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穿短裙出门,遇到坏人也是活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凝视,拽什么词,看看能少块肉?……说不过我就要来定制时空,行,我奉陪!」

本月第一个幸运儿上台后场面乱成一锅粥。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定制的「感同身受」时空预览结束后,包括他在内的全场男性都面色惨白,坐立难安。

我和表姐则笑叹起这个时空名字的精妙。

她怀抱婴儿,望向台上:「我觉得我来对了,我迫不及待想要进入我定制的审美反转时空。」

1

这回一进入时空定制局场馆,就觉得里面布置得不一样了。

座位调整得更加密集,甚至连之前的一些空地也都摆上了临时座椅。

观众门票空前紧俏,主要是由于上个月网红关逸事件的余波。

关逸在自己定制的「男子月经」时空里经历了什么,只有现场几百人目睹,其中还有大部分是他的粉丝。

他们不愿承认偶像的错误,不愿打脸自己,更不愿面对那个时空结局与现实的残酷对照。

于是他们在网络上明里暗里透露信息,说关逸在那个时空过得很好,区区月经,不在话下,他是为了真理离开的。

他们还建了一个纪念账号,用以怀念离开这个时空的他,演得自己都快信了。

也有其他观众反驳,说事实恰恰相反。

但碍于保密协议,所有人都不能说得太明确,大多时候都是混乱骂战。

围观的网友们有不少都对声浪更大的粉丝言论深信不疑。

这其中,包括了同样算是个名人的翟成杰。

八号清晨,我在机场接到表姐一家,回市区的路上,车内广播正说到翟成杰宣布本月参与时空定制的新闻。

「那岂不是跟我撞到一期?」表姐眼睛一亮,「我第三个出场,还能先看看热闹。」

2

今晚,我陪表姐在外面,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哄睡了她不足三个月大的女儿。

然后急急忙忙往里走,总算是赶在大门落锁前进来。

表姐夫给我们占的座位在前排,我们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主持人走上了台。

「时空定制传送现在开始,有请第一位幸运儿——翟成杰。」

翟成杰的座位只跟我们隔了几个,随着他站起,四面八方又吵作一团。

我这才注意到,似乎我们的座位正处阵营的分界线。

翟成杰是上台了,可台下的两拨人还在互相叫嚣着,大有动手之势。

我只能往表姐那边侧身:「护好孩子。」

巨幅屏幕上渐显出一行文字:「感同身受时空」。

翟成杰拿过话筒:「大家好,我们这一大帮人互相骂了几个月,让大家看笑话了,希望今天我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结束掉这场无意义的辩论。」

两侧的观众个个表情严肃,倒是后方的观众席上传出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我定制的时空规则一两句说不清,这个名字也不是我起的,」他指指屏幕,「工作人员听了我的想法后概括成这样,我觉得非常好,我们矛盾的根源就在于无论我方说什么,她们都以我们根本无法体会她们的处境为由,直接否定,你说女人多可笑,你讲道理,她耍无赖,就比如说上次……」

「这位幸运儿,」主持人打断他,「一会儿视频里会有事件回顾,你现在只需要做好决定,是否按下面前的按钮,按下按钮,时空生成,不得反悔。」

我见缝插针,赶紧跟表姐耳语:「根据幸运儿提出的规则生成相符时空,在定制点前的内容完全复制本时空,传送过去之后,再展开受规则影响的新时空。代价是,此前的和进入平行时空之后的人生,分两段视频在屏幕上播出,供现场观众观看。你签字前他们都跟你解释过了吧。」

表姐点点头:「我都知道。」

翟成杰手掌轻覆于悬浮按钮之上:「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呀,我们可是几百人同时报名,结果使命还是落到了我头上,岂有『否』的道理!」

在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中,按钮被重重拍下。

3

画面第一幕就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只见翟成杰头戴大波浪假发,身着一袭红裙,在镜头前搔首弄姿,用假声说:

「防火防盗防闺蜜,我们宿舍四个人呀,建了八个群,全是塑料姐妹花……」

我和表姐互看一眼,这个视频我们都刷到过,算是翟成杰早期代表作之一。

当时拍男扮女搞笑视频的还不多,他凭借夸张的妆造,符合刻板印象的台词,获得了不少粉丝。

他和许惠宜的梁子就是这个时期结下的。

许惠宜当时只是个没事拍点 vlog 的普通女大学生,看了他的视频后,发了一条针对性极强的视频,她在里面说:「首先,四个人最多建五个群,其次,我们宿舍是有五个群。」

「你们看,这几个都是室友群。」她借室友的手机向屏幕展示,随便点开一个群,滑动,「每到一个人生日,其他三个人都会提前密谋准备惊喜,这叫塑料姐妹花?」

「还防闺蜜,说白了就是说女人爱抢朋友的对象呗,都二十一世纪了,有些人的脑子是一点儿没进化啊。」

网友们在视频下指名道姓地议论翟成杰,逼得他不得不回应此事。

他哼笑一声:「你们是信女生间有真正的友谊,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压力给到许惠宜,她先是截了一段三个月前翟成杰的视频片段,内容是他言之凿凿道:「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友谊,女人说有都是为了吊着男人而已。」

许惠宜对着镜头做懵懂思考状:「女生间没有友谊,男女间没有友谊,明白了,友谊,一种只发生在男人间的神秘感情。」

「这话也太奇怪了!」

翟成杰抓耳挠腮,但面临的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尴尬局面,否定哪个都是输。

他只好装聋作哑。

首战失利。

没想到的是,许惠宜仿佛在追着他打,他发一个,她就发一个,内容无他,就一个意思——「他在说屁话。」

他的粉丝日益流失,她的粉丝稳步上涨。

翟成杰苦不堪言,加之赛道竞争愈发激烈,他索性转换了风格,换西装,梳油头,在镜头前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我不扮女的了,她总不能说我说得不对了吧。」他一脸不忿,点击发布键。

都顾不得自己视频的数据如何,他打开她的主页蹲守着。

一个小时后,许惠宜发了一条只有二十秒的视频。

全程无声,但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模仿了他的动作神态,油腻爹味扑面而来。

评论区全在哈哈大笑,她和她们的默契已经不用点名是谁。

于是他也无法率先自爆谴责。

这窝囊被动的局面持续了数月后,终于让翟成杰盼来了曙光。

这天,许惠宜发了一条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视频。

她眼眶泛红,语气严肃地讲述了昨夜发生在她和室友身上的事情。

「……我们俩在小吃街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几个了,他们跟了我们一段,眼睛直勾勾的,女生都懂那种男性凝视的眼神吧。我们就想着赶紧离开,结果刚走出来,就被拦住了,下面是惊慌之中匆忙录下的视频,很抖,大家见谅。」

画面中可以看出是在路边,前路被一辆电动车阻挡,镜头向下,晃动中只能看出对面站着三四个男人。

「加个微信嘛美女。」其中一人说。

「不了不了。」许惠宜边说边拽着室友往一边走企图绕开。

「开个价,哥哥有钱。」几人嬉笑着,「给我们当一夜的女朋友,哥几个保你吃了这顿想下顿。」

「再不让开我们报警了!」

镜头晃得更厉害,似乎伴随着拉扯。

「赵哥,她真按 110 了,走吧走吧……」

画面的最后是那几人离开的背影,其中一个还回头竖起中指。

许惠宜说:「我们两个一路跑进学校,跑回寝室,坐在床上愣了半天,然后都哭了。以前看过类似的新闻,脑子里也想过遇到了该怎么办,可真遇到了,还是被巨大的恐惧击倒,浑身发麻,胃里翻涌恶心,那段路没有监控,我们既不想和他们纠缠,又怕激怒他们,到今天醒来,都还心有余悸……」

