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后,我想不开选择跳海,被人救下。
救人者面孔无比熟悉。
我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如何言语。
因为救我的,是十年前的自己。
1
三十岁时,公司失火。
浓烟滚滚,我慌忙逃离,却不慎跌下楼梯。
我没逃出高楼,被烧毁了左脸,左腿留下残疾。
本该晋升主管的日子,我躺在病床上发愣。
同事传话:「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老板让你好好休息,工作让同事接手了。』
定好的相亲,女方见到我的脸,被吓跑了。
生日当晚,我刚点上蜡烛,来了条信息。
「林寂,租给你的房子我准备卖了,刚好合同到期。你尽快搬走吧。』
燃烧的蜡烛忽然熄灭。
昏暗的屋子里,我的眼底宛如死水。
几年前母亲因火灾去世,我变得浑浑噩噩。
眼下唯一作为动力的事业也成了泡影。
半夜,我一步步走进海里。
海水没过头顶,窒息感袭来。
就在失去意识前,忽然感到一股氧气冲入胸腔。
一阵咳嗽后,我缓缓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里,为我做人工呼吸的人瘫坐在地,如释重负地喘息。
「大哥,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非要跳海?海水咸死了。』
那男声非常熟悉。
我眨眨眼缓神,看清那张脸时,愣住了。
那人面容清俊,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我不可置信,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眨眨眼,问我:「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组织了下措辞,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以为你被泡傻了呢。』他的笑容宛若夏日的灿烂阳光,「我叫林寂,森林的林,寂寞的寂。』
自我介绍的语气如我预料的一模一样。
眼前的人,是十年前的自己。
2
死前的走马灯,是用过往嘲笑现在吗?
我自嘲一笑,躺下面朝天。
他疑惑挑眉,问我:「你笑什么?』
「笑自己失败透顶。』
「就因为失败自杀?』他俯身靠近我,「一个大男人,这点苦都经不住,那你也太脆弱了。』
听着和母亲神似的话,我情不自禁用指尖描绘他的轮廓。
「能见到你,也能见到母亲吗?』
他拍掉我的手,很嫌弃。
「前言不搭后语,动手动脚的,你该不会泡傻了吧?叫什么名字,我叫你家人来接你。』
「林寂。』
「嗯?』
「我叫林寂。』
「叫我干嘛?』
「……我说我的名字是林寂。』
「那我是谁?完了,真泡傻了。』
「……』
我想了想,随口编了个名字。
「林北川。』
他半信半疑地盯着我:「你该不会是现编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接下来该不会说,我的名字和你的一样,就只能现编了……』
「不愧是我,够了解。』
他翻了个白眼,拉着我站起来。
「我们去警局,他们总能帮你。』
直到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动,他才问:「你的腿受伤了?脸上也有好大一个疤,怎么回事?』
摸着左脸的疤,我盯着他好一会儿。
「不告诉你。』
「切,谁稀罕啊。』
嘴上半句不让,搀扶着我的力道悄然加重。
我依靠着他,心中酸涩混杂。
不是说走马灯像幻灯片吗?
怎么这么真实?
想着,我悄悄掐了一把大腿。
「嗷!』他痛呼出声,「林北川,你掐我干嘛!』
「我怕你是幻觉。』
「那你掐自己啊。』
我点点头,盯着他恼怒的脸,心中生起微热。
「知道了,林寂。』
3
警局里。
警察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了一眼林寂,如实回答:「林寂。』
林寂忍无可忍:「你的名字!』
我:「林北川。』
警察问:「记得家住哪里吗?』
「朝阳小区 20 号。』
「?』
林寂挠挠脸颊:「有点耳熟……靠!那不是我家吗?!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不给我出声的机会,他自顾自脑补:「你该不会是跟踪我吧?!警察叔叔,把这个变态跟踪狂抓起来!』
「……』
瞧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我恶作剧心顿起,幽幽道:「我不仅知道位置,还知道你喜欢光着身子睡不拉窗帘。』
林寂的眼越瞪越圆,悄悄捂住裆部。
他震惊道:「你还偷窥?!』
「我还知道更多……』
怕我讲更隐秘的事,他立马捂住我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不许胡说八道!』
林寂很影响笔录,警察让他去外面吹风冷静一下。
林寂出去后,警察问我:「你俩认识是吧?』
我回头看向屋外,正对上林寂的目光。
他的眼眸微转,避开和我对视。
「认识。』
「我就说看你们这么熟稔,是闹别扭了吧。闹别扭也不许开这种玩笑,我们很忙的。』
「而且你俩身形都大差不差,同样姓林,你就比他成熟点,脸上多了个疤。兄弟俩都不带这么像的。』
我摸摸脸上的疤,再次回头。
但院子里已没了林寂的身影。
我微微眯起眼睛。
「警察叔叔,今天是几号?』
4
偏僻的小巷里,五六个男人围住林寂。
「就是你小子吧?』带头的男人顶着鸡冠发型,用木棍戳戳林寂的肩膀,「仗着好看点就抢我女人是吧?』
二十岁的林寂,样貌清俊,经常在学校操场打球。
阳光男大勾起不少女孩子的春心懵懂,更是引起了系花的注意。
林寂拨开木棍,淡淡道:「你的女人?她知道吗?』
「嗬!』
鸡冠头被激怒,挥起木棍砸向他!
