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逢野凶狠暴戾。

结婚三年,从未近我身。

他恨我占了他白月光的位置。

我选择退出。

他平静无波,在我递上的离婚协议书下签了字。

当晚。

我却撞见他脖颈泛红,微汗淋漓。

闭眼叫我的名字。

我慌乱逃走。

面前的门,被男人从身后关上。

「姜晚,既然来了,就一起睡吧。』

所有人都在说,他其实爱我入骨。

我却发现,他和我父亲的意外离世有关。

1

今天是顾逢野白月光的生日。

顾逢野直接在顾家大摆筵席,为白月光庆生。

冯雪穿着紧身红裙,在京圈大佬中游刃有余地穿梭。

不愧是娱乐圈的顶流小花。

纤腰翘臀大长腿,姿态娇俏。

有宾客问顾逢野:

「顾夫人的身体,看来是大好了啊。』

顾逢野坐在高位,长腿交叠。

原本漫不经心的眉宇皱起,抬手将烟摁灭。

阴郁的嗓音里染了丝狠厉:

「你眼瞎?』

宾客半句话不敢再说。

顾氏集团的总裁,顾逢野。

他的黑西装,就像他的名字本身一样,令人畏惧。

很多人背地里称他为「京圈恶魔』。

旁边有人拉了拉宾客的袖子,小声提醒:

「他夫人姜晚,在那边坐着呢。』

我垂下眼睛,躲避他们齐刷刷扫来的目光。

将手里的汤药吹凉。

刚结婚的时候,顾逢野还算给我面子。

第一次携我赴宴时,让我坐在他身旁。

只不过我身体太差,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咳嗽个不停。

十分影响顾逢野的心情。

而且,他很讨厌草药的味道。

但我自幼身体孱弱,是个药罐子,汤药不离身。

所以那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语气凶狠,命令我坐远点。

之后,就算是京圈里的猪都知道——

顾逢野厌我至极。

宴会厅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冯雪拿起酒杯,捂唇娇笑:

「小野,你是在为我今天冷落了你而生气吗?』

她脚下的红色高跟鞋跟细而尖。

从西装革履的男人间起身。

一步步走近顾逢野,将手中酒杯递到他唇边。

「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人。』

顾逢野喉结滚动,仰头饮尽她手中的红酒。

漆黑的眼眸沉下,在冯雪身上凝滞。

她笑得肆意。

侧脸,朝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像是在立威。

按照平时,顾逢野在外面的莺莺燕燕,我是一概不管的。

但今天不知为何,我胸口一阵闷疼,呼吸困难。

倒地之前。

我看到顾逢野推开冯雪,拨开人群,大步向我跑来。

曾被人拿刀架脖子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竟然慌了神:

「姜晚!』

他在紧张什么?

是怕没照顾好我,不小心让我死了,对不起我父亲吗?

2

我和顾逢野的初遇,尚且算是体面。

我父亲是 A 大教授。

顾逢野是他资助的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那时我高一,去大学办公室找父亲。

第一次见到了顾逢野。

他大一刚入学,留着寸头,套着松松垮垮的黑 T,却仍能看出肩宽腰窄。

下颌的棱角尚不锋利,还有些稚气。

但浓如泼墨的眸子,沉似深渊。

周身气质从容矜贵。

倒不像父亲资助的其他孩子那样,因为家庭条件不好,目光敏感自卑。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扭头就走了。

我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

父亲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听见。

父亲笑着,抬手摸了摸我发顶。

「我们晚晚,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啊。』

「爸,你瞎说什么。』

我拉下他的手,佯装生气。

那时,父亲的手很温暖。

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变得那么冰凉。

那天的雨下得很细很闷。

一点也不痛快。

我和顾逢野谁都没有打伞。

为我们撑伞的人,已经长眠于地下。

顾逢野跪在墓碑前,膝盖被碎石扎破,鲜血淋漓了也不知。

父亲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他。

他尽管不喜欢我,也还是娶了我。

顾逢野是父亲资助的学生里,最聪明的那个。

靠竞赛保送进了 A 大,国奖从没断过。

我为了能多见见他,也咬着牙考上了 A 大。

却只在校园里见过他一面。

因为顾逢野在拒绝了多家企业的橄榄枝后,大四就去社会上创业了。

白手起家。

只四年,就打造了 A 市的龙头企业,顾氏集团。

我嫁给他后,他虽然对我冷淡,但在给我治病方面从不含糊。

名贵的珍稀药材像是囤土豆一样往家里搬。

我的身体慢慢好了很多。

虽然仍然体弱,但是三年来从未晕倒过。

所以今天宴会上这一出,让我也始料未及。

顾逢野很紧张。

一手打急救电话,一手紧紧攥着我。

他的手掌很大。

我的小手只能遮住他一半的掌心。

突出的骨节,蜿蜒的青筋。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一眼惊艳的天才少年。

而是一个纵横商场、杀伐果断的成熟男人。

说来可笑。

结婚三年。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牵手。

3

我是被吵醒的。

单人病房门上的磨砂玻璃,映出两个正在对峙的人影。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女士,真的很抱歉,顾总专门叮嘱我,除了他,谁也不能进来。』

我抬手,熟练地按响护士铃:

「没关系,让她进来吧。』

冯雪进了门,还不待我开口。

就把手里的一捧白色花束,直接扔到了我的病床上。

花粉窜进鼻腔,我嗓子骤然一紧。

剧烈咳嗽起来。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病情已经被挂到了热搜第一,全网都在替你看病。』

「顾逢野不会允许……』

他不喜欢我,但尊敬我的父亲。

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允许我的病情隐私被公之于众,毫无尊严地被人指指点点。

冯雪走近,掐上我的脖子。

「那又如何?虽然五分钟就全删干净了,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命不久矣。

「等你死了,我就是顾夫人。我很急,所以你能不能,快点?』

我实在想不通,顾逢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喜欢这个把「恶人』两字写在脸上的冯雪。

他们两人在大学是同级。

冯雪曾仗着家境殷实,公开羞辱过顾逢野,说他以追求她为名,和她约会,目的却是偷她的钱。

后来我父亲牵头调查真相,发现是诬告,命令冯雪道歉。

冯雪虽然道了歉,但是污水一旦泼上就再也洗不清。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

顾逢野眉间的阴郁和戾气越来越重。

是因为被心上人如此对待,而感到痛苦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胸腔的空气已经所剩无几。

我常年疾病缠身,力气很小,根本无法从冯雪手里挣脱。

她应该只是想威胁我。

很快就卸了力气,只是松松覆住我的脖颈。

「你这么弱的身子,还想和我争?我劝你识相点,抓紧和顾逢野离婚……』

这时,病房门被蓦然拉开。

逆光中只映出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

是顾逢野来了吗?