翟成杰看完视频,喜上眉梢,拍着大腿:「好啊,这下终于轮到我反客为主对你穷追猛打了!」

4

翟成杰发了一条视频,标题是「自恋女的被害妄想症」。

「我真是看不惯有的女孩啊,一点点小事就发出来,还哭哭啼啼,听了半天,也没人把她怎么样嘛,就会浪费公共资源。」

「先是说人家看她,笑死我了,她走在路上被人看还委屈上了?看她她能掉块肉?还男性凝视,什么意思,以后我们出门都闭着眼呗?这就是明摆着要压缩我们男性的生活空间!」

「然后就更可笑了,人家不就是想加个微信,女孩被要微信都是会偷着乐的,又当又立,啧。」

「大家仔细观察,一开始是她室友被要微信,结果她替人家挡回去了,这嫉妒心,你们信我,她俩绝对会因为这事闹掰的。」

「最后,说报警不也没报吗?这就是心虚,那几个哥们真要有错,警察就来抓了,还用得着她上小作文?」

「退一步讲,女大学生,夜里九十点钟,穿着短裙,在路边游荡,懂的都懂,别说没发生什么,就是发生了,也是她们全责。」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条视频发出后,还没等许惠宜反应,就有数个女性博主发视频斥责。

「受害者有罪论,光盯着女孩穿什么,那几个男的那么过分的言辞你倒是一点儿不提。」

「你根本体会不了那进退两难的处境!」

「别装傻,凝视和一般的看区别很明显的。」

翟成杰在视频里摇头晃脑地里读了几条斥责他的话,然后轻摇高脚杯,挑挑眉毛:

「区别很明显?是,长得丑,看你就是凝视,要是长得帅,直接亲上去你都愿意,对吧?」

然后他马上摇头:「不对,我说得不准确,长得丑,只要有钱也行,你想想,要是首富走你面前,你是不是巴不得人看你一眼?」

「所以嘛,说得冠冕堂皇,本质是什么,我都懒得揭穿。」

「你们要是真怕,听哥一句劝,晚上别出门,白天也穿多点,这不就行了,自己行为不检点,把自己放到危险处境,到最后又反咬一口,社会不是你爹妈,不会总惯着你!」

翟成杰正面回击的举动获得了粉丝的好评,一些人也发视频表达自己的支持。

于是加入双方论战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无数交锋,但持续数日,仍旧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翟成杰的一个大粉给他出主意,不如报名时空定制局。

「听说她们那边已经有人报名了,说要定制一个让男性体验女性处境的时空,要打你的脸。翟哥,不能怂啊。」

「啊?她们逆风局硬上啊。」

「就是,咱这边没动作,倒显得咱们理亏似的。」

「那我要报名了,不会让我去那个时空变成个女的吧,我可不要。」

「不会,要是选中了,规则是你定的,你就说不要变成女的,只是体验她们的处境,就行呗。我估计会是让那个时空里的女人都凝视男的,咱不怕呀,咱就是要证明被看无所谓,被看还高兴呢。」

翟成杰若有所思,但迟迟没有同意。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刀哥关逸去时空定制局的消息,由于没有抢到门票,他只能在网上关注后续。

当得知关逸通过定制时空,不仅摆脱了负面舆论,在这个时空成了英雄,还在平行时空中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他心动了。

「是啊,等我过去了,不仅能体验高高在上的女性处境,还能造福现在这个时空,既然讲道理她们不听,用事实总可以彻底堵住她们的嘴,让她们不再狡辩了吧,那我不也成了英雄?」

说干就干,翟成杰立刻报名时空定制局,此举感染了他的许多粉丝。

毕竟好处一目了然,很快,就有几百人纷纷效仿报名。

5

翟成杰手握话筒,身体摇摆,脸上洋溢着轻蔑与自信。

「最后机会还是来到我面前,以后她们不能再发癫,留给她们狡辩的时间很有限,因为马上我就要打她们脸。」

表姐转过头:「他还是个 rapper?」

我笑笑,紧接着叹口气:「不会真的是让女人凝视回去吧,真怕他们爽到诶。」

翟成杰突然想起什么,向台下张望。

「等下,许惠宜来了吗,她不会不敢来吧,我可是把我宝贵的邀请名额给她了。」

许惠宜站起来:「我在这儿。」

「那就好,一会儿看完视频,我也不用你下跪道歉,你就站那儿鞠个躬,哥哥我就原谅你的无知。」

许惠宜一脸无语地坐下。

时空预览开始。

寻常的午后,行人三三两两走着,忽然从转角走出几个目测身高两米有余,体重二百来斤的「巨人」。

「嚯!」观众席上传出惊呼。

镜头拉开。

这样的巨人竟出现在城市的各个地方。

他们体毛旺盛,声音粗重,行为粗鲁,生理特征与男性一致,智力水平与普通人类无异。

人类在惊恐之后,意识到与其让他们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不如吸纳他们,让他们为社会做出贡献。

于是他们被正式命名为「牠人」,绿色通道全面打开,牠们得以在短时间内顺利融入社会,分散进入各阶层。

翟成杰做自媒体,本就作息混乱,身材瘦削,一开始看到周围出现那么多高大威猛的男人,心里不免嫉妒,但很快,他发现牠们的出现不是坏事。

他的粉丝量在经过低谷后,开始爆发式上涨。

后台查询粉丝构成,牠人占比已经超过一半。

「太好了,女人凝视我,男人支持我,还有比这更美的日子吗?!」

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新时空已经展开有些日子了,除了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人种,怎么也并没有感觉跟以前哪不一样。

正纳闷,手机在他手里铃声大作,他吓得一激灵,是个陌生号码。

他以为是推销电话,按熄,放在一边。

没想到电话响了三遍。

「喂,哪位?」

「嘿嘿,是成杰吗?」

粗哑的男声伴随着轻佻的语调,这搭配让他瞬间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谁?」

「前天你直播我给你刷火箭了你忘啦,给你发私信还不回,小贱货,挺矜持啊。」

翟成杰一下子快恶心吐了。

「有病!」

他怒气冲冲挂了电话:「哪个无聊的人搞恶作剧。」

还没等他放下手机,一条短信弹了出来,预览里的短短一行字足以让他马上点开。

是他的精确到户的地址。

后面跟着一句话:【半个小时后见哦。】

安全重要,翟成杰一刻不敢耽误,边在脑子里过自己有没有与谁结仇,边动作麻利地收拾随身行李。

他打算去酒店避两天,搞清楚此人来头再说。

背包,换鞋,拉开门,大步迈出,接着,直直撞进一个怀抱。

那人轻轻一顶,翟成杰连退两步,又回到了屋里。

来人微微低头,进门,关门,锁门。

「我就知道你会开门,半个小时都等不及啦?」

翟成杰抬头,看着对方:「是你发的短信?你早就在门外了?」

「可不,怕你跟我玩躲猫猫嘛,谁知一骗你就开门了,真是个小傻瓜。」

「不是,大哥,你能正常点说话吗,我瘆得慌。」翟成杰扶着墙擦汗,「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还是你有什么目的,你直说。」

「行,我也喜欢打直球。」牠一步就跨到沙发边,一屁股下去,双人位瞬间被填满。

牠嘴巴半张,舌头轻舔上唇。

「老子看上你了,你开个价吧。」

「哈?」翟成杰费力地吞下口唾沫,颤颤抬起手指指向自己,「我?」

「嗯哼。」

「不是,大哥,你可能搞错了,我是直的。」

「那没错,我们牠人,就是只喜欢直男,越直越喜欢,」牠张开手臂,勾勾手,「站那么远干吗,过来呀。」

6

翟成杰趁其不备,转身跑向门口。

结果手还没摸到把手,突然天旋地转,脑袋被重击,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世界颠倒。

他被牠拎着腿提起,刚才是头撞到地面瓷砖。

「放……放我下来,好说,都好说。」

牠手一松,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摊烂泥。

等他喘匀了气,慢慢爬起,面露难色:「大哥,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去找个两情相悦的吧。」

