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秀才说我不给他表妹吃上等燕窝,就跟我断绝关系。

「好,你要不给,也别资助我了。』

「我们取消婚约,他日我高中状元,泼天的福分你也别享。』

太好了,我谢他不娶之恩。

上辈子我资助他中状元后,他竟迫害我爹,降我为妾,抬表妹为正妻,导致我郁郁而终。

这一世,我拿银子养狗都不可能养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1

我刚下马车,安培源就怼了上来。

「苏乐韵,我表妹每月的燕窝银两怎么断了?』

他高抬下巴,姿态傲慢,「给她续上,用上等的雪燕,否则这些天你就别想见到我了。』

我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你是香饽饽吗?还是脸大,我就那么想见你?

还当我是上辈子的恋爱脑?

不好意思姐重生觉醒了。

他皱眉,「我娘去年意外落水,得表妹相救,冬日水寒,表妹落下病根,要多食用燕窝阿胶等物补气,这个月的银两今日补上,我就原谅你一回。』

他的原谅很值钱吗?我就那么需要?

「安培源,你搞搞清楚,你表妹王雪柔救的是你娘,不是我娘,我为什么要供应她吃燕窝,还是上等的雪燕,当我家的银两大风刮来的?还是我脑门写着蠢字?』

「再说了,你表妹身强力壮,脸色红润有光泽,像是体虚的人吗?你眼睛长来当摆设用的吗?没用就捐出去做善事。』

他不知道,他娘根本不是王雪柔救的。

他娘掉湖里,是我的车夫救的。

王雪柔装模作样在湖边来来回回徘徊,就裙边沾湿了一点湖水而已。

那时我有急事,让车夫驾着马车先走,她倒是留下演了一出舍己为人的深情大戏。

安培源是个妈宝男,越发对这个投奔他们家而来的远房表妹惺惺相惜。

其实这时候他们已经暗渡陈仓,可我上辈子眼瞎,还当他们兄妹情深。

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前世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破玩意?

2

王雪柔脸色发黑,往下压了压,开始表演茶艺,

「苏乐韵,你有钱就可以这么盛气凌人吗?表哥的娘是你未来婆母,等同你娘,我救了她,你却不知感恩,简直是再世东郭先生,吃点子你家的燕窝就这么羞辱我们,满嘴恶言。』

「表哥,不吃不吃了,再也不吃了,我被人冤枉事小,连累你被她辱骂,把你脸面都踩在了脚底下事大,她不心疼表哥,我心疼。』

王雪柔哭唧唧地说完,还深情地看了一眼安培源。

安培源原本清隽的面上,额角青筋直跳。

他咬牙切齿道:「好,苏乐韵,你不给,那你也别资助我了。』

我这人心善,定会满足他,今日就告知学堂,停了他的束脩。

「我们取消婚约,他日我高中状元,那泼天的福分你也别享。』

太好了,我谢他不娶之恩。

上辈子,我在街上遇见穷困潦倒的安培源被人欺辱。

我惊艳他的才华,怜惜他怀才不遇,给他和他娘安置房产,找最好的学堂让他上课,鼓励他科考。

怕伤害他文人的自尊心,私下偷偷交了束脩,面上哄骗他是院长求贤若渴,免了他的束脩。

哪知他有才无德,高中状元后,为了向皇帝表忠心,举报我爹贩卖私盐,以至于我家家产全部充公。

而他却官升三级,降我为妾,抬表妹为妻。

加上婆母又狠毒,我郁郁而终。

老天有眼,让我能够重生。

这一世,我拿银子养狗,都不可能养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好,安秀才好有骨气,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否?』

我的丫鬟小喜好眼力,马上拿来笔墨纸砚。

安培源在解除婚约的契书上按下手印后,扬起硬邦邦的下颌线。

「你是想用以退为进逼迫我关注你?肤浅。』

「今日我签了退婚书,他日你想再求我回来,就难于上青天了。』

我真的被气笑了,「你以为我还喜欢你?』

他哪的自信啊,敢这样想?