林寂侧身避开后,还击一拳。
没打到人还被打,鸡冠头捂着脸龇牙咧嘴喊:「给我弄死他!』
其他人一拥而上,棍棒相加。
纵使林寂再敏捷,也避免不了受伤。
刚把一个男人踹开,忽然被一棒砸下。
视线发晕,在他发懵那一刻,拳打脚踢如雨落下。
林寂被人架住了。
鸡冠头笑道:「能打又怎么样?老子人多啊。』
说着,双手紧握木棍挥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砖头砸倒了鸡冠头。
林寂抬起头,眼里倒映出路灯下逆光站立的我。
看到额角冒血的林寂,我握住钢管一步步靠近。
十年前,就是这些人把我揍得陷入昏迷,让母亲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好久。
看清我的脸,鸡冠头冷笑嘲讽:「来个丑八怪,还是个瘸子。』
林寂闭了闭眼,虚弱道:「你真有病,跟过来找死吗?』
我一边和那些人扭打混战,一边喊道:
「林寂,你该为自己辩解!你该说,老子帅气逼人有问题吗?就老子这张脸,你就算整容整骨都整不出来!她就是喜欢我,气死你!』
我拖着残疾的腿,将那些流氓揍得落花流水。
林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把最后一个人踹翻,我擦掉脸上的血看向他:
「看见没,往他下身踹,保准他起不来。』
他呆呆地注视着我,笑了两声。
「林北川,你还挺帅的。』
「那是。』我按按被打的肩膀,疼得登时五官皱起来,「嘶……刚才差点闪到腰。』
「……』
林寂想站起来,我却拉着他靠着墙壁坐下。
「歇会儿。』
其实是我挨了好多打,疼得站不住了。
我靠着他的肩膀,沉沉地喘息。
能救下自己,也能救下母亲吗?
「林寂,带我回家吧。』
5
晚上,林寂带着我回家。
陈旧的家具,熟悉的布局。
厨房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忙碌。
听到动静,那人利落操控着锅铲,头也不回,问:「回来了?』
我的身体霎时僵住!
没听到回应,她自顾自说道:「我听说你最近和一位女同学走得很近,街坊邻居都看见了。好小子,谈恋爱就瞒着你妈是吗?』
一边说一边端起一盘菜。
转身见到我,她瞪向林寂:
「带同学回家也不说,我好多准备几道菜……』
她的话在我冲过去抱住她后,戛然而止。
「妈,我好想你。』
我紧紧抱着她,话语滞涩颤抖。
好不容易稳住盘子的母亲愣了愣。
我低喃道:「小气鬼,这么多年,都不肯来梦里看我一次。』
母亲茫然眨眼,手却不自觉轻拍我的背。
「林北川!』
林寂低吼:「放开我妈!』
母亲这才从母爱泛滥中回过神,一把推开我。
看清我的眉眼时,她愣了愣。
她看看林寂,再看看我对比。
「儿子,快看看我是不是煤气中毒了,怎么有两个你?』
6
深夜,我和林寂端端正正坐在一排。
母亲气得柳眉倒竖,握着鸡毛掸子敲桌子。
「好的不学,学人打架?你看你俩,鼻青脸肿的,觉得光荣吗?』
林寂垂着头不动。
我看着母亲眼含泪水:
「能再看到你为我生气,真好。』
「?』
「?』
母亲一头雾水,问林寂:「他在说什么胡话?』
林寂撇撇嘴,说:「他被水泡傻了,没人要,我捡回来的。』
「泡傻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没人要的光棍?儿子,你千万不要学他。』
「……妈,你这样说你儿子真的好吗?』
「谁是你妈,别乱叫。』
可看到我的脸,她又低声喃喃:「怎么会这么像的。』
由于我和林寂长得像,母亲答应暂时收留我。
母亲说:「既然你比小寂年长,就让小寂叫你哥哥吧。』
我看向林寂。
林寂立马拒绝:「不叫。』
我忍不住笑意,扬起嘴角:「弟弟不懂事,哥哥能容忍。』
他面无表情,往我淤青的手臂上一戳。
「嗷!痛痛痛!』
7
第二天,林寂睡醒起床时,我已经在帮母亲打下手了。
林寂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牛奶,一边坐下一边瞪我: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的笑容灿烂,把盘子里的煎蛋给他。
「特意给你煎的,溏心蛋。』
「我妈和你说的?』
我摇摇头:「我说过,我了解你的一切。』
「……你真的不是偷窥狂吗?』
「我不屑于。』
他沉默下来,将我准备的早餐吃干净。
接下来,屋里都是我的声音。
「妈,衣服破了,帮我补补。』
「妈,我要和你一起去买菜。』
「妈……』
母亲刚开始觉得不妥,后来听多了,也就任由我了。