牠手拿苹果正在啃着,听到这话,稍稍用力,苹果便被牠攥烂在手里。

「甜不甜的,不得尝尝才知道,」牠用覆满汁水的手掌抹他的脸,「再说,你干这行的,不就靠大哥嘛,我都送上门了,再装就没意思了。」

「我可是正经主播,我不像那些没底线的女主播,我是靠自己挣干净钱的。」翟成杰被侮辱得胸口憋闷,慌忙解释。

「呦,小家伙挺要强啊,这下好了,你的强……来了……」

牠低下头,臭烘烘的口水滴在他脸上。

牠一手揽住他的腰,粗壮的手臂箍得他动弹不得,只能紧贴于牠。

翟成杰的脸埋于牠胸口,浓重体味加上长时间没洗澡的臭味,让他几乎窒息。

他一只手小心地插入裤兜,摸到手机,他记得这款手机有紧急报警的快捷键。

可他想不起怎么按,明明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的。

有女生在帖子下相互交流提醒,该怎么设置,遇到坏人时才能快速盲按出来。

他只瞄过一眼,暗自嘲笑:「有啥用,能给你这个操作机会的还能是坏人?要真是坏人,这么搞只会惹怒对方……一个个长这么安全,操心的还挺多。」

这句话此时回荡在耳边。

按还是不按,按的话怎么按,别警没报出去先把牠惹急了。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没有预演过现在所面临的场面。

就在他纠结犹豫之际,牠逗弄够了,一下将他拦腰抱起,进了卧室,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求救的机会。

床单上的血迹刺目。

翟成杰抱着被子缩在床角。

「你会后悔的。」他咬牙道。

「哦?」牠提上裤子,转过身,给他看牠的手机。

牠刚才一直放在边柜上的手机。

视频只播放了两秒,翟成杰就受不了了,他捂住耳朵大喊大叫:「关了!关了!」

牠笑笑,揣好手机。

「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个月拿下的第三个了,你猜猜前两个为什么不报警?」

「你想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没问题,丢脸的是你又不是我,看以后哪个女人会喜欢你,哪个男人会瞧得起你。」

「何况,我如果坚持是你勾引的我呢?毕竟你都收了我刷的礼物不是。到最后,我连一点惩罚都不用承担,而你,名誉扫地。你真要这么想不开?」

「再说了,刚才你也挺享受不是吗。」

翟成杰一脸呆滞地听着他的话,非常荒谬,又非常熟悉。

直到牠说出最后这句,他才激烈地反应。

「我没有!」他感受到只有痛苦,身体上的痛苦,心理上的屈辱,他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

牠懒得再跟他说什么,只强调:「视频拍得很清楚,不知道你的父母朋友会不会喜欢。」

「别——别传出去!求你,求你……」

翟成杰拖着挂满血痕的双腿扑倒在牠脚边。

7

牠离开后,翟成杰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牠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

如果大家知道他被「糟蹋」了,他以后还能正常生活吗。

他还能在以后的妻子面前,当一个「男人」吗。

可就这么咽下一切,又太难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拼命挣扎又无济于事的画面,他从同样的噩梦中一次次惊醒。

几天后,他的撕裂伤恢复得差不多,可以慢慢行走了。

洗了把脸,刮好胡子,他暗下决心:「坚强一点,就当被狗咬了。」

话虽如此,打开手机看着几天没更新的账号,他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无意滑到群聊界面,瞥见上面 99+的未读数字。

「这两天挺热闹,行吧,先放松一下。」

这个群原本是他们一批博主相互介绍商务的群,后来因为男博主在里面大开黄腔,女博主们纷纷退群,他们索性在公告里禁女,让这里成为可以肆无忌惮胡说的欢乐场。

他们平时最喜欢干的,就是传播女博主的花边新闻,分享女粉丝美照并互相点评,前一阵许惠宜公开讲述她和室友被骚扰一事后,群里就热闹过一阵。

除了像翟成杰那样骂她小题大做,更多的,是深挖了她和室友的个人信息。

群里有跟她同校的男博主当晚就提供了二人在各活动合照上的截图,有人通过人脉拿到了她们朋友圈里的照片,群里一下发了一长串。

「腿不错。」

「可惜是飞机场。」

「这也就五百块的货色,再多就不值了。」

大家嬉笑着,一片喜气洋洋。

翟成杰仰靠在沙发上,点开群聊,想看看又有什么可供消遣的美色。

没想到,赫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自己抱着被子哭唧唧的画面。

他浑身僵硬,手指都无法灵活操作手机,只能眼睁睁看着群里飞速上滚的消息。

「皮肤看着不错啊。」

「那眼睛红得,我见犹怜哈哈哈。」

「我早说了,你看他那骚样,一拿一个准。」

「我这儿有刚搞到的无码完整版,想要的私聊。」

……

都是一些他不熟悉的名字,挑了几个点进去看,果不其然,都是牠人博主。

偶有几个替他发声的男博主,刚说了两句「不要光关注受害者啊」「不要传播了,别给翟哥造成二次伤害」之类的话,就立马遭到攻击:

「看不惯就滚出去!」

「不就是兄弟们口嗨找点乐子嘛,要不要看看你以前的发言记录,你说别人的时候可更过分呢。」

「就是,他们怎么敏感啊,还受害者,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群里连着退了几个人,翟成杰也颤抖着手退出了群聊。

到底传播得有多广,他想都不敢想,画面里只出现了他的脸,虽然有薄薄的打码,但熟悉的人认出来并不难。

他爸发来一条信息,没有说别的,但意思很明白:「最近先别回家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做错了什么?」

傍晚,翟成杰终于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我必须要让牠付出代价!」

他打开摄像头,语气沉重地讲述了自己遭遇的一切。

视频发出后,他获得了一些同情,但更多的,是来自牠们的质疑:

「还不是你自己开的门?现在又说这些,呵,大家不要被一面之词蒙蔽了。」

「估计是事后价格没谈拢,这种事我见多了。」

「他要真不乐意,当时就报警了,这都几天过去了才说,肯定是有别的企图。」

翟成杰满腔委屈,在评论区跟牠们对骂起来,奋战到半夜,还是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他想过去报警,但没有保留证据,去了估计也很难将其立即定罪,说不定还得一而再地自揭伤疤。

他忽然想起牠说的,他是这个月拿下的第三个。

那么一定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告牠,胜算或许更大。

想到此处,他沉下心来,打开牠的关注列表寻找线索。

然而牠关注的上千人几乎都是同城男性,从特征上排除不了多少,他只能挨个发私信联系人家,工程量巨大。

在他足不出户忙于此事的日子里,仅仅通过网络上的信息,也感知到了社会上的一些变化。

指责牠人的视频越来越多,清一色都是男性发出。

有说好端端走在马路上,被牠人盯着看还吹流氓哨的,有说在地铁上被牠人揩油的,有说晚上回家被牠人尾随的,有说只因在烧烤摊被牠人要微信没给就被打伤的……

恐慌的氛围在男性间蔓延。

牠人们倒是一点儿也无所谓的样子,在各个视频下理直气壮,说:

「看你是给你脸,不知好歹。」

「你看看你在地铁上穿的什么?短裤!这么不检点怕不是就等着人摸呢。」

「就你?长得跟鬼一样还怕被尾随?」

「你那个拒绝的态度,没打死你都算轻的了,我们牠人的面子可是很重要的!」

激愤的男性们挨个回复对方无耻的话语:

「那是看看吗?那是充满威胁、令人作呕的凝视!」

「穿什么都不是被侵犯的理由!」

「你们去看看被曝出来的侵害案例,并不是只有帅哥才是目标,大多数都是长相平平的普通人,而且穿得越保守还会被牠们认为越好控制,反而增大了危险系数。」

「态度坚决你们说是不给面子,被打活该,态度柔和你们又会说是求之不得,到时候出了事更活该了。只要你们够不要脸,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8