小喜催促我,「小姐快签。』

我摇摇头,「不急。』

安培源一脸得意,「舍不得签是吧,你就嘴犟,不看看小喜手里提的是什么?』

我垂眸一看,哦,是槐花糕,安培源最喜欢的那家铺子买的。

今日这槐花糕确实是给他买的。

但不好意思,买完后,我就重生了。

安培源背着手,高抬下巴,「今日这糕你求我,我都不要,我安培源不是随便的人。』

求你个奶奶腿。

我微微一笑,「安秀才,你误会了,这糕是我买来喂狗的。』

安培源一愣,脸色沉下一寸。

「苏乐韵,你就嘴犟,这个月我不会再见你了,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说完,他拉着王雪柔快步离去。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我谢谢他的惩罚。

3

槐花糕扔了也浪费,但我又不想带进府膈应。

忽然瞥见角落处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吃吧,给你,味儿不错的。』

少年眼皮都没抬,声音嘶哑,「不吃,你喂狗的。』

额,他听到了,我作罢,正想往回走。

没想到少年抬头瞥了我一眼,四目相对。

我心弦震动,差点就跪下了。

刚才没让人乱棍打一顿安培源。

是因为担心安培源他日回到官场报复我。

毕竟商斗不过官,此人又睚眦必报。

因此没注意到这位大爷。

「我养你好不好?』我朝着青年脱口而出。

没想到他掀了掀眼皮,眸光闪闪发亮,「条件是?』

我颤抖着手写下条件,彼时他还是一个落魄的草根,他日他可是人中之龙啊。

唰唰写完,画了押,把这尊大佛招进府里后,我终于心安。

日后,我对安培源再无所畏惧了。

4

当晚心情舒畅,我带上小喜到望仙楼喝两盅。

特点了招牌菜黄金醉乳鸽,掌柜说是今日仅剩下的最后一道。

端上桌,小喜满眼欣喜,正准备下筷子。

「端这桌来,我表妹今日生辰,就想吃这道菜。』安培源的声音凉凉响起。

冤家路窄,原来隔壁桌是安培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中间赫然坐着王雪柔。

王雪柔用手绢轻点嘴角,「表哥都说这个月不见苏乐韵,她还巴巴地跟到酒楼来,脸皮比城墙厚。』

安培源默不作声。

我扶额笑了,「有没有搞错,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抢?几辈子没吃过菜?』

安培源走过来,压低声音:

「苏乐韵,你在外这么大声做什么?粗鲁至极,没有半分女孩子的矜持,这菜你平日吃得多了,今日表妹生辰让给她吃一次又何妨?至于说话刻薄?』

还没等我开口,掌柜先说,「安秀才,这道菜用材珍贵,要二百两银子一道。』

二百两啊?真贵,也就我家这般有钱才能够经常吃。

安培源惯常要面子,「又不是吃不起。』

平时他是吃得起的,因为都记在我的账上。

他那群兄弟咂舌,怂恿他,「培源兄,今日我们应该能尝到这道招牌菜吧?』

王雪柔也娇声娇气地,「表哥,人家想吃嘛。』

骑虎难下,安培源强硬地让小二端到他那桌。

看我一点反应没有,他脸上浮现一丝满意。

他的兄弟笑着调侃,「你让人大刺刺端走了招牌菜,不喊苏小姐过来一道吃吗?』

安培源皱眉,「不用,女人家别惯着。』

上辈子有我的资助,安培源手头宽裕,对他的兄弟们也大方得很,一群人天天捧他臭脚。

「培源兄,还是你行,苏小姐被你收得你服服帖帖的。』

「培源兄说得对,女人家哪来的那么多意见,不听男人的,听谁的?』

「要我说,雪柔小姐也不错,培源兄以后有福了,娇妻美妾享齐人之福。』

王雪柔娇嗔,「呸,谁要做妾。』

安培源眼神暗了暗,「这辈子,不会让你做妾了。』

王雪柔怔了一下,美目含泪。

好对一对璧(逼)人。

我的心也咯噔一下。

从安培源今早出现在我家门口时,就笃定他日自己会高中状元。

以及现在他说的「这辈子』。

不难猜测,他应该也重生了。

小喜听不下去,「隔壁桌的,我们小姐跟那谁没婚约了,井水不犯河水,吃那么多菜还堵不上你们漏斗似的嘴,什么都敢往外喷,以为自己是雨神吗?』

大家一怔,安培源淡然一笑,「过不了几日她得求我复合,这叫欲擒故纵。』

王雪柔笑得温柔,「是呀,商户之女,不像我这般讲矜持,她一贯喜欢黏着我表哥。』

小喜今晚怒了,估计小吃货被人抢了鸽子不爽快,

「我家小姐之前是眼瞎,心盲,脑子秃,才看上……』

我一阵猛咳,小喜改了改,「那王小姐啥名头都不是,天天表哥长表哥短地黏在一起,算什么名堂?看看就她一个女子坐在男人堆里讲矜持,要点逼脸吗?真是又当又立,又要牌坊。』

我给小喜竖起了大拇指。

王雪柔脸都黑了,其间,看我点什么菜,她也要,没有的就来抢。

拿走拿走,统统拿走,别客气,我表现得异常温顺。

我扫了一眼,那桌大概要五百两银子吧,足够普通人一年的开销都有余。

酒足饭饱后,我跳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不料安培源气急败坏地堵在马车前,「我那桌怎么没一起结账?』

