58
「她们都在说什么?」
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
宋徽青长叹一声,而后缓缓道来。
「有人说公主耽于美色,色令智昏。」
「也有人说公主还是公主,没有一点变化,纨绔依旧,我行我素。」
「还有一些人说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等等?
这话怎么不对劲?
「你说,谁是鲜花?谁是牛粪?」
对上我的质问目光,宋徽青突然闪烁其词。
「就是……如您所想。」
如我所想?
总之,我不会生气的。
「罢了,地里的柠檬都恨自己没长一张嘴。」
宋徽青闻言,倒是没忍住噗嗤一笑。
「关于太子以及慕先生入府的诸多揣测,现在都被公主的壮举给压下去了。」宋徽青笑完才低声说着。
「风月佳话、公子美人可比那些权谋争斗有趣多了,谁不爱看?我也爱看宫廷内院的往事。」我莞尔一笑,满是调侃。
「确实如此,但不知公主与驸马,究竟谁在谁的戏中?谁入戏更深?」宋徽青脸上的笑已然褪去,转而是认真与担忧,更有一抹极其复杂的晦暗转瞬即逝。
我的手抚过袖间的花纹,淡淡道:「谁在谁的戏中,重要吗?」
「重要。」他的脸上是少见的执拗。
我淡淡道:「结果才是重要的,不是吗?」
「公主为何不愿意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宋徽青与我之间向来有默契,许多话点到为止,他从没有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
「或许,我们也分不清。」我抬头看了看他。
宋徽青的脸庞渐渐恢复到往日的神态,但是仍旧笑得有些勉强,而后缓慢开口:「希望公主一直记得,戏是做给别人看的。」
这句话,既像提点,又像警示。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我朝着他浅浅一笑,我们之间向来无话不说,不该为这点小事,起了龃龉。他也是担心我,才会失态。
而魏梓这边儿,虽然身在大牢,但为着她腹中这个孩子,便专门给她另外辟了一间牢房。
目前,各方势力都在盯着魏梓。
曲泽打探出来了。
「太子许诺魏启,保住他唯一的儿子的性命,来日登基,让魏家重振门楣。」
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低声道:「知道了,暗中派人看顾着魏梓。」
难怪魏启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未曾咬出太子只言片语。
罢了,我也没指望凭着青州这一件事便扳倒太子。
父皇对他的失望积累的多了,这太子之位,他便也坐不稳了。
慕先生从外面而来,微微拱手:「先生请坐。」
我命人上了热茶,静待他的下文。
「公主可想过在朝中培养新的势力?」
「慕先生有何指教?」我低声询问。
「如今朝中太子自成党羽,可是其他人还在观望,昔日辅佐元琼公主的那些人也在等着看公主究竟有几分本事,是否比得上元琼公主之大才,如今虽与太子撕破脸皮,但终究没到生死一搏的时候,公主不若引进新的士子入朝,加以甄选栽培,来日必是助力。」
59
我听他说完,缓缓一笑:「先生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哦?那公主打算怎么做?」
我放下了茶盏,轻笑道:「不若从九梅园入手,先生以为如何?」
他捋了捋胡子,笑道:「看来,公主已经有想法了。」
顾氏是名满天下的儒学世家,数代皆清贵之臣,出多任太子太傅,得天下文人敬仰,如今的顾家老爷子便是父皇的老师,当年的太子太傅,如今虽已致仕,但是依旧影响力巨大。
顾老致仕后,便建立了九梅园。对天下儒生开放,在此撰书讲学,因着顾老是天子帝师,又是一代大儒,在文人士子当中颇有威望,入京赶考学子皆会登门求教。各地儒生也相聚于此,探讨诗文策论。
这儿,应该会有我想找的人。
「公主若想在朝堂上再埋暗棋,不若求助于温司业,看他是否愿意相助……」慕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全然把握。
温玉卿吗?