许惠宜又回到最开始那样,发起了日常 vlog 视频。

视频里,她和室友们神色轻松地在小吃街闲逛,夜色降临,小摊上的橘色灯光照在她们弯起的眉眼上。

不时有牠人与她们擦肩而过,巨大的体型差看上去有点吓人。

但观察一会儿就能看出,牠们和她们仿佛共处一个空间的两个世界的人。

互不打扰。

至于男人们,天黑之后不敢在外多逗留,除了一些硬着头皮做生意的,能回家的都回家了。

跟体型和力量都比明显比自己高出一截,对自己有欲望,且普遍道德低下有暴力倾向的物种生活在一个环境中,还怎么安心过日子啊。

人心惶惶之际,翟成杰那边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终于找出了两个受害者并说服他们,跟他一同控告那个牠人。

他深知,让牠受到惩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杀鸡儆猴,在舆论场上取得压倒性优势,这样才能长久地压制他们的气焰,让其不敢嚣张。

于是,他豁出去了,一连发出数十条视频,详细说明了他们三人的遭遇,呼吁大家联合起来,把目光转向施害一方,言辞激昂地谴责了牠们整个群体,要求对牠人严格管控,还他们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

苦不堪言的男性们纷纷站出来支持他,但声势远不如他的预期。

男人一向是很团结的,怎么现在更占理了,倒出现了分歧。他眉头紧锁,盯着那些令他意外的言论:

「我觉得小心一点就行了吧,不要一竿子打死,我的领导同事很多都是牠人,里面也是有好人的。」

「各行各业都少不了牠人的贡献好吧?工地上一个牠人能顶两个半男人,城市建设少不了牠们,别是你故意激化牠们的仇恨,到时候连累我们这些老实男人。」

「就是就是,不要刻意挑起矛盾,这不是男人和牠人之间的矛盾,是正常人和非正常人之间的矛盾。」

翟成杰气得拍桌子,「这些叛徒!把我们的血泪当作向牠们表忠心的机会!」

9

漫长的官司打完,那个牠人受到了惩罚,但在翟成杰看来,处罚程度太轻了。

别说杀鸡儆猴,简直都称得上是变相鼓励。

还没等他平复心情,出现的另一件热点事件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兴许是受到他站出来控诉的鼓舞,这几个月不断有受害男性出来为自己讨公道,邬君博是其中之一。

他是翟成杰的老粉,不仅早期在翟成杰和许惠宜交战时就冲在前面,前一阵翟成杰陷入风波,他也是一个视频不落地留言支持。

翟成杰对他的名字和头像很熟悉,早已把他看作未曾谋面的朋友。

所以当刷到他的视频时,翟成杰马上停下来看。

邬君博说自己昨天晚上加完班,在公交站台等末班车,没想到走来一个牠人,在他身后猥亵他。

「我当场抓住了牠,但牠死不承认,还想动手打我,趁我报警,牠跑了,因为天黑,那里也没监控,所以抓牠需要一些时间,但我相信正义不会缺席。」

「其实我以前对牠人持中立态度,要不是我的偶像翟哥坚持不懈地发声,我可能不会那么警惕,也不会这么勇敢。」

「我以亲身经历提醒大家,牠人破坏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如果再容忍下去,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受害者!」

翟成杰又心疼又欣慰,他隔着屏幕为他鼓掌。

但仅仅两天后,事情发生了重大反转。

警方通过沿街商铺的监控录像,还原了事件经过。

当晚,邬君博站在站牌旁,一个牠人走近,也想看站点信息,于是从他身后挤过,牠拎着的公文包一角正抵在他背后。

于是才有了后面一幕。

这下牠人们群情激奋,大呼苍天有眼。

牠们给邬君博起名「污水君」,扒出了他的工作单位和毕业院校,去他家小区张贴大字报,一通操作下来,邬君博失业搬家,从网络上销声匿迹。

牠们在每一个男人控诉受侵害的视频下刷屏「污水君」事迹。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儿,如果我们牠人再纵容下去,岂不是都会被泼上脏水。」

「前车之鉴,男人说的话发的小作文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了。」

……

于是很快,男人们在舆论上完全陷入被动,一些受害者再也不敢发声,只能独自流泪。

翟成杰看着事态如此发展,悲愤不已。

他几乎是对着镜头咆哮:「大家想一想,侵犯我的那个牠人叫什么?有谁知道?都已经板上钉钉地犯罪了,也没几个人知道牠的名字,这样的情况太多太多,可就出了一个邬君博,那些曾经的、现在的、以后的罪恶都不存在了吗?!」

「牠们太狡诈了,命名个例、举起大旗、横行霸道、有恃无恐!」

「况且邬君博是否故意还难下定论,在这种环境下,过于敏感也是为了自保啊,牠们受到的最大威胁是被污蔑,而我们呢,受侵害致死的案例都屡屡发生,到底是谁更委屈啊?!」

翟成杰泣不成声。

哭罢,他心灰意冷地注销了账号,他已经不抱期待了,自己微弱的力量能改变什么呢。

事实也如他所料,他的视频没有掀起波澜。

不仅如此,还让牠们想起邬君博称他为偶像的事。邬君博下落不明,于是牠们把矛头转向了他。

死亡威胁电话一整天不间断,翟成杰索性关了手机落个清净。

一日,翟成杰避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在河边,等回过神,天色已暗,他赶忙掉头往家走。

他听到有震动地面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浓重的酒气,酒精可以进一步激发牠人的欲望和暴力,酒后犯罪的现象已数不胜数。

他呼吸急促,头也不敢回,越走越快,直到跑起来,可还没跑几步,就被追上。

牠挡在他面前,扳住他肩膀:「帅哥,挺眼熟啊,我在哪儿见过你。」

「没有没有。」翟成杰低下头。

「那就是咱有缘分,走,跟哥回家?」

翟成杰的伤痛记忆被唤起,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四下无人,直接拒绝很危险吧。

可要是被带走,他连手机都没有,后果不堪设想。

翟成杰踌躇不决,到底怎么做才是安全,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境地。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也努力避开风险保护自己,可为什么,还是这样。

他抓狂崩溃,情绪战胜理智:「我跟你拼了!」

随着一声低吼,他猛踹对方。

牠纹丝未动,他仰倒坐地。

「小东西,挺烈啊。」牠俯身,一把扯开他的衣衫。

翟成杰不能接受噩梦重演,拼命抵抗。他发疯般地挥拳踢腿,牠一贴近,他就张嘴狠咬。

双眼紧闭中,他听到牠急躁怒吼,听到牠掌掴他脸,然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10

三日后,翟成杰的尸体被人从河沟中发现。

画面渐黑隐去。

台上,翟成杰从中途就开始保持龇牙咧嘴的状态,一只手紧按在胃部,此时,他由于过度不适,颤颤蹲了下来。

台下,我们右手边许惠宜阵营的观众们开始兴致盎然地议论。

而左手边一片死寂,个个表情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我……我不舒服,」翟成杰抬起痛苦的脸,「我申请先去就医。」

「没事,过去了就舒服了。」

说话的人是许惠宜,只见她站起:「哦,对了,不是还让我鞠躬嘛,看我差点忘了。」

她对着翟成杰缓缓三鞠躬。

有观众大笑起哄:「安息吧。」

翟成杰被拖进传送门,地上残留一条水迹。

等保洁打扫过台面,主持人才继续流程:「下面,有请第二组幸运儿——刘豪、程芸。」

自上次开了双人传送先例之后,一下多了很多冲此报名的,由于要求有紧密社会关系,有共同生活经历,所以大多是申请和某家庭成员一同定制时空。

跳上台的这对小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手拉着手,热恋氛围显而易见。

「大家好,我叫刘豪,这是我即将过门的媳妇,程芸。」男孩把话筒冲向旁边,「小芸,跟大家打个招呼。」

程芸紧张地往他身后躲了半步,再探出头:「大家好。」

刘豪收回话筒:「我跟前面那个可不一样,我是好人,我没有花花心思,只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他带着点方言口音,说的话又挺朴实,赢得了观众的好感,有人大喊加油为他鼓劲。

「为了结婚以后能踏实嘛,我们就定制了一个——」他读出屏幕上的那行字,「不能扶弟啊,扶弟魔可不是人时空。」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啥文化,说得比较直白,没想到还给原样打上去了。」