我和小喜震惊了,「我们又没吃,为什么要帮你结账?』

他皱眉,「之前不是都是你支出,或记你账上吗?』

我无语,「你也知道是之前?现在跟我有关系吗,看我像喜欢帮人结账的二傻子吗?』

掌柜在后边催促他结账,安培源有点烦躁。

「苏乐韵,别作,我没耐心了。』

「那我收回这个月不让你见我的惩罚总行了吧?』

我的车夫都听不下去了。

「小姐,坐稳了。』车夫拉紧缰绳,马车霎时飞驰而去。

马蹄扬起的灰,喷了安培源一脸。

走远后,车夫的表情仍像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再听下去,马都要吐了。』

5

到家不久后,安培源却怒气冲冲登门。

后面依旧跟着那位亲亲表妹王雪柔。

安培源一袭湛蓝色长衫立在花架下,倒衬得有几分面如冠玉的模样。

难怪上辈子的我,还有王雪柔,以及后来的公主,都看上他。

呸,肤浅。

我多看了几眼与我下棋的云易洗洗眼。

他才是人间绝色。

云易,就是我上次在家门口捡来养的那位。

洗洗干净,也就甩安培源十七八条街而已。

安培源怒声说:「苏乐韵,你的车夫赶去投胎吗?马蹄灰扬我一身,真晦气,这种下人你不好好训斥训斥,简直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扶额,「你说得对。』

安培源脸色放缓。

车夫很快被叫唤过来。

我板着脸训斥他。

「你怎么做我车夫的?驾车技术这么牛批,麻溜地去管家那领十两银子赏钱,今天早点回家吃香喝辣的反省去。』

车夫眼底闪过一丝感恩。

安培源低声吼,「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的忍耐是有底线的。』

这时,他仿佛才看到云易,「还有,你哪里找来的小白脸,存心来气我的是吧?』

云易眼眸暗了暗,转瞬间唇角上扬看着安培源,「这位是?』

我俩像突然来了默契,「他算你前面那位。』

云易目光狡黠,「哦,是前夫哥,前辈啊,失敬失敬。』

我摇头,「你失敬什么呀失敬?他呀,里外都差强人意,没什么值得你敬的。』

安培源脸色绿了又黑,黑了又绿。

王雪柔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苏乐韵,你太不要脸了,说这种话有辱斯文,我表哥可是未来的状元郎,岂是你的小白脸能比?』

「你左一句状元,右一句状元,状元是九文银钱包邮的吗?就那么不值钱,偏偏给你中?』

小喜不甘示弱,估计今晚鸽子肉没吃到嘴的气还在。

安培源摇摇头,「不与傻瓜论短长。』

王雪柔挺直腰板,「你一个丫鬟懂什么,我表哥可是韩山书院院长都看好的人,院长看好的学生那都是三甲进士的潜力人才,他还给表哥年年免束脩,这殊荣不是谁都有。』

安培源脸上闪过骄傲的神色,下颌线越发硬邦邦。

小喜叉腰,「哦,如果我不小心告诉你,安秀才每年的束脩都是我家小姐交的,会不会有点伤你们自尊了?』

安培源笑了,「是嘛,算你家小姐有眼光。』

小喜翻白眼,「我家小姐是有眼光,但不多,前两日就停缴了。』

一听说束脩停缴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安培源顿时黑脸。

「苏乐韵,你这种行径就是吃醋了,你这样做无非想逼我转头去哄你,可我今日没这个心情,先把望仙楼的账钱和明日的束脩给我,我倒考虑考虑。』

我,云易,小喜表情整齐划一,皆看二傻子般看着安培源。

王雪柔又开始找存在感,「要不是你不肯结账,我表哥用得着拉下脸跟掌柜的赊账?表哥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还是在我的生辰上。』

哦,重点是破坏了她的生辰宴。

安培源柔声安抚,「雪柔,别哭,没让你过好生辰,是我的错。』

「不怪表哥,不是你的错,都怪苏乐韵心胸狭隘,折辱你,到现在她还死不悔改。』

云易瞥了我一眼,像是说这两人脑壳有包?

我头疼,「我家没搭戏台子,你俩别在我面前演了。』

安培源眼神阴鸷地看了我一眼,「你现在怎么变这副模样了?』

上辈子跟我成亲后,他仕途通顺,我家破产后,他大男子主义更是日渐外溢。

平日里在家颐指气使习惯了,重生后这毛病一时还改不了。

才会一根筋地觉得,我还是他家的人,我的就该是他的。

我皱眉,难不成他也发现我重生了?