「当年旧事,是他心头之痛,要他相助,只怕是有些难啊……」我低声说道。
元琼故去之后,他便消沉了许多年,涉及夺嫡之事,只怕他不会……
「公主尽力一试吧,温司业之才,可任宰辅,命运捉弄,如今蜗居一隅,实在可惜。」
「看样子,我得挑时间走一趟了。」我的手抚过衣衫,缓缓抬眸。
晚间,那莫神医同我抱怨,驸马不按时喝药,全然不将身体放在心上。
我揉了揉额头:「走吧,去瞧瞧他。」
我刚走到踏秋院,便瞧见他只穿着单薄衣衫坐在树下饮茶。
「倒春寒,驸马穿得未免太过单薄了,来人,取披风来。」
我坐到了他的对面,这才看清楚,他竟是独自一人在摆着残棋。
「公主,你怎么来了?」他为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我的面前。
「你若是好好吃药,好生调理身体,我又何至于专门跑这一趟?」
显然,我很是不满他这种做法。
「让公主牵挂,是我的错。」
「态度还算诚恳,认错也算及时,这次,暂且算了,驸马下次若再这样……」
一时半刻,竟然没想到一个惩戒办法。
「若再这样,你当如何?」
他清澈明亮的眸子仅仅盯着我,眼里还有那么几分探究与审视,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我摸了摸精致的护甲,认真地想了一圈,最后只能回复四个字,」还没想好……「
东篱竟是一个没忍住,把话说出口:「驸马若是再这样,就罚驸马再不能进公主的门!」
「东篱,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句话,我说得有点咬牙切齿的。
说完,我就有点后悔。
本意我是训斥东篱乱说话,可是说完却有一点在反驳她的意思。
「看来公主舍不得。」
沈殊觉温声开口,显然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愉悦,
果不其然,他一出口,瞬间扭曲了我的意思。
可怎么解释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只能回头瞪了一眼东篱。
东篱耷拉着头:「奴错了……」
细若蚊声,毫无悔改之心。
「不是你错了,是本宫太惯着你了。」
打发了东篱和长笙都下去,便只剩下我们二人了。
「我接下来几日,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去忙,你好好听莫神医的话,否则,刚才东篱刚才说得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我的语气,充满了威胁。
都怪本宫太好说话了,这一个个的才这么不听话。
「若有下次,公主真的会将我赶出去吗?」
60
他突然凑近,我瞧着他的俊美脸庞,上手摸了摸,和上次的手感一样好。
可是,他竟然没有像上次一样躲开。
「不会!」我的眼神盯着他,手轻轻的捏了捏他的脸。
送上门的美色,我岂会拒绝。
「你若英年早逝,本宫定为你立碑此处,百年守望,以全你我情深之名。」我悠然饮了一杯茶,眼眸却睨着他,想看他究竟什么反应。
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扩散,便瞬间沉了下去:「公主放心吧,我定会调养好身体,陪公主做一对世人艳羡的恩爱夫妻,绝不让公主形单影只、睹墓思人!「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啊。
「哎,其实也不一定真给你这么安排,毕竟,世上美男千千万,铁打的七公主,流水的美驸马,我到时候找下一个,也不会有人想起你的。」
「公主,你不会如愿的。」
沈殊觉显然是有被我气到,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从容淡漠。
气人,我是行家。
早这么不就完事儿了吗?
苦心劝说果然没有激将法好使。
「接下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忙,驸马可不要再像前几日那样招蜂引蝶了。」我细心叮嘱着。
「户部也很忙,再者,我前几天是为了谁去招摇过市的,公主心里没点数吗?」
虽然我深知,他是为了配合我,但是……
「家有娇夫,不得不忧!」
我微微挑眉,还作势故意挑了挑他的下颚,俨然扮演了一位抢美男的女大王。
沈殊觉竟是被我的话和动作逗乐了,明明上一刻一本正经,下一刻忍俊不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敛了情绪。
「公主接下来要去哪儿?」
「九梅园!」
他眉头微皱,略带犹疑:「听说……封世子同顾老嫡孙关系匪浅,常住九梅园。」
「你怎么听说了那么多?」
「公主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一趟该不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我都没想到这一层,着实是封月闲最近没啥存在感,我都快想不起他这号人了。
「本宫肯定是忙正事儿,他若是在那儿,我还得避着他呢。」
沈殊觉轻笑道:「既然是正事,公主就安心去做吧。况且,这九梅园……确实值得一探。」
我命人准备了一个假身份和文书,做了书生打扮,我便悄摸摸的去了九梅园。
九梅园确实清雅,梅树环绕,难怪得了这么个名字,可惜寒冬已过,寒梅已落,便看不到那凌霜傲雪的风姿了。
连续过了数道回廊,这才进入了九梅园的中心,亭台楼阁,虽不华贵,却处处清雅,颇有文墨书香气息。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书生打扮的人,三三两两,或是同行,或是争论探讨。
各地书生齐聚一堂,足以可见顾家在天下儒生中的影响力。
大儒世家,名不虚传。
到九梅园的时候,刚巧赶上一场辩论。
他们讨论的对象赫然是宋徽青。
只因青州大案,办得漂亮,便又升官了,当了大理寺卿。
年纪轻轻,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宋大人此番不仅查出了金矿大案,还解救了失踪人口,更是一洗青州上下贪墨舞弊之风,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实在是我辈楷模。」