面对按钮,程芸有点犹豫,刘豪拉过她的手:「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只能退婚了,以后也没人敢要你。」

程芸深深呼出一口气,按下按钮。

11

刘豪是在理发店当学徒时时认识的程芸,一见钟情,当得知她是老乡后,更觉缘分难得。

他接她下班,约她吃饭,一来二去逐渐熟悉起来。

也没有正式的表白,在某天饭后散步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她脸红透了,可没有把手抽出来。

就这么确立了关系。

春节二人一同返乡,约好了借此机会见见父母。

刘豪拎着烟酒高高兴兴登门,出来时却愁眉不展。

回到了家,还没等他开口,父母先怒气冲冲质问:「我们找人打听她家了,你咋没说她还有个弟啊?」

「我原先觉得她长得白净,挣得也比我多,那有个弟也不是不能接受,」刘豪坐下叹口气,「今天去了她家才知道,那个弟不省心啊,当着我面问小芸要新手机呢。」

「快分了,晦气。」刘豪父亲摇头道。

刘豪仍沉浸在抱怨中:「我留了个心眼,私下跟她弟聊了两句,才知道小芸一直在骗我,她跟我说没有年终奖,但其实奖金还没捂热乎就已经给他弟报补习班了。」

「这种女的心在娘家,以后把你钱包掏空就晚了!」刘豪母亲急得直拍大腿。

刘豪想了想:「这样,我和小芸缓缓,看她能不能改邪归正,你们也找媒人帮我寻摸着,咱做两手准备。」

程芸家这边也是低气压笼罩,他妈摘下围裙扔在桌上:「放你去城里打工不就是为了让你找到个有钱人吗,你怎么这么傻呀,找了一圈找到隔壁村里去了,早知道这样还让你读什么书,五年前就该把你嫁人了。」

「妈,刘豪他对我不错。」

「顶个屁用!我跟你爸是作了什么孽呦,净做赔本买卖,养你不就指望你能争点气,长大了好帮衬你弟嘛,结果你呢,不仅找个穷小子,人还靠不住。」

「怎么靠不住了。」程芸略有不满地嘟囔。

「你弟说要手机,那小子要真对你好,不应该马上揽下这事,把手机给小旭买上嘛,结果他话都不敢接,鸡贼着呢。」

「本来也不该他买!」程芸话一出口,看见父母瞪过来的眼神,立刻低下头,恢复软声软气,「我买还不行吗。」

母亲擦了擦手,走过来帮程芸重新绑好头发:「妈也是为了你好,等以后爸妈走了,弟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你的靠山,他过得好了,你才能过得好,你们好了,我们在九泉之下呀也能……」

母亲抬手拭泪。程芸赶紧站起扶着母亲坐下,自己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

母亲说的话她何尝不明白呢,这都是她从三岁起便开始听、早已植入她脑海深处的道理。

刘豪离开后已经两天没有联系她,程芸按捺不住,打去电话。

「我哪天去看你爸妈?」

「小芸,你知道我的条件,我一回来,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我爸妈想让我再挑挑……」

「什么?」

「你别急,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拒绝了,我跟他们说虽然小芸有个弟,但她是明事理的,不会一直背着那个包袱,对吧?」

「……」

「我家准备给我在市里付首付买婚房了,到时候你就是新房的女主人,你看看你命多好,但我也有我的顾虑,我希望你给我表个态。」

程芸沉默许久,「我理解,你也有道理,我爸妈也有道理,我脑子好乱,即使我不愿意,他们也会逼我的,很多事情我没有选择。」

「怎么没有,不会是你也想吸我们一家的血养你的弟吧?」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逃也逃不掉……」

「逃……哎我倒有个好主意。」

12

看完视频,刘豪无奈地笑笑:「其实今天来到这里,对小芸来说是好事,但对我来说,只是避免损失,保护自己本来有的东西,我一点儿不贪心。」

「要不是想帮她,我大可以找别人过,刚才视频里没把我的条件展示全,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没有负担,只有两个帮忙给父母养老的姐姐,可以算得上是相亲市场的『一等品』了,而小芸她那情况,连『三等品』都够不上,要是没我,她怕是得孤独终老。」

「陪她一起过去,也算是我为了爱情牺牲了。小芸,」他转向她,深情款款,「我是你的英雄,对吧?」

程芸愣了愣,点下了头。

时空预览开始。

程芸坐在自己家中,见母亲拿过来一个红包,连连摆手:「妈,不用给我压岁钱了,我都多大了。」

「我知道,」母亲捏开红包口,空的,「你给里面装点,给你弟的。」

「他都成年了。」程芸虽这么说,还是拿出钱包,把仅有的几张百元大钞都抽了出来。

母亲眼疾手快,将里面的两张五十也拿了出来:「现在都扫码了,要现金没用。」

程芸习以为常,垂下眼,不想再说什么。

可嘴巴仿佛不由自己,一股声音自喉咙起,撬开唇齿,发了出来:

「没听说过钱还有没用的时候,你要觉得没用,来来来,把你的钱都给我!」

两个人都愣了。

母亲下意识抬手要打她,但手停在半空中,嘴巴张得老大:「你……你怎么……」

「嗯?」

「妈呀,见鬼了!孩儿他爸,闺女变……变妖怪了!」

母亲连滚带爬跑出了屋。

程芸走到镜子前,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的瞳仁大了一圈,正发出焰焰红色,她伸出手碰自己的脸,却意外发现,稍一控制,就肌肉暴起,原本圆润的指甲变得修长尖利。

程芸的房门被锁上,但她毫不费力就拆了门走出。

家人们举着锅盖挡在身前,一边尖叫一边后退:

「闺女,是我们呀,咱是一家人呀,你冷静,别伤到弟弟!」

程芸觉得大脑里有一些陈旧的沉重的东西在瓦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澄澈的想法。

「把钱还我。」

母亲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里的红包,一个激灵,把红包扔了过来。

「还有我的工资我的年终奖,从我这儿要走的,都还回来!」

她的牙齿闪着寒光。

父母犹豫了,「孝敬爹妈是应该的呀……不然孩子不白养了?」

「以后他怎么孝敬,」程芸瞟了眼程旭,「我就怎么孝敬,他有的,我都要有。」

「那怎么能一样啊,」程旭冲到前面,急切喊道,「长姐为母,你给我花钱是应该的!」

「哈哈哈哈,」程芸从未在家中这样大笑过,「世道变了。」

程旭指着她:「要是我早出生,你都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不得谢谢我吗?」

「谢谢,我谢谢你。」程芸幽幽说着,往前一步,笑着张开嘴。

下一秒,她咬住程旭指向她的那根食指,嘴巴一闭一张,往地上吐出半根指头。

程旭没反应过来,手还那么举着,看看程芸嘴角的血,再看看自己手上汩汩涌出的血,才撕心裂肺嚎了一声,晕了过去。

程旭在医院里包扎伤口时,母亲在一旁心疼不已,转头看见程芸,立刻用极尽恶毒之词破口大骂,旁边有人劝她,她一句也听不进,直叫嚷:

「快把她抓走,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她连亲弟弟都伤害啊,你们看她的眼睛!」

旁人见怪不怪:「别骂了,你女儿够孝顺了,我要是你,都得给她磕一个。」

母亲知道别人会劝她,但这劝人的话咋听不明白呢,她诧异收声:「什么?」

「你看那边,」旁人指向担架上的一个塑料包,「被他姐吃得只剩条腿了。还有旁边那个,一口咬断脖子当场人就没了。」

「啥?!」母亲哆哆嗦嗦往那边走了两步,浓重的血腥味逼得她退了回来。

一夜之间,许多女人变妖成魔,令人闻风丧胆。

13

刘豪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愁得在屋里转圈,跟爸妈说:「我都不敢联系程芸了,现在扶弟魔都真成魔了,虽然说是只针对弟弟,不伤害别人,但也瘆得慌啊,眼珠子都红了。」