6

安培源眯着眼睛看了我好半晌。

「苏乐韵,你这是因爱生恨,格局太小了你。』

哦,原来说的是这个,虚惊一场。

我气笑了,「爱你奶奶个腿,管家,关门放狗送客。』

安培源目光极其不悦地流连在我和云易之间。

男人的劣根性,他可以不爱你,他可以三妻四妾。

但只要他认定是他归属范畴内的女人,就必须得围着他转,宇宙中心只有他,这就是他们迷之自信的占有欲。

王雪柔人工鹦鹉上线,「这小白脸哪里比我表哥好了?』

她期待我说出她表哥的各种不好,男人嘛,要面子,就会恼羞成怒,会怨你恨你,这正中她下怀。

这也不怪她,人跟人的追求是不同的。

她追求依附男人,渴求那一点子廉价的爱恋为生,我就不一样了,有钱有自由,贪图一个状元夫人虚名干嘛?何况这还是一根烂黄瓜。

我微笑,「哎,你经验少,具体哪里好,用了才知道,你没用,我光说你能懂?』

我的眸光故意在云易身上,上下来回扫,就跟安培源那些狐朋狗友看街上清秀佳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云易怔了一下,耳根子有点红。

眼神仿佛在说,苏乐韵原来你是这种人啊。

王雪柔呸了一声,「不要脸。』

安培源绷着一张脸,「轻浮。』

尽管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保持他该死的,可怜的自尊心。

「苏乐韵,我知道你喜欢我的笔墨,仰慕我的才华,我曾经熬了多少宿做了多少首诗给你,这个小白脸他为你做过什么?』

明明想打感情牌,但说出的话却很想让人打他脸。

而且讲真的,我还挺烦男人翻旧账。

「哟,差一点就被你感动了,欺负我识字不多,里面有多少首诗经,楚辞里的名篇?抄人家的诗都能抄一宿,你科考时,文章的字写得完吗?』

这会儿,倒不用管家赶,安培源被自己的怒气轰走了。

他跟王雪柔因鼻孔朝天走太急,还踢到我家门槛,掉了一角的木头皮屑。

管家眯起眼,提笔登记,「上等松木,赔偿十两银子修补……』

安培源和王雪柔走得如脚踩风火轮。

7

我以为安培源会就此消停。

凑那些银子也该他忙活好一阵子了。

没想到,几日后我路过东街收账,差小喜买八宝鸭的瞬间。

一时不察,被人狠拽入小巷子里。

安培源看着我,「难怪觉得你这段时日变得不一样了,苏乐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你还不认识什么是诗经,楚辞。』

是了,上辈子我爹中年才发迹,我年纪小时无钱读书,长大了又忙着帮衬我爹做生意忙里忙外,仅简单认识账本上的几个字,才会慕强,对文人有执念,缺什么才想拥有什么,才会对他「倾心』赠送的诗倍感珍贵。

成亲后,安培源怕我抛头露面有损他颜面,我在家闲暇时才重新捡书起来学。

安培源虽情商不足,但到底是考过考状元的人,智商这种东西偶尔有。

「所以,阿韵,你也重生了对吧?』

我冷笑,「别这么喊,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他嗤笑,「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对了,过几日巡盐御史要来,你父亲贩卖私盐的事,我可是有详细的账本。』

本朝贩卖私盐是大罪,原来安培源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

只不过上辈子我眼瞎,对他死心塌地,所以一开始他没利用上这点而已。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我,自恋癌又犯了,

「你现在恨我,是因为爱我,怪我上辈子贬你为妾对不对?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你父亲犯了法,还继续让你做正妻,我面子不要了?这次我保证不举报你父亲了,只要你听话。』

我忍住恶心,「那你要我怎么做?』

「给你机会继续资助我,我科考后抬你做贵妾,生意你不用做了,你家产业记我名下更为合适,一个女人整日抛头露面的,丢人。』

「你就在家孝敬婆母,我娘腿脚不灵,你每日给她泡泡脚,亲手帮她揉搓揉搓,别跟上辈子一样,尽惹她生气,她闹脾气了,打骂你得忍着,她年纪大了,就算打你几下,能有多疼?』

「别跟她老人家犟,再给我生几个孩子,一定得生儿子,我娘喜欢孙子,趁着年轻,一年生一个,也不用多,四五个足矣。』

「儿子就养在雪柔名下,她毕竟是正妻,礼不可废,女儿你自己养,还有……』

这些屁话简直脏了我的耳朵,我赶紧打断他:

「别还有了,豆腐都有脑,你真的没有,你不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他勾唇一笑,「这可由不得你选择。』

安培源慢慢靠近我,小巷子是死胡同,寂静无人。

怎么,他还想用强地?用毁人名节这种俗不可耐的老套路?