「可得了吧,谁还不知道他的老底了,从七公主府出来的,只怕床上功夫比为官之道更厉害……」
周围人闻声,一齐起哄,笑得前仰后合。
61
方才为宋徽青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一时间涨红了脸庞,却不知如何回击。
「英雄不问出处,宋大人今日功绩是你们这些靠着家族荫蔽之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还在这里洋洋得意,实在可怜。」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站出来为宋徽青说话。
「那又怎么了,老子就是有家族荫蔽,如何?不像那姓宋的,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只能走些歪门邪道。」
这人,我若是没猜错,应当是顺义侯府冯家的。
冯家早已江河日暮,可惜,还是有人看不清形势,腐朽世家,总爱拿着祖上功绩吹嘘,可眼下却是无以为继……
「啊!谁打我?」
「谁?在背后使阴招算什么好汉?」
「站出来,站出来!」
我把玩着手中的石子儿,瞧着他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着实好笑。
「在九梅园喧闹,成何体统?」
原是顾家的大管家,众人连连噤声,不敢言语。
众人一哄而散,我也趁势溜了。
刚走过回廊,身后便有声音响起:「兄台留步。」
我缓缓转身,略带错愕:「你叫我?」
「是。」
来人是方才力怼冯家人,为宋徽青说话的那个。
「不知兄台有何要事?」我拱手发问,尽力降低存在感。
可是,他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略微靠近了些:「兄台方才做了好事不留名,实在高义。」
「你怎么知道?」
我自认为出手算快,若非习武之人,必定看不出来。
「我未曾看到兄台出手,但我瞧见了兄台刚刚扔掉了手中剩余的石子。」
我微微沉眸,倒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兄台莫要多虑,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结交一二。」
他看出了我的戒备心,便急忙出言澄清,善于察言观色。
我微微拱手:「在下沈陶!」
也不知怎的,当时竟然鬼使神差想了这么个名字,我自己都纳闷儿,难不成我想和沈殊觉当拜把子兄弟,这才借了他的姓?
对面那人急忙拱手道:「周清晏。」
周清晏是个热情之人,一听说我新来不识路,便引着我往后面的悦言堂而去。
他并不是京城人士,也并无宅院,所以一直住在客栈里。听说我也是从陌城而来,拜访求教,一热心,便邀我与他同住客栈。我只能告诉他现下借住在远方表亲家中。
九梅园虽不在闹市,但这里学子往来不绝,便也有人发现了盈利之机。
这九梅园外,茶楼、酒肆、客舍、书斋……倒是一应俱全。
既便利了来往学子,也赚了银子。
闲来无事,我坐在茶楼品茶,顺便看那些书生争个面红耳赤,倒是挺有意思的。
听那些书生提起周清晏,似乎对他颇为推崇,乃是其间翘楚,就连顾老似乎也曾称赞过他。
我去九梅园,便是各处闲逛,顺道听一听墙角,并不主动往顾家人身边凑,这点让周清晏极其想不通。
我只能说我喜欢感受这里的重学风气,得亏无人得知我当年气走了许多师傅的英勇事迹。
回府之时,已经入夜,沈殊觉早就回来了。
62
「长笙,驸马今日可有好好吃药调理?」
刚问出口,长笙便喜笑颜开地说道:「公子今日都是按照莫神医说的做,公主放心吧。」
我随意坐下,轻笑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家公子自己放心就成了。」
沈殊觉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公主去九梅园,可有什么发现?」
今天的发现,大概也就是周清晏吧。
九梅园的那些读书人对他甚是推崇,显然是个中翘楚。
「今日在九梅园结识了一个寒门士子,为人古道热肠、观人入微,又颇具才气,甚是不俗。」我还在想着周清晏其人,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沈殊觉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他的手轻扣着桌案,手指敲着桌沿儿:「当真有公主说得这么好?」
「只怕还不止呢?那些读书人说起他来,皆赞不绝口,听说顾老也常夸他很有见地。」
沈殊觉嗤笑了一声:「公主刚去了一日,怎么就知道他有这么好?」
「自然……是眼见……加听说呀。」我有手支撑着下颌,浅笑开口。
「那公主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双手交叠,想了片刻:「自然是有一些想法的。」
说完,我恍然觉得他说的「想法」和我想的不一样,顿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我抬眸看向了他,手支撑着下颚:「驸马觉得我会怎么做?」
「想不到……」沈殊觉显然不想同我讨论这个话题。
「哎,以前遇到这么优秀的男子,长得要是好看的话,我定是要带他们入府,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顺道再帮他们实现一下人生志向的,可是,现在……」
我的语气一脸的惋惜,还带着一点追忆。
沈殊觉扫了我一眼:「现在怎么了?」
「现在有了驸马,我又说了自己最爱驸马,若是贸然说带他们入府,他们定会觉得我用心不诚,还会觉得我朝秦暮楚、变心太快,就算他同意入府,也怕他与驸马不睦,届时后院起火,我也很是为难的……」
沈殊觉的脸色越发阴沉了,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我欠了他很多钱似的。
「依公主之言,倒是我阻挡了公主的纳美之路?那不如我退位让贤,这驸马让给别人当吧。」
啊?