「我听说也有些女人是正常的。」

「哪些啊?」

「没受过亏待的吧,」父亲咂咂嘴,「反正咱这片是完了,要不你去远处找找?」

刘豪愁眉苦脸想了半天,「烦死了,要不我去看看程芸,问问情况,要只是样子变了,我克服克服也不是不行,起码以后她弟再不能占她便宜了,也是好事。」

「对对对,样子嘛,习惯习惯就行,保住兜里的钱才是真的。」

父母催着他出门。

但门一打开,倒是先进来了两个人。

「姐,你们咋来……」

刘豪话说一半,看着两个姐姐血红的瞳孔,吓得连忙往后蹿。

「怎么回事,不是说扶弟的才成魔吗,我又不跟你们要钱,你们都已经成家,咱各过各的,搞错了吧?」

「你首付的钱哪儿来的?」大姐问。

「爹妈给的。」

二姐笑道:「他们有多少钱你不知道?那点够吗?要不是为了给你凑钱,他们能硬逼我嫁给那个混蛋?」

「那我也没问你们要!」

「是啊,你就只是在家里闹,让他们来要,你当好人。」

两个姐姐左右夹攻,将刘豪逼至角落。

父母使尽全力却拉扯不开她俩:「有话好好说,不关你弟的事,是我们偏心,要打要骂冲我们来,可千万别伤害你弟啊,他是我们命根子啊。」

见女儿无动于衷,父亲转身去厨房拿来菜刀,走到她们身后,举起。

「啊——」

不知何处飞来一脚,他惨叫一声,菜刀咣当落地。

回过头看:「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你们……」

「耀祖,当年爸走的时候财产都给你了,现在咱该重新分分了吧?」

「不是,那都啥时候的事儿了,都这岁数就不要计较了吧……」刘耀祖步步后退。

「还有妈生病这几年都是我们几个轮番伺候,你来看过几眼?这些账今天不算清楚,你就拿命来偿!」

三姐说着,拉起他一条胳膊,上去就是一口。

刘耀祖疼得哇哇大叫。

刘豪听到叫声,心惊胆碎:「妈——快拿钱给我姐,快救我啊。」

「不不不!」刘耀祖急了,「老婆子,快拿钱过来,救命,救命,啊——」

刘豪母亲左右为难,不知哪边飞溅过来的血扑了她一脸,她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晕了过去。

再醒来,一家三口整整齐齐躺在医院里。

刘豪浑身缠着纱布,家里财产全分给了姐姐姑姑们还不够,算下来他还打了欠条,这才保下这条命,至于父亲欠的债,他不愿多担,因此父亲伤势更重,已然奄奄一息。

程芸提着果篮来看他。

刘豪像见到救命稻草般,紧紧拉住她的手:「小芸,我想明白了,我不介意你现在这样,等我出院了我们就结婚好吗?」

程芸移开目光:「我现在这样很好,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自由的、为自己而活的感觉,结婚的事就先算了吧。我来是想感谢你,谢谢你出的这个主意,让我有了想都不敢想的新生活。祝你幸福。」

泪光映着红色,她在刘豪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转身离开。

「你回来!你回来!」刘豪动弹不得,在病床上无力呼喊着。

14

「啪!」

台上刘豪甩手给了程芸一耳光,台下哗然。

预览提前结束。

「靠不住的贱人!我都那样了你竟然走了?!要不是我,你能反抗你爹妈?你能摆脱你弟?我这么爱你,你竟然过河拆桥?」

刘豪举起手臂,青筋暴起,想要接着打,被及时跑来的保安控制住。

「我不是感谢你了吗,」程芸摸了下红肿的脸,抬起手,咬咬牙,还了他一巴掌,「你说找媒人做两手准备的时候,也是爱我吗?」

「那我要不是为了娶你,也不用买房,不用我姐拿钱,也就不用受那么重的伤,都是你欠我的!」

「你现在还这么想,真是没救了。」程芸摇摇头,走入传送门。

「她去了我不去行不行啊,」刘豪边被拖行边大喊,「我是助人为乐,我不想去,救命……」

刘豪的喊声吵醒了我的小外甥女,表姐连忙轻晃着臂膀哄她。

「该你们了吧?」我小声提醒,依依不舍地看看她,又摸摸外甥女握成拳的小手。

「没事,」她皱起鼻子做鬼脸,逗得孩子笑起来,「我觉得我来对了。」

主持人宣布:「今天的最后一组幸运儿,是一个小家庭——肖一凡、顾雨桐和他们的小女儿。」

表姐跟我说她原本只是想带着女儿去到新时空,但姐夫怎么能舍得她们,无论如何也要一起。时空定制局考虑到孩子只有两个多月,破例允许两大一小一同传送。

屏幕上出现标题:「审美反转时空」。

不同于上一个题目的大白话,这个题目乍看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肖一凡接过孩子,把话筒前的位置让给顾雨桐。

她歪过头,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思忖片刻,转回来对着观众席,开口:「时空定制刚问世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定制一个什么样的时空,说实话,我没有特别想要改变的,或者说,不确定改变就会更好。」

「我没有当英雄的理想,没有要迫切证明的事情,我就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

「直到我女儿出生,我开始思考一些我以前没有仔细想过的问题,这个世界对她友好吗,如果要定制一条规则,我定什么,才是真的对她好。实不相瞒,我列了长长一个表格,原来有那么多事情我想改变,多到我无从选择。」

「最后我选定的这条,是受到家人的启发,具体情况大家一会儿可以看到。」

她伸手放在按钮上,看向丈夫:「准备好了吗?」

肖一凡点点头,倾斜身子,让女儿的小手搭在妈妈的手上面,接着,用自己的手覆盖她们的。

主持人例行告知:「按下按钮,时空生成,不得反悔。」

他们按了下去。

15

故事从肖一凡这边展开。

由于我和表姐没有生活在一个城市,只是在婚礼时见过姐夫一面,对于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父亲肖怀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肖怀和妻子夏淑婷青梅竹马,早早结婚,然而直到三十岁那年,才终于迎来了他们的孩子。

夏淑婷经过几年备孕未果,几年艰辛试管,最后又是一番难产抢救,身体亏空巨大,尽管享受着高规格的照料,仍缠绵病榻。

产后半年,肖怀的情人周露露找上门来,带着肖怀已经五岁的私生子,肖青云。

夏淑婷受此重创,精神崩溃,不久便撒手人寰。

转年肖怀正式迎娶周露露。

一家子表面上的和平共处,是肖一凡背地里用无数次隐忍退让换来的。

如此长大成人,直到和顾雨桐相识相恋,肖一凡才终于体会到人世间的一点快乐。

肖一凡的父亲对他选择的女孩却不甚满意,怎么看,顾雨桐都太过普通。

家境普通,长相普通,连性子都算不上温顺。

「你哪怕挑个顶漂亮的花瓶回来,也算是对下一代的基因有贡献,可这种平庸的对象,对你有什么帮助呢?」肖怀对肖一凡说。

「我喜欢她。」

「幼稚!」肖怀放下茶杯,「你学学你哥,深知我们肖家选儿媳事关重大,这几年前前后后挑了多少,最后你嫂子我就很满意,海外名校艺术出身,漂亮,温柔,孝顺,是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爸,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肖怀便真的不再多说,只是满眼失望,摆手示意他离开。