4

「冯雪,你在干什么!』

冯雪被猛然拉开。

我抬眼,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低头,垂下浓密的睫毛,温柔地查看我的伤势。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从没和男人离得这么近过,不由向后躲了躲。

医生轻笑。

鼻息扑上我的脸颊。

「看来没什么事,就是心跳有些快。』

医生转身,温和的眉眼骤然冷却:

「冯雪,向她道歉。』

冯雪嘴角一垮,扯着甜腻的嗓音就开始撒娇。

「哥——』

我看了看医生胸前的铭牌。

冯齐。

原来他们是兄妹。

和飞扬跋扈的冯雪不同,冯齐生得内敛温润。

他们两个看起来,应该从小就不对付。

冯齐异常严肃,唇线紧抿:

「如果你不道歉,我会报警处理。』

冯雪看起来,并不想激怒她哥。

只好向我鞠躬九十度,求我饶了她。

说实话,她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闹大了对我也没有好处。

毕竟,冯雪现如今的资源和地位,都是顾逢野一手捧出来的。

我惹冯雪,就相当于惹顾逢野。

很显然,这并不明智。

因为我的医药费全都是他来出。

可以说我这条命,现在都在他手里。

冯雪得到我的原谅后,转身就走了。

冯齐只好替她再向我说两句好话:

「她从小就行为跳脱,不合常理。下次再有这种事,告诉我,我会教训她。』

冯齐又询问了我的身体情况。

拿起床头的病历本,记了两笔。

他的白大褂干净平整,只有衣角有长而深的褶皱。

我想起我昨晚昏迷的时候,因为胸口疼痛难忍,伸手随便抓住了眼前白色的衣角。

那人任由我攥着,还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顶。

我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那人坐在我床边,黑暗中我看不清面庞。

衣角还在我的手里。

那个陪了我一夜的人,原来是冯齐。

「对不起,冯医生,昨晚一直攥着你的衣角。』

我伸手,想把褶皱抚平。

冯齐将手掌摊开,垫在衣角后。

和我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掌心相贴。

「没关系。』

他嗓音低柔,和他的手一样温暖。

病房门再次被拉开。

顾逢野站在门外,视线在我和冯齐身上绕了三圈。

最终定格在我们相贴的双手。

脸色阴沉:

「……妈的,忘记男医生也可以进来了。』

5

我的身体刚恢复到出院条件,顾逢野就把我接回了家。

他开着车。袖子挽起。

肌肉线条流畅、极具力量感的小臂上,有一条近十厘米的蜿蜒长疤。

他并不看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你认识冯齐?』

「不认识,』我如实作答,「只是因为他是我的主治医生,所以那天说了两句话。』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冯齐有这么大的恶意。

那天,他直接进门把冯齐的胳膊拽离我。

我隐约听到了「咔嚓』一声。

「快滚。』

顾逢野身形高大。

冯齐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金丝眼镜也被甩到了地上。

如果不是我出声制止,冯齐大概已经直接被担架抬着出门左转送去 ICU 了。

顾逢野能在四年之内坐上京圈的头把交椅,不仅靠高超的智商。

还有他的凶狠。

顾氏集团的前身是一家五十人左右的小公司。

但刚建立就崭露头角。

动了京圈老牌世家的蛋糕。

他们暗中雇了十几个打手,去顾逢野公司威胁:

如果顾逢野不退出市场,他们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听亲历过那件事的同事说:

那时,锋利的刀刃就架在顾逢野脖颈动脉上。

顾逢野只是抬手看了看腕表,轻飘飘地说:

「好狗不挡道。』

打手被他云淡风轻的态度激怒了。

挥起刀刃:

「老子今天就是要挡你……』

话音未落。

刀刃已经擦过打手的左腋下,扎透衣服,把打手钉到了身后的白墙上。

一柄乌黑的枪管抵上打手的额头。

顾逢野举枪的手臂,因为抢夺刀刃,被划了极深的伤口。

鲜血淋漓间,隐约能看到白骨。

顾逢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笑容张扬:

「还挡吗?』

顾逢野环视四周。

其他打手们纷纷后撤,不敢向前一步。

后来,打手被扭送警局。

顾逢野因失血过多休克,被救护车送去医院。

自那以后。

无人再敢挡顾逢野的道。

6

顾逢野沉默着,把车开进了顾家别墅的车库。

我下了车,脚步虚浮,走了两步就站不住了。

顾逢野正好绕过车头,走到我旁边。

于是我顺手就抱住了他。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知道,他不喜欢和我接近,所以立刻道歉:

「……对不起,就一会。』

顾逢野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勾勒出肩背流畅的肌肉线条。窄腰间系着黑色皮带。

现在被我这么一抱,衬衫被压出了凌乱的褶皱。

虽然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但我能从他愈来愈僵硬的身躯感觉到。

他的每个细胞都在拒绝我。

我想起父亲曾对我说过,顾逢野是商业鬼才。

赚钱无敌,但是恋爱零分。

要我多担待,别多想。

父亲还说,顾逢野其实很喜欢我。

在我大学毕业那年,顾逢野就主动向他提出,要娶我为妻。

父亲觉得我年纪还小,就没答应。

谁知道一年后,父亲突然重病,才又将这事提了出来。

把我托付给了顾逢野。

一开始,我相信父亲的话。

顾逢野只是凶了一些,并不是不喜欢我。

后来,我看到了站在冯雪身边的他。

微眯着双眸看向身旁娇俏的美人,漫不经心地笑着。

眉宇间的戾气,和他唇角的魅惑搭在一起。

帅得摄人心魂。

我才知道,原来看向喜欢的人时。

再冷淡阴郁的人,眼睛也是会发光的。

7

顾逢野的手机响了。

隔着口袋在我的胳膊下震动。

他像是一尊刚会动的石雕,拿出手机的动作都有些磕绊。

「……知道了,你现在去和供应商敲定下一版的 ddl,违约赔偿先不着急。市场那边,我马上去谈。』

他简洁干脆地下派完任务,挂了电话,低头命令我:

「松手。』

「好……』

我松开他,东倒西歪地勉强站稳。

刚想和他说路上小心。

脚下突然一空。

我被顾逢野整个人打横抱起。

???

我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后背触上柔软的床垫,我才如梦初醒。

顾逢野俯身,动作轻柔地将我放好。

他抬手紧了紧领口,低头看我。

嗓音冷而硬:

「现在,睡觉。』

我睡了一下午,深夜才醒。

披着毛毯,去客厅找水喝。

路过顾逢野卧室外,看到房门半敞。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

结婚这三年,他从不外宿。

就算加班或应酬到凌晨,每晚也必定回家。

我站在他卧室门口,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真的很漂亮。

熟睡时,平日总是狠厉的眉眼微微下垂。

带着些清寂和破碎。

我看了一会,猛然发觉自己这个行为好像一个痴汉。

抬脚欲走。

却听到顾逢野唇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姜晚……』

8

等我起床时,顾逢野已经去公司了。

我也没空打电话去问他,为什么大半夜叫我的名字。

因为冯雪来找我了。

她扔过来一张医院检测单。

「我怀了,顾逢野的。』

我眨了眨眼,回她:

「你们都睡一起了,你还没有他手机号吗?』

见她愣住了,我又自己动手,把检测单和顾逢野的名片钉在一起,递给她。

「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要和我说?