我总黏着母亲,林寂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母亲才出门,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按到墙上。
「我是可怜你没地方住才收留你,但你一直粘着我妈干什么!』
我反手把他按在桌上。
他不停挣扎,腿脚有疾的我渐渐压制不住。
他挣脱了一定会动手,我索性直接把他拽到沙发上,骑在他身上压住他。
「小伙子,火气有点大。』
他被我扣住手腕动弹不得,气得涨红了脸:「林北川,你放开我!』
「怎么能对哥哥动手呢。』
我微微一笑,在他侧腰处轻轻一戳。
林寂当即就笑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怕痒……』他皱着眉止不住笑,「快放开我。』
「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我扒开他的衣服,在他胸膛上戳。
「我知道你锁骨有颗痣,知道你右边肋骨处有道疤,还知道是十五岁翻墙逃学弄伤的。』
他忽然防备起来:「这道疤我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笑了笑,拉下衣领露出锁骨:「因为你有的,我都有。』
见到一模一样的痣,林寂傻眼了。
我俯身靠近他,一字一句郑重道:「二十岁的林寂,我是来救你的。』
「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千次万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他的眼眸微动。
片刻后,他偏头避开我。
「神经病。』
8
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时,独来独往让当时的我觉得非常个性。
林寂不常与人交流,嘴就笨些。
所以我喜欢逗他。
「林寂,你怎么不叫我哥哥?』
「想得美。』
我搭住他的肩,歪头耳语:「叫声哥哥听听。』
「口头上占便宜,还喜欢动手动脚,林北川,你是什么毛病?』
我不仅不保持距离,反而把他扣在怀里,拍他后背拍得梆梆响。
「你和我还分什么彼此嘛,反正以后都是一个人。』
林寂忽然咬了一口我的手臂,挣脱后忿忿道:「我该送你去精神病院的。』
我坐到他对面,问他:「林寂,如果让你变成我,你愿意吗?』
他像是没听见,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拉住他的手腕,迫切想知道答案。
「你愿意变成一事无成、举目无亲、被人唾弃的我吗?』
「……你是在问我,讨不讨厌你,对吗?』
我抿起唇角,忐忑屏息。
他非常认真地端详着我好久。
却没给我答案。
9
其实我心里有数。
如此失败颓废,连我自己都厌恶,更别说他了。
只是想到他这样明媚的人会变成我,我就心痛。
「林寂啊。』我低喃出声,不自觉想说些什么。
可触及他宛如清潭的眼眸,千万话语哽噎在喉。
「林北川,你想说什么?』
我浅淡一笑,捏住他的脸颊。
「逗你玩呢,傻瓜。』
10
隔天。
家楼下,林寂停好自行车,盈盈掐点「经过偶遇』。
「林寂同学,原来你家在这里啊,我家离这里不远哎。』
盈盈红着脸说:「既然这么巧,我请你喝咖啡吧。』
「不用了。』林寂无情回绝,「我不喜欢喝咖啡。』
在阳台吃瓜的我笑出声,转身回屋。
我天天把屋子里外检查个遍。
再过几天,就是发生火灾的时间了。
母亲在火光中绝望的画面,每每浮现都会刺痛我。
我看一眼追剧的母亲,坐到她身边。
我握住她的手,说:「妈,如果有电器不好用了,一定要马上换掉。』
她瞥我一眼,嫌弃地抽出手。
「你真是越来越粘人了,离我远点。』
「……』
11
青春期会赐予人无限勇气和动力。
盈盈对林寂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我于心不忍,对林寂表示谴责:「人家小姑娘顾不得矜持,约你这么多次了,你怎么像根木头一样?』
他不搭理我。
我冷哼一声,转头就约了盈盈。
我骗林寂请他吃饭,他意外又惊喜地笑起来。
「哦哟,我还以为你只会啃老呢。』
我故作神秘道:「高档餐厅,穿帅点。』
那晚他把衣柜翻了个遍。
赴约那天,他见到盈盈时,心情颇好地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隔壁桌。
盈盈:「?』