肖一凡和顾雨桐举行了婚礼,和肖青云的婚礼比起来可以说是简陋的程度。

逢年过节家宴时,公婆和肖青云夫妇热热闹闹一家人,而肖一凡和顾雨桐则像是拼桌的客人。

顾雨桐自己如坐针毡,结束后还安慰丈夫:「不用跟他们比较,大家维持现在这样就挺好。」

「我是觉得委屈你了,你看嫂子的穿戴,说起来都是一家,可……」

「她肯定也有她的不容易,豪门儿媳不好当,我跟着你,倒落个清闲。」顾雨桐笑道。

然而比不比较,有时也由不得自己。

在嫂子宣布怀孕没两个月,顾雨桐也发现自己怀孕了。

「一凡不甘示弱呢,」肖青云揶揄道,「是想用孙儿扳回一筹?没用的,我跟你嫂子的年纪多生几个没有问题,在咱家,长不长孙的不重要,是谁的孩子才重要。」

肖一凡明白他的意思:「我喜欢女孩。」

肖青云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行,那可就祝你如愿喽。」

嫂子生了一个男孩,顾雨桐生了一个女孩,全家皆大欢喜,只不过所有人都认为肖一凡夫妻俩的「喜」是强装出来的。

「这下二公子彻底没胜算了。」连佣人私下都这么议论。

肖怀最怕自己打下的江山后继无人,当年,就是肖青云的出生给他吃下了第一颗定心丸,如今,肖青云更是彻底让他放了心。

至于肖一凡,一贯不争气,有个女儿倒免了争抢的贪念,亦是好事。

尘埃落定,大的悬念都已过去,没人料到会在起名这个小环节上起了波澜。

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肖怀取的。

一个叫「肖承屹」,一个叫「肖栀柔」。

「我不喜欢,」顾雨桐对肖一凡耳语,「我不想女儿叫这个。」

肖一凡很是诧异,看她表情认真,没有多问,转头小心翼翼地跟肖怀说:「爸,我们只打算要这一个孩子,名字的事能让我俩也参与一下吗?」

肖怀显然没有料到一向顺从的儿子会提出异议,「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哪里不好,你说出来。」

肖青云在一旁拱火:「你是不喜欢名字,还是不喜欢女儿?你再不高兴也不能把气撒给爸呀。」

「爸,」顾雨桐赶紧接过话,「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太柔了,名字寄托着对孩子的期望和祝福……」

「如花般温柔美好,这怎么不是期望和祝福?」肖怀面色一沉,「温柔是女子最美好的品质,我是她爷爷,我能害她?」

肖青云不怀好意地笑道:「爸,消消气,弟妹可能是那种听见『贤惠』就跳脚的女人。」

「什么意思?」

「世风日下,您不知道现在一些女人就听不得好话,把温柔贤惠都当成骂人的词了,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顾雨桐语气平静:「大哥要是喜欢,不如就把儿子叫『栀柔』,咱们换换。」

「你在胡说什么?!」刚还嬉皮笑脸的肖青云拍案而起,「承屹可是被寄予厚望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丫头片子,这名字给她,她敢叫吗?」

「怎么不敢?」

肖一凡见势头不妙,赶忙打圆场,两边安抚着。

肖怀摇摇头,起身要走,经过肖一凡身边时,沉声说:「你母亲一生温良恭俭让,具有所有女人该有的美好品质,怎么你却会喜欢上如此截然相反的女人。」

肖一凡愣住,回过神来再抬头,父亲继母和大哥已走至门口,他望着他们的背影,悲怆大喊:「所以我的母亲,因为那些美好品质,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16

台上,顾雨桐表情动容。

「听到一凡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的眼前是他的母亲,是我的母亲,是我的一生,我女儿的一生,我们被祝福被期许被赞美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什么是天生的,什么是被塑造的,我想去探求一个答案。」

预览开始。

今晚前两个时空的预览部分,都有奇幻的成分,而接下来的这个预览,没有奇怪人种,没有骇人妖魔,看上去一切都跟现实一样,但一开口,却给了我最超现实的冲击。

画面中,女儿在婴儿床中安眠,顾雨桐坐在旁边柔情注视,一片温馨。

肖一凡走来轻声说:「刚才爸打电话,说不知道以前怎么想的,给孙女起那么奇怪的名字,他重新琢磨了几个,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中意的?」

屏幕上是一长列名字,她点中其中一个:「笃行,非博学无以致远,非笃行无以明志,这个不错。」

「肖笃行,」肖一凡口中默念,点点头,「大气,像个女孩儿名。」

「侄儿名字定了吗?」顾雨桐问。

「定了,叫『肖甜甜』,希望他甜美可人。」

肖笃行四个月大时,肖一凡催促顾雨桐回去上班。

「听说大哥非要赖在公司里,都有孩子的人了,当然家庭为重,爸已经批评过他了,但是……唉,我也想让你多休息一阵,可我们的是女儿,要为她以后铺路,懈怠不得,不像男孩,以后找个好人家就行。」

顾雨桐坐在电脑前浏览文件:「我明白,我已经报名晋升了,以前糊里糊涂浪费了不少机会,得抓紧赶赶,就是辛苦你带孩子了。」

「应该的,男子本弱,为父则刚。」肖一凡熟练地为女儿更换着纸尿裤,「你放心好了。」

肖笃行三岁的某天,顾雨桐下班回来,看到哥嫂带着侄儿来做客。

嫂子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问:「上班累吗?」

顾雨桐被突如其来的关怀问懵了:「还……还行吧。」

「你觉得我去工作的话,能干点啥?」

「嫂子你是想……」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一毕业就结婚了,没上过班也不想上班,但是这几年一直男主外女主内实在不像话了,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也觉得你大哥不安分,可想改变吧,实在有点难。」

「如果只是想避免议论,那简单,给你在自家公司寻个闲职就行,倒是大哥一心想当男强人,恐怕是很难劝啊。」

「可不嘛,哎呀别提了。」

正说着,客厅传来哭声。

出去一看,两个孩子好像因为什么争执起来了。

「妈妈,妹妹打我!」肖甜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嚎着。

嫂子上去边给他擦脸边一脸不悦:「说了多少遍了,男孩子要斯文,不能大喊大叫邋里邋遢,怎么不听呢?」

「怎么回事?」顾雨桐拉过肖笃行询问。

肖笃行扬扬手里的玩具:「他抢我的。」

顾雨桐点点头:「别人抢你的东西,就要抢回来,但是哥哥是男孩子,细皮嫩肉,你不能打他,知道了吗?」

肖笃行噘了噘嘴,不大情愿地对肖甜甜说:「对不起。」

「哎哟没关系的,」嫂子代甜甜接受道歉,「女孩子调皮点好,聪明。」

没多久,嫂子就进了公司,而肖青云顶着压力,仍不肯把重点转移回家庭。

在接受财经杂志采访时,记者问他:「请问您是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

肖青云面露愧色:「平衡不了,确实亏欠他们。」

「所以您还是在两者间选择了事业,对吗?」

他低头按按眉心:「我没猜错的话,你不会问成功女士这样冒犯的问题吧,她们只要专注事业取得成功,就是全面的成功,到了我这里,无论我取得什么成绩,只要疏忽了家庭,就还是失败的。」

记者微笑解释:「毕竟在大众印象里,对男性的最高赞美还是在于家庭价值嘛。」

17

肖笃行自小活泼好动,经常弄得一身脏回来,顾雨桐不仅不恼,还经常和她一起踢球玩滑板。

只是肖一凡面对她们换下来的衣服偶尔抱怨几句,不过这好解决,顾雨桐趁父亲节洗衣机促销,给他送了台新的,他就感动连连。

「妈,有同学笑我皮肤黑。」一天放学,肖笃行闷闷不乐道。

顾雨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你……黑?这有什么好笑的,再说了,这是小麦色,很健康,女孩子嘛,什么肤色都无所谓,男生才讲究白嫩皮肤呢。」

「真的吗?那我这样好看吗?」

「你们还小,大点就明白了,女孩子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没有闲心管这些小事,」顾雨桐揉揉女儿脑袋,「好啦,别爷们唧唧的了,这次考得怎么样?」

肖笃行拿出试卷:「不太好。」

肖一凡怕顾雨桐批评孩子,抢过试卷翻看之后签上名字:「没关系,一次成绩代表不了什么,女孩后劲大,要相信自己。」

肖笃行成绩稳步提升,同时自信快乐地成长着。

转眼到了高中,肖笃行拿了本言情小说回家,被顾雨桐注意到。

「你怎么突然看起这个了?」

「同桌芳芳的,他说好看,我就借来看看。」

「那你觉得好看吗?」

「嗯……虽然没有我看平时看的热血,但也有点意思,把爱情写得迷人,」肖笃行想了想,「妈,爱情真那么好吗?」

「好,但可遇不可求。与其自己探索,不如让男孩们多看这些,让他们相信爱、追求爱、依赖爱,让他们学习钻研,最终个个成为会爱的人,那你就可以坐享其成,享受他们充盈的爱了。」