这是要撂挑子了?
不可不可!
随意逗逗他,要是真撂挑子了,这台戏可怎么唱下去……
「不不不,驸马这是在说什么话呢?外面那些野花野草的,怎能比得上驸马的天人之姿呢?我的意思是,既然引进府这么麻烦,那我就为他安置其他去处,也免得他冲撞了驸马。」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瞬间想起上次的惨祸,又默默地放开了。
「公主的意思是另觅他处,「金屋藏娇」吗?」
沈殊觉这话一说,我怎么觉得他的想法,总是别具一格?
「该藏的我已经藏了,其他人如何配得上我去藏?」我冲着他缓缓一笑,颇有深意地说着。
他却眉头微皱,颇为认真的问道:「何时藏的?我怎么不知?」
「驸马且仔细想想,若是现下想不通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想通的,我要回去睡了。」
说完,我摆了摆手,便快速溜了。
按照沈殊觉的聪慧,转眼便能想通,留在这儿好危险。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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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去九梅园的时候,周清晏也刚好走到大门口,我们刚好结伴而行。
昨晚曲泽回话说温玉卿最近也在九梅园,帮助顾老著书立册,若能见到,这倒是省事了。我若是登门拜访或者去国子学院找他,一是他未必见我,二是容易惹人注目。
周清晏带我入了内堂,今日顾老讲学,座无虚席。
我让周清晏去了前排,而我随意坐在后面。
期间,顾老问及众学子问题。
只见周清晏引经据典,谈吐不俗,看来传言不虚。
今日言及商灭周立,言及灭国原因,竟有不少学子说乃女子祸国,言论偏颇,真是让我大开眼见。
这些人来日若是入朝,大概能和那些老古板抱团取暖。
倒是周清晏的言论,让我对他更加高看一眼。
「是君王昏聩在先,才会强召美人入宫,而非美人致他昏聩。庸碌无能,不思进取,亡国之时却高呼女子误我,既无明君之才,更无圣主之德,以女子误国作为遮羞布,实在是懦夫行径。女子何辜呀,既不能忤逆君王之命,亡国时还要担祸水之名!」
此等言论确实少有,古来谈及亡国之因,皆会言说妖妃祸水,为那些帝王挽尊,却少有人直指君王昏聩,女子身不由己。
周清晏在这一点上很是难得,竟能言说女子的无奈,也算通透之人,总不至于像那些老古板一样。
这样的人,日后才有为我所用的可能性。
结束之后,我们一同出了九梅园,前往茶楼饮茶。
「周兄今日言及女子不易,身不由己,并不随波逐流,随声附和,实在让我钦佩。」
他摇头轻笑:「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她以一手绣技,供我读书至今日,若我不能体会女子不易,那便枉费母亲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教诲。」
原来如此。
刚出雅间,就很不巧,竟然瞧见了故人。
我急忙用袖子遮住了脸,打算绕一下路。
我一边遮掩着,一边往后退去,打算原路返回。
周清晏对我的举动很是不解,我只能借口出恭,让他先回去。
我顺势从旁边溜开,瞧着那声音越来越近,我一不小心就钻进了另一个雅间。
我僵在了原地。
沈殊觉怎么在这儿?
他手指轻放在我的唇上,我点了点头,保持安静。
外面封月闲和顾老嫡孙的声音响起。
「阿闲,你在看什么?」
「刚才那个身影……有点熟悉。」封月闲的声音有点疑惑。
顾子安问道:「你是说周清晏吗?」
「不,是他身边的那个人……」
顾子安笑了出声:「你怕是看花了眼,我刚才并没有看见有什么熟人。」
「或许吧。」
直到二人进了另一个雅间,沈殊觉这才缓缓放开。
「你怎么在这儿?」
沈殊觉眼神明显向外探去,而后若有所思地扫了我一眼,冷哼一声,朝着中间凳子走去,掀了衣袍,兀自落座,我问话,他也不答,反倒是幽幽地喝起了茶,完全忽略了我似的。
我紧跟着坐下,手撑着下颌,全当他是没听见,我不与他计较,便又朝着他说了一遍:「驸马,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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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都没给我一个,只是低头饮着茶,过了半晌,才沉声道:「「吏部今天事少,早早便结束了,我路过这儿,便顺道来看看,现下看来,我突然出现是坏了公主的好事……」
好事儿?