我微微抬起膝盖,那就别怪我辣手废鸡了。

8

没想到,他堪堪停在离我一拳左右。

然后开始扯他自己的腰带,扯外衫。

难道想用色诱?

辣眼睛,真是辣眼睛。

这白斩鸡似的身材,跟云易那个强健的腹肌哪里能比?

人的眼睛跟嘴巴一样,吃过稀世珍馐,哪咽得下粗糠?

想起刚收留云易回府时,让他沐浴。

刚转身把衣服递给他,没想到他动作快到身上一件不剩。

那时候,我被迫看到他劲瘦的腹肌和深深的人鱼线,便没出息地流鼻血了。

我抹了一把鼻血,狠狠地教育了他,

「云易,男孩子在外面要懂得保护好自己,洗澡就洗澡,脱什么衣服。』

云易一脸错愕。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是别人,我迈着理直气壮的步伐走出房间。

现在回想起,脸上不由得发烫。

安培源以为我被他的容颜折服,自认为帅气地勾起唇角,皱眉,扬起下颌线,一只手臂咚我。

「脸红了?就知道你贪图我的美色,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这么快让你得逞。』

我美你个奶奶腿儿,「离我远点,你嘴里一股隔夜韭菜炒鸡蛋味。』

他一手拎着腰带,一手用虎口磨蹭下巴,又靠近我一分。

我的膝盖蓄势待发。

预备给他狠狠一击,让他从此有鸡也生不了蛋。

让他这辈子状元公做不了,做公公也行。

哪知,他邪魅狂狷一笑,竟转头向外快步走去。

啊这?是要闹哪出?

我像看世界未解之谜一样看着他。

9

安培源走至巷子口,才开始系腰带,打理外衫。

脸上做出一副慌慌张张,不管你们有没有事,我们在小巷子里一定有事的模样。

街口的人看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巷,还衣衫不整,这就不言而喻了。

「青天白日,他们怎么敢?』

「刺激,现在年轻人真会玩。』

「安秀才这种清白的读书人,定是苏乐韵勾搭的他,呸,商户之女,早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欸,你们不懂了吧,她生意场上能吃下那些货,都是用身子换来了的。』

尤其是我生意场上的对家,生意做不过我,只能通过侮辱女性,嘴炮上找补。

吃瓜群众最喜欢造谣的是,只看到一半的不是事实的事实。

安培源果然是意识流演技派啊。

刚才他若对我用强,我的呼喊声必然引来路人,不保险。

然而这样默不作声,半露不露地走出来,更引人遐想。

安培源这招用得狠,打定主意毁我一辈子名节。

我瞧了一眼巷子口药材铺的阁楼上,一袭绯色衣袖掠过。

幸好还有一人,看到了真相。

10

果不其然,第二日安培源空着手上门求亲。

我让管家用扫帚叉他出去。

他却弹弹外衫,「你们瞧瞧,有的女子就是好不得,我对她负责,她却如此态度。』

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窃窃私语。

「是了,苏小姐怎么想的,昨日都那样了,不嫁给安秀才,嫁给谁?』

「谁以后还敢要她呀,不讲女德,婚前失贞。』

「这种商户女玩玩算了,也就安秀才有担当。』

带头的是东街卖烧饼的二麻子,他歪歪嘴,「不然我勉为其难娶她好了。』

众人哄笑,「安秀才她都不要,还会看上你这个歪瓜裂枣?』

二麻子嗤笑,「至少我是童男身,苏乐韵好大一只破鞋,还挑剔什么?』

他笑得牙花都露出来,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安培源背着手气定神闲,不难看出,这二麻子是他花钱雇来的气氛组组长。

我摘下鞋帮子,飞速在二麻子脸上「啪啪』狠摔了四五个巴掌。

吃瓜群众顿时安静如鸡。

二麻子的脸颊飞速肿胀。

「你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

「肿么……屎的?』他蒙圈地捂住脸,含糊不清。

「死于话太多。』

「苏乐韵你个毒妇,我要报官。』

11

我高声喊,「没看见二麻子被打的,到小喜那领十两银子。』

吃瓜群众集体眼盲了。

「二麻子自己把脸摔肿了,关苏小姐什么事儿。』

「二麻子在哪儿,我没见着,你看见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看见那晦气玩意?我眼里只有银子。』