盈盈问他:「为什么坐那里?』
「我在等人。』
「啊?你不是约了我吗?你哥说你约我,我才来的。』
林寂的笑容一僵。
那天下午,我被他追着满院子跑。
「林北川!我要杀了你!』
「你怎么能对一个残疾人这么残忍!』
下一秒,他的篮球砸到了我的脸上。
我迷迷糊糊转身,被他抓住了衣领。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你开窍得太慢,我不帮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谈恋爱?』
「我不谈恋爱!』
「你先接触接触嘛,说不定就春心荡漾了呢。再这样下去,小心像我一样成光棍。』
林寂闻言,不屑一笑:「你以为我是你啊?』
「……』
还真就是。
我把林寂带到广场。
指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问他:「什么感觉?』
他环视一圈,沉吟道:「这个点篮球场人少。』
「???』
然后我被他拽到了篮球场。
他把球传给我时,我瞥了眼残疾的腿,苦笑起来。
「怎么能把球传给一个残疾人?』
「那天能一打六救我,今天连球都打不了?是腿不行,还是人不行?』
话太直白锋利,我的笑意凝沉。
「林寂,你不明白——』
我的话戛然而止,眼眸反映出他靠近的模样。
林寂靠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的肌肤纹理。
「性格不同,观念不同,林北川,你其实一点也不像我。』
「……没大没小。』
我把球砸向他。
他接住用指尖转球,轻松投篮。
玩尽兴后,再次经过广场,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我冷不丁指指远处,对林寂说:「你看那对夫妻,手牵手回家,是不是很幸福?』
「?』
我掰过他的脸,让他看向途经的路人:
「你想一下,有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向你跑来,伸手要抱抱的画面,是不是心都酥了?』
「……我才二十岁,当爹还早。』
「……』
好吧。
我继续说:「你看那对老夫妻,他们一起从青丝到白发,度过了无数值得纪念的时刻,现在依然相依相偎,多幸福。』
「当爷爷就更言之过早了。』
「……你是真油盐不进啊。林寂,我的意思是,你要找个可以一直陪着你的人。就像你说的,别变成我。』
「不需要。』他依然拒绝得干脆。
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恨铁不成钢道:「傻蛋!母亲会老的,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你得找个伴儿陪你啊。』
林寂瞧了眼远处的夫妻,沉默了片刻。
「你也会走吗?』
我再次把他的脸掰回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不会,永远不会。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鼻尖相触,他的瞳孔一缩,推开我。
「说话就说话,干嘛总动手动脚。』
「我喜欢我乐意,我就喜欢和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你在胡说什么!』他的脸粉红,眼神慌乱扫了一眼周遭。
确定没引起注意,摸摸微烫的脸颊,瞪了我一眼。
「不许胡说八道!』
我满眼笑意地盯着他。
真好逗。
12
邻居对我的出现很好奇,见到我巨大的烧伤后,私下各种讨论。
讨论最多的,是我和林寂几乎相同的脸。
「那个林北川可吓人了,腿还有点瘸,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是啊,可惜了,要不然他一定和林寂一样帅。』
「为什么林北川和林寂这么像?该不会是他妈和别人生的吧?』
诸如此类的流言传来,一时之间,我成为饭后闲谈的主角。
这就导致我一旦出门,总有人围观我。
我面上毫不在意,心里终究受到了影响。
感觉再传下去,母亲就变成滥情出轨的渣女了。
我开始减少出门的频率,到后来几乎不出门。
在家窝了好几天,实在避免不了出行,我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
可这次没人再对我指指点点,甚至对我避之不及。
我觉得不对劲。