他方才眼神明显是向外探去,那意有所指的目光,说得就是封月闲吧,该不会是以为我刻意在这儿堵封月闲?
「今儿没瞧着有什么好事,」我装作糊涂,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沈殊觉端着茶杯,轻哼了一声,而后缓缓出声:「公主为了见某人,实在是煞费苦心,今儿没瞧见好事,大概是我来得不巧,坏了公主的好事。
「驸马干嘛提他,我正躲避不及呢,不碰见他,大概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我看向沈殊觉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那碰见我呢?」沈殊觉问得极认真,他可真是和封月闲较上劲儿了。
「自然是让我极其欣喜的事。」
我回答的极快,他这才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笑。
「驸马今天是专程来看我的?」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要从他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
他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我是来看看那个能让公主赞不绝口的,到底是何等人物?」
他说得是周清晏吧……
我不过是多夸了几句而已,他倒还上心了。
我端起茶水喝完,又自己续了一杯:「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面对着我的眼神,他轻咳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说着,「也就……还行吧。」
「没眼光,今日他同我说起家中母亲的教诲,有那样坚毅远识的母亲,他自然也差不了,而且行事见地比朝中那些老古板强多了。」
「公主是打算引为己用?」
「这还要看他自己究竟有几分本事了,一切尚未有论断。」
太子虽然处于劣势,可是朝中老臣一心向他,我若是想与他一争,朝中必须有人与其抗衡。
宋徽青身上一直被打着七公主府的烙印,处处被人打压忌惮。
而今,朝堂上我需要新的助力。
身家清白,与世族毫无牵扯。
寒门新贵,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是,能不能真正走入朝中,尚且看他自身才华了。
沈殊觉低声一笑,轻声道:「原来公主的另行安置,竟是庙堂。」
「不然呢?」我反问着他。
沈殊觉但笑不语。
我们刚出了茶楼,便收到了消息。
狱中出事了。
待我匆匆赶回去,已经难以挽回。
「魏梓滑胎了?」
曲泽垂首请罪:「公主,是属下派去的人疏忽了,一心只注意了饮食物用,可是没想到竟是有人在狱卒身上做了手脚,他们的衣服是用麝香熏过的,日日环绕在魏梓周围,所以那孩子便保不住了。」
「一群废物!」
我微微揉着额头,竟是止不住的心烦。
当初我说带她进京,是真的想保住那个孩子,也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涉事狱卒呢?」
曲泽低声道:「皆已自尽。」
太子这一次下手太急了,吃相就有些难看了。
「魏梓如何了?」
「孩子月份有些大了,她……不太好……」曲泽的话,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去吧。」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从来都不曾念及那是他的骨肉。
为了脱罪,他竟然亲自下手了。
魏启这个老狐狸,嘴巴太硬。
他不开口,青州的事,就很难揪出太子这个幕后主使。
魏梓的事,摆在明面上,也只能说太子私德有损,根本动摇不了根基。
只要那个孩子不在了,便再奈何不了他。
我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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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次日一早,狱中再次传来消息。
「魏梓没熬过去,临死前留下血书……」
我长叹了一声,继而沉声开口:「传消息给刑部尚书裴铎,早朝时,让他亲自呈给父皇。」
魏梓临死前留下血书,想来也是真的不甘。
太子对她无情,可是她对太子,并不是全无情意。
可是那些付出的少女情思在这些残忍现实面前,又能剩下几分呢?
太子从头到尾,图的不过是魏家和郑家。
他从头到尾的虚情假意,却误了魏梓一生。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早朝散后,皇帝下诏。
太子私德有亏,着令禁足半年,罚俸三载,暂收太子印玺。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可是,我没想到还有第二道圣旨发出,竟是给我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七女沁宣,聪颖睿智,协破青州贪腐之案,功在社稷,利国利民,特赐封地云州,钦哉!」
短短几句,却足以震慑人心。
青州之事,明面上是宋徽青办下来的,并不是以我的名义出面。
朝中知晓此事与我有关的,屈指可数。
为何父皇要在圣旨中公然言及此事?