「对哦。」肖笃行放下书,「其实我那些男同学,好多都已经满脑子情情爱爱,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课时还偷偷照镜子,真是肤浅。」

另一边,肖甜甜正往手腕和耳后点香水,这是他新学的「小心机」,母亲撞见这一幕,笑道:「终于开窍啦?」

肖甜甜脸一红:「我随便弄着玩的。」

「不用害羞,妈理解,你读贵族学校,同学跟咱们都一个阶层,要是有看上的,趁早下手,等毕了业,好女人就不流通了。」

「那我想去割个双眼皮,可以吗?」

「暑假就去,妈早给你打算好了,下巴再给你填一填,还有肩膀,斜方肌下去点好看,对了你最近减减肥,要是减不下去,到时候再做抽脂。」

「谢谢妈妈,」肖甜甜对着镜子笑得开心,「没有丑男人,只有懒男人。」

「你爸要是懂这道理就好了,男人到这个岁数还不注意保养真的没法看了,唉,都成黄脸公了。」

「我爸真的很奇葩,还想让我报理科呢,我才不听他的,老师都说了男生理科弱,不如学文稳妥,学文以后工作虽然挣得少,但是轻松些,可以照顾到家里,当个贤夫良父。」

「老师说得对,别听你爸那个老古董的。」

18

经受了一个暑假的痛苦,肖甜甜终于将颜值提升了一个台阶。

但还没来得及臭美,家中就发生了重大变故。

公司因为肖青云的执拗,这些年里始终保持着九成以上的男性员工,和同行业敢闯敢拼的女性为主的公司相比,在商场厮杀中逐渐溃不成军。

肖怀对此十分痛心,但此时他已年迈,放手公司事务多时,没有能力扭转乾坤。

弥留之际,肖怀病床前围着全家人,他虚弱地叹气:「从赞美男人贤良淑德开始,我就知道社会终将规训男人,让他们退回家庭,可社会地位影响家庭地位,反之却行不通,这一步退,步步退啊。」

「青云不甘心,我也心怀侥幸,可要对抗集体意识太难太难,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他。」

「赞美什么,就是鼓励什么,就是要求什么,你被推着走,走到尽头才发现,另一条路上才有宝藏……」

在含混不清的话语中,肖怀咽下最后一口气。

随着肖怀离世,公司宣布破产。

这对顾雨桐的家庭没有太大影响,她曾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当所有人都默认女人应该撑起整个家庭,应该打拼时,她不由自主就承担起了责任,几次跳槽,顶着压力,吃苦受累,但还是努力攀爬了上去。

肖笃行毕业后也充满干劲,开始工作。

加上肖一凡贤惠持家保障后勤,一家人的日子红红火火。

但肖青云家的日子就一落千丈了。

旁人皆感叹:「就说男人成不了大事嘛,你看看,这么些年,事业没了,家庭也没顾上,他那老婆也不怎么样,女人怎么能图清闲混日子呢,这下全完了吧。」

「男强女弱长久不了,这风水上都有讲究。」

「不过他家儿子是个性感尤物,搞钱应该不是难事,等他傍上个富婆,爹妈也能跟着享福。」

肖甜甜求职四处碰壁,最后终于凭借相貌优势进了家公司。

主管对他说:「咱们研发部女员工多,需要你进来调剂调剂氛围,衣服妆容都下点功夫,这不用我多说了吧,男人最基本的职场礼仪嘛。」

肖甜甜心里憋屈,跟母亲诉苦,得到的回应却是:「就说男人漂亮有用吧,不然你都找不到这工作,还是做男人轻松,处处受优待。」

「可是我……」肖甜甜自己也想不清楚是否该高兴。

「好啦,现在班也上了,找对象这事儿可得抓紧,女人四十一朵花,男人可不一样,花期很短的,最好能给我找个金龟媳回来。」

肖甜甜不负所望,第二年就带回了一个颇为有钱的女人。

母亲自然欢喜,连连夸肖甜甜命好。

「可是……她让我回家当全职主夫。」肖甜甜面露难色。

「那说明她有本事有担当,不忍你受苦啊,多好。」

「我也是上了学的,这样一来,不是一点自我价值都没有了?」

「傻孩子,就是因为你学校不错,才能找到这样的好女人,这还不是价值?再说,你有学历,才好辅导孩子,这不是价值?」

「那如果生的是个男孩,我辅导他,最后他也当全职主夫去了,还有意义吗?」

母亲哑然,随即笑笑:「别瞎想了。」

19

顾雨桐退休时,女儿已在省会城市站稳脚跟,他们夫妻俩便在女儿家小区买下套房,搬过去住。

肖笃行找丈夫眼光不错,不仅美丽体贴,还在照顾家庭之余坚持自己的工作,虽挣得不及肖笃行多,可他愿意全拿回来贴补家用,夫妻二人关系十分和睦。

「假期你们小两口出去玩玩,你别老想着工作,冷落了老公,他背井离乡来这边生活不容易。」顾雨桐私下提醒女儿。

「我知道啦,我肯定不会像甜甜哥他老婆似的,放心吧。」

肖甜甜在婚后第七年发现老婆出轨,但家里都劝她忍忍,女人花心很正常,是有魅力的体现,只要还回家,就是好老婆。

肖甜甜擦干眼泪,买性感内衣、苦练厨艺,可一想到老婆手机里那个青春靓丽男大学生的照片,就沮丧至极。

没过多久,老婆还是提出离婚:「不瞒你说,我已经怀孕了。」

「我们也有孩子啊,他可是跟你姓的啊,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跟我姓不应该吗,他们这一代不都是这样了?少拿这个绑架我。」她一脸不耐烦,「我不爱你了。」

肖甜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爱情对你来说算什么,你答应过我的,永远爱我一个人。」

对方嗤笑一声:「你可真是个傻白甜。」

离婚手续很快办完,肖甜甜自然对付不了一个久经商场的冷酷女人,几乎是被净身出户。

他曾经轻松拥有的美好生活一夕之间化作泡影,而他却丝毫没有挽回的能力。

他回到家中,父亲肖青云一心想要东山再起,然而困难重重,没有人相信一个老男人的能力。

在郁郁寡欢中,肖青云去世。

肖一凡携妻女参加哥哥的葬礼,结束后感慨万千:

「雨桐,我们能拥有如此幸福的人生,多亏了你啊。」

肖笃行正拿着手机拍天边落日,听着父亲话中似有深意,但懒得琢磨,只笑嘻嘻道:「老爸你又肉麻了。」

顾雨桐跟着女儿望向壮丽余晖,不由眼眶湿润。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无果后她自嘲地笑笑,随便朝着一个方向,开口。

20

大屏中,顾雨桐直视镜头,仿佛隔着时空隔着岁月对我们说话。

「我已经有点想不起你们所处的时空是什么样子了,我本来只想改变一点点,但一切都变了。」

「我肯定这里对我、对我的女儿、对在座各不相同却又被同一种命运笼罩的姐妹而言,是更好的时空。」

「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们都进入这个时空,或许,不用传送,你们也终会走到这里。」

「我祝福你们,聪明强壮博学健康,有远大的目标和不屈的灵魂。」

「请丢弃狡诈的糖衣,勇敢踏上一条没有梦幻泡泡,但却更光明璀璨的路。」

「加油。」

屏幕渐黑。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掌声。

我手都拍痛了,大喊着表姐的名字。

她望向我,在鼎沸人声中用口型再次重复:「加油。」

我郑重点头,含泪目送他们一家消失在传送门中。

外面,新年钟声敲响,烟花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