经过巷口时,听到了林寂的声音。
他站在那些八卦的人面前,怒气冲冲道:
「有疤怎么了?谁还没受过伤吗!他是我哥,长得像很奇怪吗?表哥堂哥就不能像吗!』
「再敢胡说,我就告你们造谣诽谤!』
林寂忽然发这么大的火,那些人被吓住了。
我躲在拐角,看着他被汗湿的背影,心中微软。
从这以后,林寂减少去球场的频率,下课后直奔家。
「林北川,你总宅在家干什么?』
他拉着我往阳光灿烂的地方走,走过非议纷纷的人群,跨过阴湿的角落。
他表现得不刻意,却不敢直视我。
我看着他坚定的背影,看着他紧握住我的手,笑意轻浅。
然后,握回他的手。
13
隔天醒来,发现心口刺痛,视线泛虚。
看着日历上的时间,我如释重负地喘息。
熬过了会发生火灾的时间。
客厅里,母亲正眉飞色舞地和邻居聊天。
见到我,她嗔怪地瞪我一眼,说:「怎么才起床?早餐都快凉了。』
我深深看了一眼母亲,匆匆出了门。
脚步开始虚浮,我倒在初遇的海边。
该不会是走马灯结束了吧。
我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你是林寂的哥哥吗?林寂出事了!』
14
病房里,林寂浑身是伤,陷入昏迷。
盈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让他装我男朋友拒绝别人,他就不会被鸡冠头他们欺负……』
我看着林寂,愣了神。
眼前分明是十年前,我被鸡冠头围堵在小巷,受伤入院的画面。
连伤口位置都一模一样。
「巧、巧合吧。』
我不可置信地眨眼,喃喃道:「明明都躲开了……一定是巧合……』
我握住林寂的手,呼唤他。
「林寂,林寂你醒醒,是我,我来了。』
他依然双目紧闭,只有手指微微动了动。
当晚深夜,鸡冠头一伙人在街头吃夜宵。
他们得意地吹嘘着:
「终于把那个小白脸收拾了,爽快。』
「就是,当时我往他脑袋上踹了好几脚,肯定让他破相了,看他该怎么勾引女人。』
在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时,我悄然走到鸡冠头身后。
凌晨,我回到医院。
几辆救护车回到医院,把脸部血肉模糊的人拉进急诊室。
回到林寂身边,我脱下帽子。
脸上多了许多淤青和伤痕。
15
我不吃不睡守了林寂一天一夜。
不敢告诉母亲,我骗她说去同学家玩几天。
身体本来就不舒服,第二天扛不住眯了会儿。
当我醒来时,睁眼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你……你怎么也受伤了?』
我却问他:「我听盈盈说你逞英雄?』
「……你不是说让我和她多接触吗?她被缠住了,我就帮她了。』
我盯着他好久,冷不丁笑出来。
「小伙子有长进,挺好,但这种事下次不许自己扛。』
他却问我:「你就这么开心?』
「当然啦,你总算开窍了,我很欣慰。』
他盯着我好久。
我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他垂下眼睑,掩住眼底丝丝缕缕不明的情愫。
「林北川,你不是我哥,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我怎么不是你哥?』我提高音调,摆起架子,「我就是你哥,比你年长,经历的比你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够了!』他忽然低吼。
林寂不满道:「明明来路不明,明明只比我大几岁,却总学我妈的语气说为我好,你凭什么?』
我愣了愣。
嘴忽然就笨了起来。
「我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你做什么不是为我好?从遇到你开始,你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他的眼里怒火燃烧,却总避开和我对视。
我张着嘴,半天没能出声。
直到护士来换药,我才借口离开。
林寂的话萦耳不绝,我点了根烟。
身前是来往的车流,可我眼前全是林寂微红的脸。
他这是……
叛逆期?
16
林寂开始有意避开我了。
出院回家,被母亲骂时,主动为我撇清关系。
不再和我插科打诨,总窝在卧室。
好不容易见他出门,盈盈都在。
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洞。
母亲察觉到不对,悄悄问我:「你俩吵架了?』
我想了想,猜测道:「没吵起来,应该不算。』
「哦,那就是他恋爱了。』
恋爱?