「我可不会对你负责。』

半晌,冯雪才又找回了恶毒的语气:

「这么熟练啊?该不会,我不是第一个因为这种事来找你的吧。

「顾夫人果真宽宏大量,眼里容得下这么多沙子。』

找上门来的,确实只有冯雪一个。

但是我已经等待今天,等了很久了。

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已经好久没咳这么厉害了。

自从冯雪生日宴后,我原本稳定的病情,很突然地就恶化了。

喉间腥甜。

捂着嘴的掌心,感受到了黏稠的液体。

是血。

冯雪怕我突然原地死掉,她会被列为嫌疑人。

没来得及拿检测单就跑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极力压制着胸腔的痛意,慢慢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这三年来,顾逢野不和我离婚,是因为父亲去世前的嘱托。

而我没离开他,靠的是年少时那点懵懂的幻想。

我以为会像父亲说的那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这日子就像我的身子一样,越来越烂了。

我去找律师询问离婚流程。

律师信誓旦旦和我说:

「如果夫人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可以为您争取到最大利益……』

「不,我不要钱,』我摇头,「我只要你两天就把流程走完。』

我的身体不知道能撑多久。

9

顾逢野凌晨三点才回家。

他神情疲惫,单手扯开黑色领带,领口微敞。

玄关昏黄的灯光,在他因微微侧头,而暴露无遗的修长肩颈上流淌。

有些旖旎。

「好,我七点就去公司,你让供应商再跟我最后汇报一次进度。这次的烂摊子就特么终于解决了。』

顾逢野挂了电话。

古井无波的眼眸,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时,微微睁大。

「为什么没有睡觉?』

「因为……』

顾逢野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大长腿几步就走到我面前,熟练地伸出大掌搂上我的腰间。

然后我再次被他打横抱起。

我在他怀里挣扎着,极力想要推开他。

他视若无睹。

反而走得缓慢从容。

离开我时,他俯身撑在我身上。

手指擦过我的后颈,从我的发间穿过。

「晚安,姜晚。』

我坐起来:「我有事……』

然后,我又被摁了回去。

「乖乖睡觉,不然,我不介意把你绑在床上。』

松松挂在他脖颈的黑色领带,因为他的俯身,笔直向我垂下。

就像他盯着我的视线一样。

漆黑、目不转睛。

我熬夜等他回家,本来是想以面对面的形式,心平气和开口的。

但现在这个他撑在我身上的状态,也勉强算作面对面吧。

我都勉强三年了,也无需计较这一时。

我开口:

「顾逢野,我们离婚吧。』

10

「原因?』

月光透过单薄的纱帘,在墙壁上打下冷白的色块。

顾逢野连眼都没眨一下。

好像这只是场稀松平常的对话。

「……你先放开我。』

「不放。』

「我有东西要拿给你。』

顾逢野松开了按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把冯雪落下的检测单,举到顾逢野面前。

「冯雪怀孕了。』

顾逢野拿起单子。

原本平直的唇角,勾起有些诡异的弧度。

就好像,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我原本还抱有一丝丝侥幸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我把视线从顾逢野身上移开。

「我今天去找了律师,两天就可以把手续办好,只需要你在这张纸上签字。』

顾逢野站在窗边月色下看我,眉眼冷峭。

「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没有碰过冯雪。』

他顿了顿:「我没有碰过任何人。』

我一直以为顾逢野虽然性情不好,但总归真诚。

没想到也会拿谎言搪塞我。

「你不信我吗?』

「嗯,我不信。』

我把离婚协议书递到他眼前:

「这三年,我受够了。放我自由吧。』

我想象过无数次,顾逢野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我以为会是震怒、忏悔,或者是,悲痛?

都没有。

顾逢野只是看了看纸,又看了我看我。

唇线紧抿。

单手把领带拉下,缠在手掌上。

黑色领带在白皙的双掌间绷直。

视线似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顾逢野嗓音闷闷的:

「你是不是背着我,喜欢别的男人?』

我摇摇头。

顾逢野的神情好像放松了些。

「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点点头。

顾逢野拿起笔,顿了一下又问我:

「如果离婚了,我给你买药材,你会接受吗?』

我摇摇头。

「那我是不会签字的。』

顾逢野撂下笔就要走。

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角。

这个手感……

我看了看手里的白衬衫,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不重要。

我举着纸和笔,抬头看向顾逢野:

「好,如果你给我买药,我会吃。』

无论如何,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离婚是最要紧的事。

顾逢野回身,从我手里抽出笔杆,干脆利落地在离婚协议书下签了字。

就好像,这不是对我们这三年的一纸否定。

而是再平常不过的商业文件。

他合上笔,俯身与我对视。

「我签完了。

「那么现在,你终于肯睡觉了吧,姜晚?』

11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已是下午。

我站在人群熙攘的街头,有些恍惚。

路人与我擦肩而过,话语钻进我的耳朵:

「欸,你知道吗,冯雪塌房了。』

「知道知道,都挂热搜上一天了。据说现在还不知道孩子他爸是谁。』

「今天直播时那肚子根本挡不住啊。她还在那里解释说是她最近吃胖了。』

我猛然回过神。

顾逢野不是她的金主吗?

连我的消息他都能全网删除,怎么还能让冯雪怀孕的事挂热搜上一天?

我很快想到,昨晚顾逢野看到那张检测单后,唇角勾起的弧度。

那可以说是一种愉快的表情。

伴随着冯雪怀孕消息出现的,还有她素人时期不堪的发言。

口无遮拦、言语霸凌的模样,把她在娱乐圈一贯的人间富贵花人设撕碎。

冯雪代言的品牌纷纷与她解约。

一夜之间,她已经欠下了上亿违约金。

顾逢野花三年时间,砸资源把她捧上高位。

如今她没用了,他就让她摔得又惨又痛。

光鲜亮丽万人追捧的顶流小花,不过是他随意处置的玩物。

这个男人,或许比传闻中更加暴戾。

我必须要快点离开他。

眼前景物突然模糊,我开始头晕。

是和上次冯雪生日宴上一样的症状。

我向后一趔趄,倒进了一个怀里。

「怎么回事,昨天没有休息好吗?』

我抬头,看到了金丝眼镜后熟悉的眉眼。

「冯医生……』

他温柔地笑了:「叫我冯齐就好。』

我脑子很乱。

但是冯齐身上清淡的味道让人安心。

他扶着我走进旁边一家咖啡馆。

「今天的药,是不是忘记吃了?』

我最近确实没有吃药。

因为,那些药都是顾逢野买来的。

我不想吃。

冯齐举着温水,动作轻柔,喂我喝药。

我没什么力气控制自己。

水从我唇角漏下。

他拿起纸帕,将水渍擦干。

「照顾你的那个人,竟然这么粗心吗?』

顾逢野确实只顾着给我买药,没管过我吃药。

我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这样触碰,撇开头。

咖啡厅的落地窗光洁明亮,映出我依偎在冯齐怀里的倒影。

目光看向窗外。

我和顾逢野,对视了。

顾逢野的车停在距我五米的树荫里。

他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

很快,他转过头,摇上车窗。

驶离了我的视线。

12

我回到家时,已是八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精味道。

我打开自己卧室的门。

发现顾逢野竟然躺在我的床上。

自从我出院后,他就很忙。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应该是累极了,进错了屋子。

顾逢野侧身而卧,白衬衣前三粒纽扣解开,露出光滑的胸肌。

骨节分明的大掌,还在向下扯着衣领。

泛红的锁骨,在我眼前暴露无遗。

他额头微汗淋漓,双眼紧闭:

「姜晚……』

我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后退着,想离开。

顾逢野已悠悠转醒。

与我对上视线。

黑暗里,我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眸,立刻就要把我拆骨入腹。

我转头就跑。

面前的门,被人从身后关上。

酒气弥漫间。

男人炙热的大掌,按住我的腰。

侧头将滚烫的唇齿抵上我的脖颈。

嗓音沙哑:

「姜晚,既然来了,就一起睡吧。』

13

我以为会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结果,顾逢野只是单纯抱着我。

也许是喝醉的缘故,他睡得很沉。

我皱眉。

如果不是身体病弱,没有力气,我根本不可能让他碰到我一根手指。

倘若说,我从前对他还有些爱意。

如今已经全然变成恨了。

恨自己孤苦无依、无力自保,落到了这个恶魔手里。

我重重推开他,去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醒来,我又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卧室门打开。

我闭上眼睛装睡。

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门又打开了。

我继续装睡。

门又关上了。

顾逢野在干什么?