难道,是在警示我吗?
他想告诉我,朝中大小事,无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还是想要制衡朝局,削弱太子的势力,间接表明他的态度?
太子势大,帝王卧榻之侧酣睡,其他皇子,竟无能与之匹敌者,实在是不安呢。
而云州……
并不同于一般的封地。
只怕这道圣旨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太子禁足。
朝中百官,无人不知,云州意味着什么!
这是昔日元琼的封地。
慕先生自院外而来,看见了那桌案上放着的明黄色圣旨,拱手道:「老朽在此恭贺公主了。」
「先生认为这是好事?」我低声发问。
「陛下此举,便是堂而皇之的将公主与太子放在了同一层面,放任你二人去争。女子夺权,最大的障碍不是对手的强大,而是世人从未将其放入候选项,而今,却是陛下在亲自提醒满堂朝臣,公主或许会是大沁第二个监国公主……」慕先生缓缓说着,身形老迈,眼神却透着精光。
我的手缓缓扣着桌案,脑中在飞快的思索着。
外面有人通报说是驸马来了。
我扫了一眼,慕先生借口退下。
想来沈殊觉也是为着这圣旨而来。
沈殊觉从外而入,慕先生从内而出,错身而来的瞬间,我看见了沈殊觉的目光变化。
那是审视和怀疑……
他看了一眼那圣旨,眉头微皱,并不见喜色。
「驸马想说什么?」
沈殊觉伸手合上了那圣旨:「越是被人捧上云端,便越要小心谨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说的我都明白,纵使太子势弱,朝中大臣也会退而求其次,选择辅佐其他皇子。
可是,现在一纸圣旨,竟然将我推上风口浪尖。
若无女子掌权的先例也就罢了。
可是,元琼就曾监国理政。
此举,谁也不敢妄加揣测。
「今日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自然要抓住,来日如何,便各凭本事了。」我朝着沈殊觉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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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棋差一招,我定会为你留下退路。」这次,我说得很认真,将他卷进这些皇室斗争中,已然是有愧于他了。
「公主以为我是在担心自己的来日吗?」他的语气竟然还有几分憋闷和气愤。
「我知道,你肯定也担心我呀。」
他的目光定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而后快速转开视线:「公主知道就好。」
「毕竟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不担心吗?」我坐下后随口说道。
他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无奈扶额:「公主说得对……此身荣辱寄于公主一身,还请公主谨慎行事……」
我点了点头,笑着应道:「好。」
魏梓死了,太子禁足,如今自身难保。
青州之案,该了结了。
牵涉甚广,兹事体大,三司会审。
魏启守口如瓶,未曾供出太子只言片语,那这罪便只能他一力担下了,
魏家自食苦果,满门抄斩,青州其他涉事官员,抄家流放。
魏家一门,闹市处斩。
我站在茶楼上,看着那些人痛骂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魏家公子魏泽并不在其中……」曲风低声来报。
「知道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太子亲手埋下了祸患。
魏家留下的希望,真的有重振家门之才吗?
新一批州官走马上任,从上到下,一洗不正之风。
只是不知,这一番辛苦,究竟能管得多少年。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多得是贪婪权欲,也多得是争名夺利……
那道圣旨颁下,对我并无影响。
大局未定,我还是那个纨绔荒唐、不可一世的七公主。
纵使流言四起,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回了九梅园,周清晏问及我为何多日不见,我只能推说有事处理。
周清晏一脸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有人迎面而来,一边走一边招手,还大声呼喊道:「清晏,这儿……」
待走近了,周清晏这才引见我们认识。
我微微一揖,笑道:「在下沈陶,陌城人氏。」
对面那人也急忙拱手道:「苏州方罄闻。」
苏州方家,江南首富,可真是如雷贯耳呢。
周清晏提起过他,二人相交甚好。
因着方磬闻,一时间,便也熟络了起来。
他的性子和周清晏实在是两个极端,周清晏沉稳内敛,方罄闻便跳脱了许多,从他的身上看不出书生气,倒是颇有些江湖气。
一来二去,便也相熟了。
周清晏今日明显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若有所思,眉头紧皱。
待方磬闻走了,我才问出了疑惑。
「周兄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拍了他一下,他这才恍然回神儿。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似乎在思量着该不该开口。