二麻子怨恨看着我,敢怒不言。

安培源嗤笑,「你生气管用吗?你不嫁我,还能嫁谁?毕竟在小巷子里我们是情投意合。』

「情你个蛤蟆眼,我要报官你侮辱我名节,女仵作可以验明我的清白,但凡罪名成立,这届的科考,你别想考了。』

再废话,我不介意把他第三条腿打断。

安培源走近,声音低沉,「验了又如何?昨日你我衣带全解,坦诚相见,不是夫妻胜似夫妻,这些我说了算数,尽管你是处子之身,你如何抵挡这流言?』

我冷笑,「你说的,别人就信?』

安培源笑得轻浮,故意高声说,「苏乐韵,你胸口上的梅花胎记就是证据。』

梅花胎记必是脱了衣裳才能见到。

我的指尖掐进肉里,上辈子我和他是夫妻,他当然知道这个。

我跟人说我俩重生了,谁会信?

就算信,也会被当作妖孽抓走。

安培源笃定我在此事上翻不了身。

小喜在一旁急得掉泪。

这个傻丫头,上辈子我肝气郁结,最后得了肺痨,人人当我瘟神避得远远的,只有小喜尽心尽力地守着我。

安培源的老娘,我的婆母早就看我不顺眼,欺辱我卧病在床,拿小喜出气,把小喜卖进勾栏院。

小吃货宁可饿着也不接客,饿得皮包骨,眼睛突,趁勾栏院走水,她爬狗洞出来找我。

一边给饿了几天的我喂粥,一边哭,「小姐你怎么瘦成纸片了。』其实她比我还瘦。

我挣扎着起来,求婆母留下小喜,给她磕头。

我磕破了脑袋,血顺着额头糊满眼睛,她依然冷着脸让勾栏院人重新把小喜抓回去。

我求安培源,安培源也只是淡淡地说:「一条贱命,卖了就卖了。』

抓回去后,老鸨命人拿猫塞进小喜的裤管子里,把裤管子扎紧,拿粗棍打猫,猫在裤子里四处逃窜,狠利的爪子把小喜折磨半死,小喜忍受不住痛楚从楼上一跃而下。

思绪回笼,我擦擦小喜的眼泪,「别哭,这辈子我们都没那么脆弱。』

安培源佛了佛袖子,让管家给他备足银两,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前几日我就告诉你了,我的忍耐是有底线的,你非不听是吧,闹成这样满意了?』

我笑了,要把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才有机会从手心里开出花来。

上辈子有人这么跟我说过,这辈子我记牢了呢。

「安培源,你以为没人看到真相吗?』

「昨天巷子口的阁楼上,可有人看了全过程呢。』

安培源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慌张,「不可能。』

我高声喊,「王雪柔,你来说说看。』

安培源乍一听是王雪柔的名字,表情一瞬间放松。

他笑了,「苏乐韵,雪柔可是我表妹。』

只是他放松得太早了。

12

王雪揉捏着手绢站了出来。

「这是安秀才的表妹吧,苏乐韵找她来作证?』

「就算作证也是假的,估计被苏乐韵收买了。』

王雪柔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豁出去了,

「昨日我正在角楼上,看到表哥和她举止适宜,苏乐韵清清白白。』

这句话掷地有声,我很欣慰,她开窍了。

昨日,王雪柔拿我从前供给她的燕窝出来私卖,却碰巧看见她表哥拉我入小巷子,她猫着腰躲在阁楼上看了半晌。

吃瓜群众说得也没错,王雪柔确实被我「收买』了。

昨日我简单粗暴地用十万两白银跟她做交换。

一沓银票拍在桌上,震得她心口发颤。

「必要时刻,实话实说即可。』

「苏乐韵,我王雪柔凭什么会听你的?』

「凭老娘的十万两白银,男人,哪有钱香?』

一个打着吃燕窝的名号,然后把燕窝转手卖给药材铺,钱存进钱庄而不让人发现女子,王雪柔也不是什么白莲花,安培源最近因银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不见她拿银子出来帮衬。

可见他们的情感没我想象中的深啊。

我提点她几句,「男人永远靠不住的,像菟丝花一样依赖一个男人,绝非上策,懂得从我这里薅小羊毛,何不薅一笔更大的?』

王雪柔怔了一下,眼里雾气朦胧,

「在我最孤立无助的时候,是表哥带我回家,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对我最好的男人。』

我笑了,「妹子啊,你还是男人见得少了,你不要看他当下能给你什么,而是要看他在有什么的时候,能给你什么,这才最重要。』

王雪柔一脸迷茫。

我继续洗脑,啊不,是继续给她分析,

「有我的资助,他衣食无忧,多带你一张嘴吃饭又有何难?不过是在一池湖水里,舀一瓢给你罢了,你要看看他身上只有一文钱的时候,只有一瓢水的时候,若还愿意给你,才是对你真的好。』