我坐起来,开始算帮我办离婚的律师什么时候能到。

卧室门再次打开了。

顾逢野云淡风轻地看着我:

「醒了?』

……顾逢野该不会就这样,每隔三分钟就来看看我醒没醒。然后再假装碰巧撞上我刚醒吧?

顾逢野端着放药的托盘,坐到我身旁的床沿上。

一共三种药,每种的数量都准确无误。

他从前闻到我身上草药味时,厌恶到匆忙避开。

现在给我吹汤药,倒是一点眉头没皱。动作还有点熟练。

我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动。

我父亲在学术界德高望重。

顾逢野刚娶我时,所有人都夸他念及师生旧情、有情有义。

结果,他一直对我冷淡厌烦,就已经让众人颇有微词。

更别说我在他情人的生日宴上晕倒,更是引起了公愤。

如果顾逢野真的和我离婚,顾氏集团的股价,肯定会教他做人。

我抬眼看顾逢野。

他神色清淡,把汤药递给我。

他刚干脆果断处理了冯雪,转身又在我面前卖乖。

是在试图挽回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来保全自己的利益吗?

我拿起药碗就摔到了地上:

「现在演戏已经来不及了,顾少爷。』

保姆被这巨大的响声吸引。

顾逢野示意他们退下。

蹲下来,把碎落的瓷片捡起,放在托盘上。

指尖划伤,也毫不在意。

随后倾身,托起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却不容拒绝。

指尖滑过嘴唇,我感受到了一抹温热。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

「姜晚,如果你再不喝药,我不介意亲口喂你。』

门铃适时响起。

律师一见到我,就开始邀功:

「顾夫人,手续我已经全部帮你办理好了。你们二位拿着材料,去民政局签个字。离婚证很快就能下来了。』

我和顾逢野,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文件:

「好,辛苦……』

另一只手伸到我和律师中间,拿走了文件。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顾逢野面露不耐。

因为他凶狠的人设声名在外。

所以律师向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以后,光速跑了。

顾逢野把文件一撕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我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之前不是答应了吗,还签了字?』

顾逢野向我走近两步,把我困在臂膀和墙壁之间,低头看我。

「我昨晚那样对你,你该不会还认为,我是什么言而有信的圣人吧。』

抱着我一晚上啥都没干。

不是圣人是什么?

顾逢野的手指,从下巴滑上我的后颈,又顺着我的脊柱向下,抚上了后背。

微微弯腰,另一只手臂放在我的腿窝。

再次把我打横抱起。

大步走向了他的卧室。

我心里一紧。

和昨晚醉酒的他不同,顾逢野现在处于清醒状态。

如果真要做点什么,我根本反抗不了。

14

后来我发现,是我想多了。

顾逢野只是看着我喝完了药。

然后手脚并用地紧紧搂着我,然后再次用下巴枕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均匀的鼻息喷在我脖颈。

我推开了顾逢野横在我胸前的手臂,出门去找律师。

看看他那里有没有把离婚材料备份。

路上经过医院门口,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让司机靠边停车。

刚摇下车窗,冯雪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刺进我的耳朵。

「你们放开我,我是不会打掉孩子的!』

两个壮汉抓着正奋力挣扎的冯雪的胳膊,就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我们收钱办事,冯小姐乖乖听话,倒还能少受点苦。』

冯雪不再是生日宴时光鲜亮丽的女明星。

头发散乱,面容狰狞。

从前推杯换盏的纤纤玉臂,已经几乎要被壮汉掰折了去。

我冷静开口:

「你们雇主给了多少钱?

「我给你双倍。把人押我车上。』

冯雪上了车,依旧惊魂未定。

抱着肚子,不停往车尾看去,生怕那两个人再追过来。

我把冯雪送回她的住处。

她下了车,才回过神来,拉着我就要跪下。

「我之前那样对你,你竟然还……姜晚,对不起。』

我扶她起来:

「是顾逢野让你打掉的吗?』

冯雪摇了摇头:

「这孩子不是他的,是厉煊的。顾逢野没有碰过我,一直是逢场做戏,应酬而已。』

厉煊是影帝。

和冯雪一起演了最近大热的偶像剧。

两人曾传出同居的消息。不过被厉煊当天辟谣并发律师函警告。

冯雪笑容有些苦涩。

「我以为,顾逢野只是想利用我在娱乐圈里赚钱而已。没想到竟然是想要报当年的旧怨。』

当年,应该说的是她污蔑顾逢野的事。

那时冯家尚未落寞,仍是京圈排名前三的大家族。

冯雪也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

飞扬跋扈,为所欲为。

如果不是我父亲据理力争,顾逢野肯定会被退学处理。

后来尽管没被处分,顾逢野仍然平白无故受了四年的谩骂和非议。

我父亲的名声也受到了连累。

资金减少,课题研究几乎一度停滞。

如今都悉数奉还。

我突然想起,顾逢野对冯齐的态度,也充满敌意。

「你哥和顾逢野认识吗?』

「认识,他们大学同班。』

我回想了一下,他们之前在医院时剑拔弩张的氛围。

完全没有昔日同窗的感觉。

「他们关系是不是很差?』

「不知道。说实话,我和我哥虽然是龙凤胎,但他在想什么,我总是搞不明白。』

我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冯雪低头摸了摸肚子:「大概是离开京市,出去避避风头吧。这个孩子,就算不被父亲喜爱,我也要生下来。』

她顿了顿,抬头看我,神色黯然。

「姜晚,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嫉妒你。

「我曾把顾逢野灌醉,想要霸王硬上弓,拿到他的把柄。结果他醉到不省人事,路都走不稳了,也要爬出酒店打车回家。还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你有很多地方不如我。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没你那么好运,能得到一个男人毫无保留的爱。』

就算身处绝境,冯雪自小养尊处优带来的毒舌习惯依旧改不了。

我沉默了。

如果连孪生兄妹都不了解彼此。

那我和顾逢野夫妻三年。

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也正常呢。

15

我没去找律师,直接回了家。

临近夜晚,天色暗淡。

顾逢野正站在阳台上。

听见动静,侧身。

指尖燃尽的烟灰,因为他转头的动作簌簌落下。

眼尾的红色和湿润来不及掩饰。

我没理他,直接去了卧室。

「你要走了吗?』

顾逢野嗓音有些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去哪。

我很难说服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真的和冯雪口中一样,爱我入骨。

我实在是有点累了。

没再理他,转身回了卧室。

16

顾逢野一早去了公司。

我的主治医生上门为我复诊。

她简单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

「你心脏孱弱,身体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

她收起听诊器,叹了口气:

「如果姜教授还在,以他对心血管疾病的研究,姜小姐的身体肯定是可以完全康复的。』

她的话语勾起了我的伤心事。

主治医生走后,我去父亲的坟前,看望父亲。

司机要和我一起进去。

因为顾逢野说最近不太平,还有个神经病从医院里跑出来了,要我身边必须一直有人。

我想和父亲说几句悄悄话,所以强硬命令司机在车里等我,自己进了园子。

谁知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姜晚,你来了。』

冯齐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刚想说话。

头突然晕起来。

冯齐的话语像是远在天边。

他温和的面容,也在我眼前四分五裂。

「头晕了?』

冯齐靠近,想要扶住我。

我无力地瘫软在地。

却仍以掌为刃,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打掉了他的手。

冯齐的温柔,一开始确实给我想要依赖的感觉。

但我每次见到他和冯雪,都会不舒服,想必不是巧合。

「我那天攥了一晚上的衣角,根本不是你的,对吗?』

按照顾逢野的占有欲,根本不可能让一个男人和我单独呆一夜。

尽管我在昏迷。

不过,这也是我最近试图接触顾逢野后,才了解到的事。

冯齐依旧弯着唇角。

蹲下身,强硬地覆上了我的脖颈。

语气冷淡:

「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我被他控制在怀里,根本无处可躲。

只能任由他的吐息落在我的耳畔:

「顾逢野把你看得很严。为了见你一面,可费了我不少心思。』

我忍住要吐的冲动,仰头直接问他: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是顾逢野最珍惜、最宝贵的东西。』

他的指尖缠绕着我的发尾。

缱绻的动作,和他眼中的冷意,呈现出诡异的违和。

「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为了得到你,对碍眼的人和事,一向处理很快。』

冯齐顿了顿,说出了我始料未及的话:

「当年,你父亲不同意你们结婚,他就……』

冯齐认真观察着我的神色,勾唇笑了。

配上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眸,这个笑容显得诡谲冰冷。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在惊讶,你竟然会一边害我,一边想要我信任你。』

冯齐放在我脖颈上的手掌渐渐收紧。

「也好,反正只要你死了,顾狗就会痛苦一辈子的。』

远处响起脚步声,和司机慌张地辩解。

以及顾逢野狠厉的声音:

「擅离职守,夫人出半点差错,你拿命来偿。』

17

冯齐还是没逃走。

顾逢野出现的速度远比想象中快。

黑色衣摆划过空气,发出锋利的风声。

他一拳直直捶向冯齐的腹部。

「你想死?』

冯齐倒地。

手掌擦过地面,划出长长的伤口。

他却坐在地上笑了:

「顾逢野,从你害冯氏破产的那天起,你就别想好过了。』

「你个疯子。』

顾逢野揪起冯齐的衣领,一字一句:

「老子说了无数遍了,你们家的破事,跟我无关。』

冯齐撇过头。丝毫没有相信的意思。

我回想起,我大一时,冯家还是京圈排名靠前的大家。

等我毕业后,冯家却一夕倾塌。

资金链断裂,债台高筑,宣布破产。

而后,随之崛起的,就是顾氏集团。

冯父跳楼,冯母不知所踪。

冯雪为了赚钱还债,进了娱乐圈的染缸。

冯齐大概因此,心生怨恨。

「除了你顾逢野还会有谁?

「当年你家破产时,我父亲专门领着我去看望你,还提出要收留你。结果呢?你……』

顾逢野眸色一沉。

抬起长腿,狠狠踩向冯齐的脚踝。

几近断裂。

「你们狼心狗肺,欺骗家父,导致顾氏新产品参数泄露。结果,冯氏提前一个星期官宣了一模一样的产品,我们最终被淘汰出市场。

「我当然想过要报复。但是很可惜,在我下手之前,冯氏就破产了。

「你说,会不会是你们德行不善,四处树敌,京圈有大把的人,想看你们死呢?』

原来,顾逢野明明看起来矜贵高傲,家庭条件却落魄到需要我父亲资助上学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顾逢野走到我身边,轻柔地抱起我。

「没事吧?』

我摇摇头。

顾逢野低头,最后扫了冯齐一眼,嗓音很冷:

「如果姜晚出了什么问题,你就不只是被抓起来这么简单了。』

远处响起警笛声。

我躺在顾逢野怀里,转头看向冯齐。

金丝眼镜的镜片,将他看似温和的双眼,拉长变形。

这种仇恨到扭曲的神情,我倒是没在冯雪身上看到过。

顾逢野已经要抱着我走了。

我急忙开口问:

「你既然这么恨顾逢野,为什么还要冯雪认他做金主?』

冯齐双手撑地,想要站起。

但因为脚踝受伤,又摔回了地上。

「我身处深渊,顾狗却和他的心上人双宿双飞、幸福美满?怎么可能?不过……』

冯齐语气一转,眼底蒙了层落寞。

深深低下头,语气颓然:

「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冯雪,就没告诉过她这些过去的仇怨。结果,还是害了她。』

是啊,冯雪现在债务缠身,独自一人东躲西藏。

唯一的血亲还即将入狱判罪。

如果冯齐当初没有如此偏执。

他和冯雪会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吗?

「风大,别再看了。』

顾逢野紧了紧放在我腰间的手掌。

迈开长腿,没再停留。

他把我妥帖地安置在副驾,倾身为我系好安全带。

抿了抿唇,低头问我:

「冯齐和你说什么了吗?』

我看着他暗而深的眸子。

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当年,我父亲为什么突然病了?』

天边一大朵乌云遮住了阳光。

顾逢野的脸沉在阴影里。

他静静看着我,慢慢重复着我已经听了无数遍的说辞:

突发心脏病去世。

18

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顾逢野站在血泊之中。

鲜红从他的指尖缓缓滴落。

他回身看我。

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我走近,想要问他为什么。

他的身影却在灰白色的背景中急速倒退。

我惊醒。

卧室里的电视嗡嗡地叫着。

我听到顾逢野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

不用看就知道,他一定西装革履,帅气逼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突然频繁接受采访。

现在电视上的每个频道,都或多或少有他的身影。

但顾逢野明明说过,他不喜欢录节目。

对准他的镜头,和大众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都让他如坐针毡。

我想,那应该是大学四年的流言蜚语,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我还记得,我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天天去顾逢野的班门口蹲他。

有男生问我:

「是谁有此殊荣,让姜教授的女儿亲自在门口等了这么多天啊?』

「我来找顾逢野。』我小声开口。

男生哈哈笑起来:

「找他干什么,他只会偷东西。不如和我做朋友?』

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全校有名的海王。

专挑柔弱安静的女孩下手。

甜言蜜语骗取真心以后,再冷暴力逼女生分手。

女孩内向胆怯,不敢找他的麻烦。

因此他这四年渣得顺风顺水。

我很不幸,就是他的猎物之一。

他马上要碰到我肩膀的手,被反扭脱臼。

顾逢野戴着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桀骜的眉眼。

「别碰我的人。』

「痛死老子了,你特么……』

「滚。』

顾逢野一拳把人轻松撂倒,拉起我的手就走。

围观的人,只看到了他的凶狠和狂躁。

只有我知道,他很害怕。

指尖都在颤抖。

他把我拉到教学楼外的角落。

「为什么每天都要来找我?』

我歪歪头,「因为,我想见你。』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我失落地垂下眼睛。

他下一句话却随风灌进了我的耳朵:

「你在原地,乖乖等我。

「我准备好了,会去找你。』

那是我和他在大学里的唯一一次见面。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

把我和顾逢野的倒影拉得很长,很近。

他低头看我。

漫不经心。

眼神却不肯错开半分。

19

由于没睡好,起床时脑中响起巨大的耳鸣声,差点昏厥。

但我还是硬撑着身体,去了父亲生前所在的办公室。

「卫叔叔,我想知道,当年父亲去世的真相。』

卫叔叔和父亲同事二十多年,对我也十分照顾。

性情温和,说话也慢吞吞的:

「因为你父亲突发心脏病……』

我打断他:

「顾逢野已经告诉我真相了。所以卫叔叔,也请您对我说实话。』

卫叔叔神色一变。

带着我去了无人的实验室。

重重叹了口气:

「小晚,你父亲的事,你也不要太过责怪自己。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

我懵了。

「……什么意思?』

不是责怪顾逢野。

而是责怪我自己,吗?

卫叔叔也愣住了:「小顾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难道我父亲的死,和顾逢野无关吗?』

「不能说完全无关,毕竟是顾逢野出资研究……』

卫叔叔尽管迟钝,但也意识到了不对:

「小顾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握紧了一样,「咚咚咚』重重地跳着。

我问卫叔叔:「这间实验室,是父亲曾经用过的吗?』

他没有回答。

但是那个慌乱的神情,答案昭然若揭。

我看着手边堆成山的资料,一页页都是对我病情的剖析。

原来,父亲一直在研究的,是我的病情。

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他静静躺在花丛之间,形容枯槁,头发花白,好像老了十岁。

是我吸干了他的性命,是我害了他。

我终于晕倒了。

20

「患者生命体征下降,求生意志薄弱。这是病危通知书,请家属签字。』

条形的光亮,在我紧闭的双眼前一道道经过。

耳边很嘈杂。脚步声、叫喊声混杂在一起。

我皱了皱眉。

吵到我睡觉了。

「姜晚。』

是很熟悉的嗓音。

但里面的哭腔,却让我一愣。

我微微睁眼。

我好像是躺在病床上,被人推着向前走。

顾逢野站在我床头,低头看我。

平日野性难驯的桀骜眉眼,已经红了一大圈。

我想起,上次看到他这副神情,是在三年前父亲的葬礼上。

父亲的葬礼……

我开口,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

我能看到,顾逢野的眼泪滴在了我的唇上。

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嘴唇像是两坨冰冷的肉,失去了控制和触觉。

「姜晚,你等着我,姜教授的事,我会查到水落石出的。』

我摇了摇头。

有什么可查的呢?

罪魁祸首就是我啊。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因为顾逢野慌张到语无伦次:

「姜晚,我还要给你做好多好吃的,说好多话,一起度过每天每夜,每个纪念日……』

他双手颤抖地捧起我的脸。

「我求你了,姜晚,就当是为了我,活下来。姜晚,我求你……』

我的双眼突然睁大。

因为我在顾逢野的肩头,看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刃。

「哈哈哈哈,找到你了。』

一声癫狂的叫喊响起。

白刃深深刺入顾逢野的左肩。

血水顺着他的衬衫滴落。

他岿然不动。

双眸平静,只是低头望着我。

却像站在泥泞的深渊里,仰头看向井口希微的光亮。

他双唇张合,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眼前的门被关上。

我被推进 ICU。

21

那并不是很昏沉的梦境。

而是很明亮的、缓慢的,白昼。

暖橘色的阳光把一切照亮。

刺目的白光里,只有被拉长的模糊影子。

我握住了一个熟悉的手掌。

「父亲?』

「晚晚。』

我眼眶蓦地湿润。

父亲擦去我眼角的泪,声音和飘忽的暖风混在一起。

时远时近:

「晚晚别哭,这是我的人生和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可是……』我泣不成声。

父亲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抬手抚摸我的发顶:

「你也有自己的人生。那是和我以及你母亲毫不相关的人生。你可以自己选择它的终点。』

他牵着我的手,向前走。

我的脚下没有路。

只能看到前方视线尽头,站着一个人。

「所以,回去吧。』

父亲轻声说着。

就好像儿时月下哄我入睡那般:

「还有人在等你。』

所有的声响都从我背后渐渐远去,光痕模糊。

唯有那个身影站在我面前。

转身。向我伸出了手。

我醒来,看到了顾逢野。

他的肩膀缠着绷带,还在渗血。

趴在我床边。微乱的碎发下,眉眼脆弱。

我的手,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我轻微挣扎了一下。

顾逢野猛然睁开双眼。

视线交汇。

他细细看了我好久,才终于开口:

「姜晚……』

沙哑干涩的嗓音里,还有哭泣后留下来的鼻音。

我问他:「你肩头的伤,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顾逢野的神情闪过一丝轻松,「害姜教授的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

22

我的身体早已没有结婚前那么虚弱。

最近频频晕倒,也是因为冯齐对我下了迷药。

现在经过治疗,我很快好转。

出院当天,顾逢野就带我去了监狱。

我见到了那个在医院里刺伤顾逢野的人。

他神情怪异,情绪很不稳定。

坐在我们对面的时候,甚至还在啃手腕上的锁链。

「他叫林风。和我一样,也是姜教授资助的学生。』

我们与林风中间隔着栏杆和玻璃。

他听到顾逢野的声音,抬起头,突然哈哈大笑:

「好啊顾逢野,老天有眼,你终于被关起来了。这栏杆结不结实啊,可别让你跑喽。』

我以为冯齐已经够疯了。

没想到这位是个真疯子。

我皱了皱眉,问他:

「为什么恨顾逢野?』

「因为他是个禽兽、人渣!』

林风朝地上呸了一口。

我马上起身:「走吧,我懒得听他说疯话。』

顾逢野拉住我,看向林风。

面上阴郁的表情,让我有些陌生。

「我说过,姜教授选我协助课题研究,是因为我聪明。研究成果拿了国际荣誉,是因为我努力……』

「我不聪明,我不努力吗?』

林风突然愤怒了。

拍着桌子站起来,就要去掰栏杆。

顾逢野立刻护在我身前。

两个狱警进屋,按住了林风的双臂。

林风挣扎着,大声控诉:

「你不好好当你的世家公子,装什么穷学生?你来之前,我是姜教授资助的学生里最聪明的;你来了,把我的位置、我的荣誉、我的人生,全部都抢走了!