我立马反驳:「不,他只是叛逆期到了。』
为缓和关系,我上网查询方法。
度娘回答:多沟通,多陪伴,多亲近。
于是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推开他的房门。
「早上好,林寂,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早餐,请你用餐。』
他翻个白眼,不搭理。
下午有课,我先他一步,骑上他的自行车。
「知道你受伤不方便,哥哥就载你到痊愈为止。』
他转头坐上了公交车。
各种献殷勤,热脸贴冷屁股,效果甚微。
我很沮丧。
但比我更糟糕的是我的身体。
我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该不会哪天突然死了吧。
那会不会吓到他们?
林寂……会难过吗?
17
晚上林寂回来,居然给我带了宵夜。
「妈说你最近吃得很少,让我带的。』
母亲冷不丁探出头:「不是你问我的吗?』
林寂嘴一抿:「不吃拉倒,我扔了。』
我:「?』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说:「你对我这么好,今晚我伺候你洗澡吧!』
由于受伤的原因,他洗澡异常困难,每次都耽搁好久。
林寂一口回绝,转身时却被我推进浴室。
关门,反锁。
「谁要你帮我的。』林寂不悦道,「出去。』
我抓起他衣服下摆往上一拉,T 恤轻松脱下。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抓起花洒淋湿了他。
林寂一愣:「林北川,不许碰我!』
我置若罔闻,把他按住,轻轻搓洗。
「放心,我会很温柔的,不会弄疼你。』
林寂的脸颊飘红,噔噔噔退到角落。
「你在说什么胡话!别碰我,出去!』
我一本正经:「你别那么敏感嘛。』
可林寂听了,却脸色爆红。
「不许说这种话!』
我顾不上和他说太多,只想把他拉过来。
可他偏要和我犟。
我加重力道也没拉动,他忽然脚底一滑,向我扑了过来。
18
扑通一声,我俩摔倒在地。
他的嘴磕到了我的脸上。
唇部微凉的触感里,夹杂着牙齿磕碰的钝痛。
我抬眼和他四目相对。
林寂的眼眸颤动,忙不迭地坐起来。
我躺着不动,笑了笑。
太想缓和关系,却适得其反。
林寂顶着红透的脸,问我:「你摔傻了吗,笑什么?』
「我在想,毁了容的脸再加两个血洞,算不算雪上加霜。』
他快速瞧了一眼我的脸,说:「没破,就是红了。』
「无所谓了。』
浴室逼仄,弥漫着水汽。
安静了会儿,林寂忽然补充:「不算毁容。』
我只当他在哄我,坐起来准备继续帮他洗澡。
水珠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流动滑下,我戳了戳他的腹肌。
没想到刚才没拉动他。
之前把他压制住可是轻轻松松。
不会真的突然暴毙吧。
正想得出神,忽然感到脸颊一痒。
林寂用指背轻抚我的伤疤,认真道:「不丑,不算毁容,我说真的。』
我握住花洒的手一抖。
花洒掉落时,我将他拥入怀抱。
「林寂,我不是非要插手你的生活,我只是害怕,如果我不在了,你会被欺负,会被遗忘。孤独的滋味……太煎熬了。』
「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是。』
他将下巴搭在我的肩膀,回应拥抱。
19
可算把林寂这个小祖宗哄好了。
他心情颇好,带我去海边赶海。
我俩又捡又挖一整天,只收获了两条蛏子。
眼看天色将晚,我没了耐心,偷偷把蛏子放到林寂后领里。
林寂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抓起沙子砸向我。
我泼他一身水。
日落海岸线,我俩坐在护栏上吹风。
海风吹起林寂额前的碎发,余晖为他的侧脸镀上光边。
发现我的注视,林寂看向我。
片刻后不自在地偏开。
「林北川,你为什么和我那么像?』
我浅笑道:「因为我就是你啊。』
「你就不能编个有点可信度的谎?』
「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撇嘴:「我最讨厌说谎的人,你除了脸,其他地方和我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真挚,喜欢坦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压根不会搭理,更别提靠近了。』
说着,他的身体歪向我,声音轻了些:
「林北川,你是例外。』
我抬眼,对上他熠熠生辉的眼睛。
十年后的我,顶着残疾的身体,被荼毒的心,居然得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喜欢。
我笑了起来。
庆幸又苦涩。
「傻瓜。』我揽住他的肩,拍拍他的手臂,装傻,「我是你哥,肯定是例外。』
「不,你不是我哥!』
林寂推开我,郑重其事:「你是林北川!』
我没回话,皱眉注视着他。
他憋着倔强和我对视。
一分钟后,我选择投降。
我揉揉他的后脑,苦笑。
20
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林寂不讨厌我。
坏消息是,他喜欢我。
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开始失眠了。
我已经能确定,我会死。
但我不确定是什么时候。
我怕吓到他们。
我开始频繁出门,想着好歹死在外边。
第五次发现我彻夜不归,林寂找到了海边躺着的我。
「林北川!』他怒气冲冲问我,「你最近怎么回事?我总看不到你。』
「不想回,你走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见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想到他告白后我的反常,他犹豫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男人,很恶心?』
恶心?