「周兄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他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神情这才放松了一点儿,然后低声开口:「最近流言纷纷,朝中好像出大事了。」
「哦?」我并不急于接话,更想听一听他是怎么想的。
「你这几日不在,外面都传遍了,说……太子失势了……」
他环顾四周,并无他人,这才进了亭子里,刻意压低了声音。
「周兄有何见教?」我清声问道。
「唉,众人求教于此,无不盼望来日科举入仕,可瞧着如今情形,朝局只怕不稳,不免为来日担忧呀。」
我低声轻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周兄以为太子殿下是明主吗?」
「这……不敢妄言!」
周清晏为人谨慎,自然不会口出狂言,为太子下论断。
「周兄不说,可是心里应该也有谱,太子若非明主,周兄便该早早抉择,另投明处。」
我只能暗示到这儿了,来日如何,全看他自己选择了。
「沈兄所说的明主,又是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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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聪明,竟是在套我的话。
「谁有资格同太子一较,我便说得是谁!」
我缓缓饮着茶,旁观着他的神情变化。
他似乎极为纠结,又有些不敢置信,试探性的开口:「如今九梅园已有许多人在私底下说,沁宣公主可能会是第二个监国公主,尊比昔日元琼公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周兄可早早思量。」
他的目光终是极为疑惑地看向:,「如今人人忧心,何以沈兄如此淡定?」
「早已是局中人,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忧心也于事无补呀。」
这句话,实在没有诳他,我早已入局,本无退路,既然如此,便只能勇往直前了。
「沈兄豁达,我实在不及。」
「周兄对沁宣公主印象如何?」
我问出这句话时,便看到周清晏满脸为难。
他挠了挠头,低声道:「我没见过公主,属实不知性情几何,只是外界传闻……颇为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我再次问道。
「传闻她极好男色,府中各路男宠皆美貌,至于情史,更是惊天动地,前有面首宋徽青,其后痴缠封世子,又得了沈公子做驸马,委实……传奇!各个皆是名满京都的美男子,想来,传闻不假……」
我嘴角的笑,已然挂不住,那弯起来的弧度,有些僵硬。
「周兄还真是……消息灵通呢!」
「不敢不敢,是人人都这么说的。」
周清晏连连摆手。
他不说这一句倒还罢了,这一句加上,我的笑意,彻底消失。
「听周兄的意思是,沁宣公主无德好色,也不堪扶喽?」
「言之尚早,且待来日。」
他倒是神色豁然,看来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心里便有了主意。
我俩起身,可刚过拐角,我远远地就瞧见了我六皇兄。
他在这儿做什么?
我瞧着他竟是匆匆忙忙往后院而去,那里似乎是顾老的院子。
顾老可是父皇的老师,当年的太子太傅,自从父皇登基后,他便一直请求辞官归乡,可是耐不住父皇大力挽留,虽然辞官,但一直留在京中,也不再管朝中事了,只是一心撰书讲学。
其后,顾老设立九梅园,让天下儒生皆可求教于此。
天子帝师讲学,自然门庭若市。
母妃曾有心让顾老教导庭梧,我当时没有答应。
可我却不知道一向默默无闻的六皇兄,竟也是个向学之人?
周清晏见我一直盯着那远处的身影,便轻声道:「沈兄,怎么了?」
我回头道:「那个人,背影有些熟悉。」
周清晏略一沉思,而后说道:「那位是当今六皇子,听说之前常被师傅训斥,对于策论理解,总是……不尽人意,让那些师傅也常常头疼叹气,但他向来没什么皇子的架子,悄无声息的来,然后悄无声息的走。虽欠缺悟性,但胜在勤勉,顾老也常常感慨……朽木难雕。」
六皇子向来庸碌,父皇最不待见的应该就是他了吧。
建府之后,父皇几乎不怎么宣他入宫,在朝中也是闲散之人。
能在这儿看到他,属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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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幕,我回了府中,沈殊觉竟然还在处理吏部公文。
「公主自便,我马上就忙完了。」
我还没出声,他已经注意到我了。
走进室内,我瞧见了那些画轴,刚想打开,他却闪身来到了我身旁,猛然间抓住了我的手。
「驸马紧张什么?难不成这画里有什么不能示人的东西?」我的话里满是揶揄,还带了几分试探。
他不让看,我便越发好奇了。
「美人图?」
我挑了挑眉,笑着看向了他。
他神色竟然带了几分慌张,眼神一直盯着那个画轴,手按住我的手,不挪动分毫。
「暗作美人图,遥寄几许情,上次驸马便不让我看这幅画,原来是驸马在思美人,也不知是何等美人儿,能让驸马将心思藏得这么深?」
我的话语里满是打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我记得你我大婚之前,就有人说你多年不近女色,可能是断袖,看来是他们误会驸马了,恐怕他们也没想到驸马这等神仙公子早已动了凡心了,心有白月光,这才瞧不见芙蓉色……」
沈殊觉的眼眸了闪过慌乱之色,平日里的淡定从容都不见了踪影。
他实在太宝贝这幅画了,上次遮掩着不让我看,这次竟然还是这样。
难不成他是怕我知道了这是哪家姑娘,然后去找她的麻烦?