「当时我们成绩不相上下,你为了争到姜教授手下唯一的那个位置,竟然利用姜晚,拉近和教授的关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的是冯雪。』

林风整个人被按在座位上,只能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不可能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往顾逢野背后缩了缩。

顾逢野冷哼一声,「继续。』

「我们顾总又摆起来少爷架子了?最近风头很盛嘛,大街上随便一个屏幕,都有你的脸。我真后悔当时砍的是你的肩膀,真应该把你的这张欠揍的臭脸划烂。』

虽然我一再告诫自己,我面对的是个神志不清的,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但我实在听不下去半句了。

「顾逢野,我们走吧……』

顾逢野扭头,动作很轻地亲了亲我的额头。

再回头看向林风的时候,眼中柔情全数化为暴戾。

「对,你可以恨我,但姜教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那样报复?』

林风的表情出现了一秒的恍惚。

顾逢野很慢很慢地说:「姜教授去世了。』

半晌,林风猛然回过神来:

「哈,我就说,我这么天才,怎么可能会失误。我的刀,肯定是分毫不差地插入了他的心脏。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成功了,我不好过,你们都得死……』

我的父亲怎么就资助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从顾逢野身后冲了出去。

一把抓住栏杆,睁大眼睛,一字一顿:

「我们都会好好活着。只有你,林风,只有你会下地狱。』

林风被狱警拖走。

因为认错态度不佳,大概率会牢底坐穿。

之后,顾逢野又带我去了 A 大。

卫叔叔把真相告知了我:

那一刀插入的是右胸。不致命但大伤元气,父亲最终去世。

「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姜教授担心你会去寻仇报仇,遇到危险,所以一直没让我们告诉你。』

我鞠躬感谢了卫叔叔后,就离开了。

顾逢野用没有受伤的那半个身子紧紧搂着我,和我一起坐在后座。

低头,把嘴唇按上我的发顶,闷声问:

「在想什么?』

我看着窗外倒退的景物,有些恍惚。

「我在想,冯雪、冯齐、林风,他们曾经从我们身边路过,如今也全都走向了自己的结局。』

我抬头看他,「那,我们两个的结局,会怎样?』

顾逢野的手臂绕过我的后颈,将我的碎发捋到耳后。

低头吻上我的眼睛。

眼前的最后半点光亮,也被吞噬。

一片黑暗中,窥见了恶魔的真心:

「只要是和你一起,无论怎样,我都满意。』

23

等身体彻底恢复后,我开了家甜品店。

也许单纯是因为,从小到大吃了太多比黄连还苦的药,所以现在很喜欢甜点香甜的气息。

更喜欢看到人们吃了甜点后幸福的笑容。

我切了块蛋糕,放在父亲的照片前。

「爸爸,快尝尝我做的新品。』

照片里的父亲,还是三十岁的样子。头发浓密乌黑,站在树下,明媚地向我笑着。

「爸爸,我现在很幸福,你呢?』

我看了一会,转身又切了块蛋糕,端到书房。

顾逢野正在工作。

他的眼睛迅速离开电脑屏幕,落在我身上。

漆黑的眼珠微微下移,注视着我一步步走近他。

再一边抬眸看我,一边任我投喂,用舌尖卷走我舀出来的一勺蛋糕。

「很美味。』

他起身,轻啄了一下我的嘴唇,「晚饭想吃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逢野的下班时间提前到了五点。

他会先做饭。等和我一起吃完晚饭后,再去书房工作到九点。

结婚的前三年,顾逢野从未向我表露过心迹。

就连现在,很多爱意,他也不会向我直接表达。

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

时梦时醒。

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覆上了我的嘴唇。

先是轻轻地碾磨,后来是压抑克制的舔舐。

我假装刚睡醒,「唔』了一声。

床垫倾斜。顾逢野飞速离开了我。

我睁眼。

他在我身边躺平,双眼紧闭。

白色衣角因为慌乱,向上翻起。

月光下,腹肌块块分明,唾手可摸。

感觉,像是故意向我露出没有防备的样子。

我半晌没动作。

顾逢野却睁开了眼:

「我已经没法还手了。不做点什么吗?』

我笑着攥住他的衣角,俯身亲上他的急速滚动的喉结。

我想起父亲曾说过,顾逢野是商业鬼才。

赚钱无敌,但恋爱零分。

顾逢野的爱意,总是藏在很深的黑暗里。

我们因此差点错过。

幸好,在人生的结局来临之前,我们纵然行走于泥泞,也一直握紧了彼此的手。

(全文完)

【顾逢野番外】

1

初遇姜晚的时候,我八岁。

那天是我的生日宴。

冯氏兄妹也来了。

「能不能别咳嗽了,吵死人了。』

「要不干脆把她扔到外面的游泳池里。每次我家狗乱叫,扔水池里就不叫了。』

「呜呜呜我要去找爸爸……』

我皱了皱眉。

冯氏兄妹性格恶劣,爱欺凌弱小。

平时我是不会管他们的。

但今天,我可不能放任那俩疯子在我的生日宴上闹出人命。

他们已经拖着小女孩去了泳池边。

女孩死死趴在地上,连哭喊的声音都快没了。

眼看着他们就要上脚踢她。

我快步走去,从地上把女孩抱起。

然后回头两脚把冯氏兄妹踹下泳池。

冷言:「好吵。』

身后传来哗啦水声和冯雪的尖叫:

「不是我们吵,是她在吵!』

我没搭理他们,直接回了别墅。

把小女孩放在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上。

她还在轻轻抽泣。

我摸了摸她的头,模仿着母亲安慰我时的语气:

「没事了。』

她抹了抹眼泪,用很轻很小的声音说:

「谢谢哥哥。』

我俯身,用手撑着膝盖,和她对上视线。

「你叫什么?』

「我叫姜晚。』

「你爸爸呢?』

「在和那群不认识的叔叔吃饭。』

「一会见到你爸爸,就说你跟着顾家的哥哥去吃甜点了。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姜晚很单纯。

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从始至终都拿着清澈到近乎透明的眼珠子,直直盯着我。

她的目光里映出了我的黑西服。

将她明亮的眸子染了些暗色。

我把姜晚领回了宴会厅。

之后就跟在父亲身边,和他在商界与政界的朋友见面问候。

每次生日宴,都是我最累的时候。

我不明白,这些见利忘义、唯利是图、不可与之谋的人,为什么父亲还要我一个个礼貌与之交往。

「哥哥。』

身后传来细微的呼喊。

我抬头看了看父亲。他们正相谈甚欢。

我后撤半步。随后干脆地转身离开了那群大人。

「给。』

姜晚那年五岁,比我低了一头。

穿着绒布裙子,高高抬起胳膊,把手里的蛋糕递给我。

「我爸爸说,哥哥今天过生日,过生日就要吃蛋糕。』

说完,姜晚突然捂嘴咳嗽了起来。

「对、不起……』

她把蛋糕塞到我手里以后,扭头跑了。

后来,顾家因为「朋友』的背叛,一夕之间崩塌。

这个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隔岸观火、独善其身。

除了姜教授和姜晚。

2

再次见到姜晚时,我十八岁。

她应该没有认出我。

看向我的眸子仍是剔透如琉璃。

而我已不是十年前的天之骄子。

我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在走廊上遇到冯雪。

她拽着一个女生的头发,往那人嘴里灌水。

「叫啊,再叫一个试试?』

她们正好挡在我回教室的必经之路上。

我只好开口:

「冯雪,差不多得了。』

冯雪抬头看是我,笑容更加恶劣起来:

「你还当自己是顾氏的少爷呢。』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打量我:

「好,我放过她了。你应该比她更好玩。』

我没理她,径直回了教室。

第二天,关于我偷钱的谣言,突然传遍整个学校。

虽然这件事被姜教授极力按下,我依旧身败名裂。

大一到大三,我没有一天不处于众人恶意的目光下。

但姜晚丝毫不在意。

甚至去教室门口找我。

我这才发现,她不染一丝尘埃的目光,是我的救赎。

我让她等我,然后就去创业了。

在她毕业之前,在这四年内,我一定要爬回曾属于我的地方。

这样,我才有资格取得照顾姜晚的权利。

3

我做到了。

顾氏集团上市那天,我去找姜教授。

「教授,我……』

我舔了舔唇角。突然有些紧张。

「我很喜欢姜晚。请允许我娶她为妻。』

姜教授看着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晚晚的身体,大概撑不了多久了。我们不能连累你。』

我这才知道,姜教授研究心血管疾病,目的是治好姜晚。

而四年前,他为了把我救出谣言风波,也被泼了脏水。

项目资金骤减,研究几度停滞。

而姜晚的病,已经拖不得了。

姜教授现在,正在一边弥补过去落下的进度,一边加紧研究,希望有新的突破。

我尽力压下即将失去姜晚的恐惧,镇定开口:

「顾氏集团市值目前只有三千亿,够吗?』

4

我和姜教授刚走出学校。

就遇见了林风。

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挥着手里的棍子就冲了过来。

像是要捅姜教授的心口。

我夺下棍子,反手把他撂在地上。

这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明明我更优秀!为什么不是我?』

我没有兴趣研究疯子的话。

摆摆手,让保镖把他送去精神病院。

我看着载着林风的车远去,想起我刚认识他时,他只是偏执、虚荣了些。

凡事都要和人比较。

比赢了倒罢了。比输了,就算扭曲事实,也要认定自己赢了。

在一次次自以为是的「胜利』中,一步步登上了深渊。

「可惜。』我不由摇头。

姜教授大概也有同感。

在我身后叹了口气,「风大,别再看了。』

5

那之后的一年,我没有再见到姜教授休息过。

我提供足够多的资金。

而姜教授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将曾经落下的进度补齐。

他没日没夜地研究,但每天都要准时回家陪姜晚。

待姜晚睡着后,再回实验室。

一年后,姜晚昏迷不醒。

ICU 门外,我跪在姜教授面前,求他想想办法。

姜教授静静坐着,告诉我:

「晚晚会好的。』

姜教授从不说谎。

一夜列出了几千个治疗方案,并算出了唯一能成功的那个可能。

这一研究成果,填补了医学界几十年的空白。

也救活了姜晚。

他说姜晚会好,她就真的好起来了。

后果是,姜教授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油尽灯枯,昏迷不醒。

病因复杂棘手,只有他本人能解。

而他又在昏迷。

我们走入了无解的死胡同。

6

手术后,姜晚虽然仍在昏迷,但是生命体征一天比一天稳定。

很多人说,照顾病人很耗费精力,我却乐在其中。

为她翻身,为她清理排泄物,为她的嘴唇沾水。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头发很软。

手掌小小的,我捏住了,一晚上都不会松开。

后来,姜晚醒了。

我毫无破绽地,将早已和卫叔叔、主治医生对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姜教授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她难过地哭了很久。

吃药时哭,睡觉时哭,就连我们的婚礼上,她也在哭。

我先前和京圈老牌世家结了仇怨。

第一次带姜晚出席晚宴时。

很多人都在不怀好意地打量我和姜晚的关系。

那时,顾氏集团上市刚刚一年。

我很难说自己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

在确信自己能护姜晚周全之前,我只能在宴会上离她远一些,保持距离。

避免别人对我的仇恨误伤到她。

我在商界说话从来流利,但面对姜晚,我总是沉默。

她看起来那么柔弱,我生怕自己会吓到她。

不过我最终还是吓到她了。

姜晚怕我,在家里也总是躲着我。

我每天煎好汤药,吹凉了,也不敢亲自递给她。

只能差保姆去送。

要抓紧学习该怎么和媳妇相处了。

我去问了下属。他说,多抱抱,多哄哄就好了。

我去健身房用哑铃练习了几次所谓的「公主抱』后。

才敢第一次抱姜晚。

她很轻。

根本不想松手,怎么办。

7

同时,我开始了我的复仇。

是冯雪害得姜教授项目资金减少,进度缓慢,耽误了姜晚的治疗,更拖垮了姜教授的身体。

我不可能会放过她。

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 我很熟悉,甚至游刃有余。

把冯雪高高捧起, 再扔进深渊时,我心里松了口气。

很好,再也不用看到她那张令我恶心的脸了。

我以为之后可以和姜晚过上平静的生活。

姜晚突然找我离婚。

我想, 如果我依然能像现在这样照顾她,有没有婚姻关系,倒也不重要。

后来我发现。

我不能接受她和别的男人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我不仅仅是想照顾她而已。

所以, 我很需要这个婚姻关系。

只有这样,姜晚才能只躺在我怀里。

那晚, 我借着醉意, 将姜晚抱入怀中。

姜晚香香软软的,像是抱着块凉凉滑滑的云朵。

总忍不住吧唧两口。

但是, 仅限于亲吻。

姜晚的身体一直很差。

我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去折腾她。

8

也许是冯齐说了些什么,姜晚对姜教授的去世原因产生了怀疑。

好在,她的怀疑对象貌似是我。

我还有时间布局准备。

我再次派人把所有新闻浏览了一遍, 确认没有多余的报道。

正巧,不久前, 精神病院的医生带着歉意给我打电话,说林风趁他们不注意跑了。

我回拨了电话, 他们说还没找到。

我说:「我会帮忙。』

我只需要站在林风能看到的地方。

他自己就会追过来。

林风也许会伤害我。但是没关系,我更需要利用他。

我频繁接受采访, 让自己出现在每一块屏幕上。

然而, 姜晚得知真相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

她如我料想般, 因为太过愧疚,一心求死。

在她被推进 ICU 前, 我告诉她,我爱她。

我向来是不屑于说这种话的。

买名贵的药材,监督她好好睡觉, 把她的每一碗汤药吹凉。

都比这三个字更有分量。

然而,我当时觉得,再不说出口,也许就要没机会了。

9

我在姜晚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

她终于醒了。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关心我, 我很开心。

我带她去探监, 和林风见面。

林风有妄想症。

我很轻易就诱导了他, 让他说出是他害死了姜教授这种话。

姜晚神情激愤。

我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我暂时不会失去她了。

10

车窗外光影飞逝, 姜晚靠在我怀里。

半晌后, 抬头问我, 我们的结局会怎样。

我吻上她的眼睛:

「只要是和你一起,无论怎样, 我都满意。』

其实, 我骗了她。

假如哪天, 我们不慎跌落深渊,难以两全。

我就算沦为恶魔,也不会让她沾染半分污浊。

因为——

我回想起, 初见姜晚时,那双清澈却炫目的眼眸。

因为,姜晚。

你必须站在光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