怎么会!
我下意识要否认。
可再次出声,我的答案却是:「是。』
我说:「我无法接受,不想再见到你。』
他一愣。
我看到他的眼眸颤动,满脸不可置信。
「你……』他的嘴唇抖动着,话语有些哽咽,「真的?』
「……我本来只是想找个蹭吃蹭喝的避难所,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我。太恶心了,我接受不了。』
林寂沉沉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眼里出现红血丝。
「对不起。』他的声音比海风还要轻。
轻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注视着他离去,心如刀割,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知道,我现在连站立都费劲。
我不能让他挂念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我回过头准备继续等死,忽然发现不远处冒起乌黑浓烟。
那是……家的方向!
我忙不迭地给母亲打电话。
没人接。
或许是没听到?
再打。
依然无人接听。
有人忽然匆匆从身边跑过。
他们边跑边喊:「那边着火了!报警救火啊!』
我的脸色刹那苍白。
21
一路往家狂奔,我赶到时,林寂已经冲进火海里。
浓重烟雾中,母亲的求救声无助而绝望。
眼前的画面和那年重叠。
不是避开了时间点吗?
怎么还会着火?
我才发现灾难无法规避。
林寂受伤是一回事,火灾也是。
母亲……
救母亲!
可腿像被浇筑,无比沉重。
我用力捶打着残废的腿,却依然寸步难移。
屋里浓烟滚滚,厨房燃起的火已经蔓延到客厅。
母亲吸入太多烟,晕倒在卧室门口。
林寂过去时,天花板忽然落了一块下来。
眼看要砸到母亲身上,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挡住。
这一下把他砸得头晕目眩。
可他顾不得,跑过去把母亲抱起来,艰难地往外走。
烟尘太重,忽然间引起爆炸。
火焰往外飞溅那一刻,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咬牙冲进了火海。
屋里,林寂和母亲都晕了过去。
我把母亲抱出来,残疾的腿拖累步伐,避不开掉落的灯,被砸破了肩。
把母亲带出去后,我又要折回去,被人拉住了。
「小伙子别去了,消防员马上就到了!』
「对啊,你本来腿脚就不方便,很危险的!』
我挣脱他们的手,再次冲进去。
天花板陆续落下,浓烟入肺,我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
体力已经透支,抱起林寂时,只剩信念在支撑。
我咬牙带着他往门外走去,却瘫倒在门口。
已经连手指都抬不起了。
林寂的眼角溢出泪花,开始意识不清。
「林北川,你讨厌我吗?』
「林北川,你不要讨厌我。』
我为他擦去泪水,用最后的力气把他推向楼梯。
22
林寂从楼梯滚下去时,屋子再次发生了爆炸。
消防员赶到,立马开始救火。
林寂渐渐清醒过来,确认母亲无恙后,看着仍在燃烧的家发愣。
他听到有人问:「那个小伙子呢?』
「里面还有人吗?没看到啊。』
「有啊,不然林寂是被谁救出来的。』
有人问他:「林寂,你哥呢?』
他一愣。
「谁?』
「你哥林北川啊,他救的你,没见他出来啊。』
林寂的眼眸一空,耳边炸起嘶鸣。
「林、林北川?他救的我?』
他指指废墟,问:「他在里面?』
他的眼神霎时慌乱,跌跌撞撞爬起要冲进去,被一群人拉住。
「刚才就是没拉住他,现在可不能再让你进去了。』
林寂挣扎着,眼眶充血:
「放开我!林北川……林北川!林北川你出来!』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嘶吼着:「林北川你出来啊!』
可回应他的,只有火海的一次次爆炸。
楼体垮塌那一刻,他浑身脱力,跪倒在地,哭哑了嗓音。
「不是觉得我恶心吗,不是不想见到我吗,不是不要我吗,为什么来救我……』
「林北川,我不喜欢你了,我离你远远的,你出来好不好……』
「林北川,回应一声,别吓我……』
23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接通电话,老板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方案不行,加班赶一下。等这个项目成了,我提你做主管。』
挂断电话,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看一眼阳光明媚的窗外,我烦躁地啧了一声。