王雪柔还是一脸迷茫。

我加了一剂猛药。

「难道你就那么喜欢每天给老太婆洗臭脚?』

安培源的老娘天天让王雪柔伺候洗脚,以此彰显她是当家主母的身份。

死老太婆什么破癖好。

王雪柔拧起秀气的眉。

我循循诱之,握着她的手,「这双手怎么能去洗臭脚?就应该弹弹琴,画个画,吃个茶点什么的,手是女人的第二张皮懂不?用自己的皮去贴人家的脚,可惜了。』

我又故意划拉一下她的指尖,

「呀,这么嫩的手茧子咋厚得像树皮,啧啧啧,我家小喜都做手膜,你不做?』

小喜会做手膜就有鬼,我也不做,我们讲究自然美。

我啧了半天,表情惋惜得像她毁容了一般。

「这还没成亲就这样了,成亲后,天天受老太婆磋磨,日子啊比黄连还苦哦。』

王雪蓦然柔缩回了手,贝齿紧咬着下唇。

爱美果然是女子的天性。

13

众人哗然。

王雪柔向来与我是死对头,还是安培源的亲表妹。

照理,是不可能帮我说话的。

风评一边倒。

「猥琐至极,安秀才算盘珠子都崩裂了吧。』

「安秀才想娶首富的女儿想疯了。』

「这种造黄瑶的,就该报官,切了他的嘴和黄瓜。』

安培源气急败坏,又压着怒气,故作痛心疾首状,

「雪柔,你就这样爱我的?我一心要抬你为正妻,你就这样对我?为什么?』

小喜插着腰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就是真相呗,总不能是我家小姐逼她说的吧。』

我头晕,小喜这个乌鸦嘴,说啥来啥。

王雪柔却突然笑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

「苏乐韵,你以为我就听你的了?十万两银子怎比上状元夫人风光?』

「表哥,今日这些话,都是苏乐韵逼我说的,她叫我不要相信男人,可是我没听她的,你看,我对你好吧。』

安培源深情地看着王雪柔,「表妹,我不会辜负你的。』

小喜气得发抖,「王雪柔恋爱脑没救了,这波反水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我眺望远方,太阳蔽进云里,仍存依稀微光,「小喜别气,人各有志。』

「小姐,凉凉了,只有安培源亲口承认你的清白才算完。』

我微笑,「那就让他亲口承认吧。』

小喜,「你说啥?』

14

我轻声质问安培源,「重活一世,你真的只愿意守着王雪柔和我一妻一妾过日子?』

安培源拧着眉看我。

「你忘了前世,你高中状元后,金銮殿上公主对你的惊鸿一瞥。』

公主青春少艾,难得见容貌才学皆不错的状元公,心动了。

但公主有自己的坚持,「已婚男子,再优秀我也不嫁,续弦也不要。』

安培源那日回府后郁郁寡欢一阵,错失驸马的机缘,整日在家打鸡骂狗的。

安培源笑,「有何影响?横竖我不过纳你为妾罢了,妻位还是空的。』

我也笑了,「安培源,当日解除婚约的契书上,只有你的签字,我还未签,在本朝,解除婚约须二人签字画押才作数。』

换句话说,婚书上,我还是他未来正牌嫡妻身份。

安培源拧眉沉默。

我知道他在盘算,如何对他最有利。

「我可以签解除婚约书,甚至可以助力你娶到公主。』

安培源审视我,「为什么?』

我怒气冲冲地指着王雪柔,「那个贱人,凭什么她为妻,我为妾,我不甘心,我平日里吃花生米都要挑大颗地吃,我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如果公主为正妻,我为妾,我可以接受。』

小喜不可置信,「小姐你疯了,你恋爱脑又长回去了?你要做他的妾?』

安培源勾起嘴唇笑,「我就说吧,你心里怎可能不喜欢我?竟折腾出这些幺蛾子,有些女人啊,就是贱得很。』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前来清道,「肃静,回避,公主的凤驾即刻抵达苏府。』

众人一惊,「什么情况?』

我微笑,「公主出游,我很荣幸,选了我们苏府作为下榻点。』

苏家乃全城首富,庭院精致宽敞,公主出游选择此地休息也说得过去。

能请来这尊大佛,是云易的功劳。

此情此景下,安培源有些急,「苏乐韵,解约婚书你签吧,我保证雪柔也为妾。』

我故作遗憾,「签了有什么用呢?如今我们有肌肤之亲已落人口实,公主肯定会介意,你婚前失德,公主可比不得我们寻常女子,历朝历代哪个驸马不是清清白白的,烂黄瓜公主不会想要的。』