这样一想,倒也能够理解了。
他对那个姑娘还真是上心,这样用尽了心思,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给她招惹了一丁点的麻烦。
我若是真的因为喜欢沈殊觉才强抢他,大概也会非常嫉妒吧。
幸好,我不是。
爱上这样对别人深情不渝的男人,实在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
我缓缓一笑,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手:「驸马这般紧张做什么?我又不吃人,也不会找她麻烦的,若是知道了是哪家的姑娘,待大事了结,我也可以为你撮合撮合。」
沈殊觉明显怔了下,眸光分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才声音冷淡地开口:「不劳烦公主。」
「这哪里劳烦了,喜欢就要去争取,你这样背地里愁肠百结,她又岂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到时候白白错过岂不可惜?就该学学我,直接给你抢进来,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见他在背后偷偷看别人的画像,却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就分外来气,
但这话甫一说完,我才觉得这个例子好像有些不太恰当。
「不是说让你学我这样不太好的手段啊,是说你要去主动表明心迹,让人家姑娘知道你的想法,这样人家姑娘才能看到你的好……」
我娓娓道来,可是他下一句话就将我噎了个半死。
「就像公主追封世子那样举世皆知?」他勾着眉眼,语气里尽是嘲弄。
这不是在说他的白月光吗?怎么又扯到我了。
非得提起这失败的例子打我的脸!
我缓缓将手抽了出来,果然白月光不能轻易提起。
龙之逆鳞,不可轻触。
「他不算。」我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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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算?」他又紧接着追问。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老提他做什么?」我眼眸微沉。
「人人都说公主当初匆忙间与我成婚,是为了气封世子,因他求娶了二公主……所以公主才利用我找补颜面,刻意报复他,是这样吗?」沈殊觉的眼眸满是认真,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还有几分执拗,想来当初那些流言蜚语,到底还是伤到了他的脸面。
「我与封世子之间清清白白,当初找你是为了躲避和亲呀,同他有什么关系……」我看着他,耐心解释。
他轻笑一声:「也有很多人说,公主而今荒唐纨绔,游戏人间,抢驸马、蓄面首,皆是因为封月闲伤你至深,你才放纵至此,是这样吗?」
沈殊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颇为复杂,有些恼怒又有点难过,大概身为一个男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也看不太上我,却因为我与他已成亲,他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娘子还跟另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吧。
「驸马,他早已是过去式,何必再次提起呢?」我无奈扶额,因着当年的荒唐,便再也绕不开封月闲了吗?人人都在背后议论我对他的痴缠,议论这阴差阳错的婚事,而今就连沈殊觉,也竟认真的探听起了当年之事。之前他虽提起,但那都是随口打趣,我插科打诨说笑几句也就罢了,可是他今日所问,委实认真。
「因为那举世皆知的偏爱与钟情,长达数年的痴缠与重视,并非一时兴起可以解释,能够为之解释的,便是公主是真的心悦于他……」沈殊觉的声音渐渐低沉,甚至有些沙哑,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我轻叹了一声,心中实在是无奈,只能低声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况且他也不重要,有关于我的传闻,实在太多,你何必在意这些呢?」
「我只是心疼公主……」
他话音落下,却让我心头一颤,他不会真的以为我如今的没心没肺,是因为封月闲伤我至深吧?以为我如今的游戏人间,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若是再僵在这个话题上,今天怕是得不欢而散,我只能话锋一转了:「现在说的是你的心上人,你扯他干什么?」
见我不愿意提起封月闲,他眼眸里的神色更加复杂了几分,甚至于带着淡淡的冷厉气息:「公主,他不配。」
「不配什么?」
「他不配你这样待他!」沈殊觉的声音里尽是怒气与不忿,他向来温和,甚少有这样透着狠戾气息的时候,这周身气息都一瞬间冷到了极点。
沈殊觉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竟然这样为我打抱不平。
「我以后会细细给你说明始末的,不要提他了,委实扫兴,言归正传,还是说你的白月光吧,想要抱得美人归,你可不能当个闷葫芦,得付出行动……」
「公主焉知我没有付出行动呢?」他沉声反问,墨色的眼眸分外深邃,紧紧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