「怎么这一觉睡得这么累?』
由于周末的原因,整层楼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直改,加班到深夜。
把方案发给老板后,实在熬不住,就在桌上趴着眯了会儿。
迷迷糊糊醒来,是被烟呛醒的。
我猛然清醒,拔腿往楼下跑去。
可起火源头就是楼下。
火红的火焰拦住去路,眼前忽然浮现母亲被困火海的画面。
分神让我一时不慎,踩空跌进了火焰里。
我不停地打滚,依然无法熄灭身上的火焰。
炙烤的剧烈疼痛让我几近晕厥。
慌乱中,好像有人拉住了我。
我想看清他是谁,却被一把推下楼梯。
跌落那一刻,我慌忙转身。
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他笑起来满是青春特有的明媚。
「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千次万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24
忽然发生爆炸,他的身影隐没在火焰里。
我跪坐在楼梯转角,只觉得心房铺天盖地地痛。
那是……
谁?
25
消防员赶到,搜查后,称没有人员死亡。
医生为我检查后表示:「放心,不会留疤,还是帅小伙。』
项目拿下, 老板把我提为了主管。
和相亲对象见面后,对方有意和我进一步发展。
生日那晚, 房东打电话给我:
「我要出国了,看你这么喜欢这个房子,就便宜卖给你吧。』
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可我总觉得缺了什么。
但又好像什么都不缺。
26
【番外】
火灾过后那几天, 母亲问:「小寂,北川呢?』
他摇摇头,沉默。
后来, 母亲会问他:「小寂,你哥呢?』
才问完, 又自顾自回答:「老糊涂了, 你哪有哥哥呢。』
后来再没问过。
生活慢慢回到正轨。
所有人都开始淡忘火灾,淡忘了某个人。
那天林寂下课回家, 经过海边时停了下来。
他看着某处沙滩,皱起眉。
「怎么莫名想在这里等呢。』
「等什么?』
他自言自语,离开了海边。
系花盈盈和他走得近,引起了别人的嫉妒。
但鸡冠头一群人选择躲在角落。
鸡冠头疑惑:「我怎么这么怕他呢?』
经过的林寂戴着耳机, 无意瞥见一块广告牌。
「愿有春风,抚过南方的寂林, 抵达北延的山川。』
他驻足遥望,看得出神。
恍惚间, 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念叨。
他摘下耳机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27
避免沉浸在莫名的失落里, 我试图用工作的忙碌忘记。
可一旦停下来, 情绪就会低落。
实在困扰,我到露台透气。
写字楼对面, 有一块巨大的广告屏幕。
上面是一个老品牌的广告。
我不自觉念出了广告词:
「愿有春风,抚过南方的寂林, 抵达北延的山川。』
28
相亲对象问我:「对我满意的话,我们就交往吧?』
期待许久的恋爱近在眼前,我却平静得可怕。
我迟疑着:「我……』
我想说什么呢?
没有等谁, 没有前任纠缠,没有反对的人,我找不到一个可以拒绝的理由。
如果和她顺利的话,我将会成为丈夫。
未来会成为孩子的父亲, 成为孙子的爷爷, 和她一起青丝白头。
可我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
年会散场, 我喝得烂醉。
跌跌撞撞,到了海边。
醉意被吹散几分, 我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
他问我:「听说过盗梦空间吗?据说, 梦里陀螺是不会停的。我没有陀螺, 但我会变魔术。』
他打个响指,指尖冒起火苗。
「如果是现实世界, 火离开了燃物是会熄灭的。』
说着, 他竟将火苗凭空放到了护栏上。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 根本不信。
可当我抬起头,发现眼前根本没有人。
看着还在燃烧的火苗,我想把它按灭时, 感到身后来了人。
我转身,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也愣了神。
余光瞥了一眼燃烧的火苗,我轻声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林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