安培源想了想,朝着吃瓜群众说:

「今日就是一场误会,跟大伙开个玩笑罢了,我跟苏乐韵清清白白。』

吃瓜群众就差朝他吐口水。

「切,什么都是你一张嘴说,你说我们就信?』

「浪费我半天时间吃瓜,刚咬开瓜皮,你现在来说开玩笑。』

「搞什么名堂,安秀才是脑子进水了?』

安培源大喝一声,「我是未来驸马爷,污蔑驸马是大罪,都散了,别在这嚼舌根。』

吃瓜群众也是很少见这么不要脸的,被吓唬住了。

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们不知道,这种当街大吼自己是未来驸马的二傻子行为,其实也是罪,冒犯皇家的大罪。

人群散去后,我签了退婚书扔给安培源。

小喜拉着我惊魂未定,「吓死我了,还好小姐你脑子长回来了。』

王雪柔不高兴,拉扯他的袖子,

「表哥,你许了我正妻的,你别听信苏乐韵。』

公主的车马队伍隐隐可见,马蹄声阵阵响。

安培源急了,「回去再说。』

王雪柔不依不饶。

安培源按捺不住黑脸,「你一个山鸡,人家是凤凰,做妾有什么委屈你的?』

跟公主和名利比起来,王雪柔这个白月光瞬间没了分量。

他压根不记得刚才这个女子宁愿舍弃十万两白银,也要保住他的名声。

王雪柔顿时红了眼,看着我。

我看着她笑,「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15

安培源理了理衣裳立在门口,准备迎接公主。

但是他忘记了,此时他还不是什么状元,这也不是什么金銮大殿。

他摆好自认为邪魅狂狷的姿势。

等待公主再次的惊鸿一瞥。

哪知公主瞥是瞥了,轻飘飘地说了句,「那不入流,在那搔首弄姿,叉走。』

安培源脸色一僵。

我掐紧大腿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安培源小声说:「你帮我引荐,公主只是一时没发现我的好而已。』

本不想理他,但是他又哔哔赖赖地拿我爹贩卖私盐的事威胁我。

我没办法呀,只好受他的威胁咯。

我让他在外间候着,跟公主的贴身丫鬟传了话。

哪知丫鬟丢出了一句,「一介书生想见公主?我家公主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见的,轰出去。』

安培源明显受打击了一番。

又不死心,弯腰侧听了一会,葡萄架子下,公主欢笑声阵阵,还夹杂着男声。

「里头是谁?』

「哎,除了那个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空有一张皮囊的流浪子云易,不然还能有谁?』

安培源顿时觉得自己挺优秀的,眼神不屑,「就那种男狐狸精,勾得你们一个个往上凑?』

我又给他添了一把柴,「公主仅住一宿,明日就要走咯,也勾搭不了多少时间的。』

安培源咬咬牙,冲上前,俯跪在地。

「公主,这个云易您万万不可相信,他就是一个小白脸。』

公主看了一眼云易笑了,「你倒仔细说说看。』

安培源开始鬼扯我跟云易怎么有一腿,怎么暗渡陈仓,说得有鼻子有眼。

云易看着我笑,「我倒不知道,我跟苏小姐这般恩爱缠绵。』

「这个小白脸就是烂黄瓜,怎配得上公主您金枝玉叶。』

公主突然杏眼瞪圆,「掌嘴。』

安培源被莫名其妙地吃了几个耳光。

他怒气升起,又强压下去,「奴才好心好意提醒,公主竟然被小白脸蒙蔽了双眼。』

公主厉声呵斥,「大胆,谁敢说我阿兄是小白脸,烂黄瓜?』

众人错愕。

云易清闲地轻摇骨扇,一派清隽矜贵。

公主表情严肃,「当朝太子,岂容得你污蔑。』

云易是太子?

安培源顿时腿脚发软。

16

云易是太子周易与的化名,安培源考上状元那年失踪于民间。

安培源自然没见过云易。

而我见过。

是在去祭拜小喜墓地时相遇。

他重伤倒在我面前,衣衫褴褛,全身都是血洞,还强撑着用短刀逼我救他。

「不救。』我无半点惧意。

「你不怕死。』

「不怕,我一个将死之人怕什么死?』

他仔细看了我一眼,形容憔悴,面黄肌瘦,还时不时地咳出大朵大朵的血。

他差点没骂娘,「你这是肺痨传染病?』

我一口血喷涌在他的手上,点点头。

最后也不知是他扶着我,还是我扶着他。

我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倒在野地上,不走了,因为走不动。

满天的繁星,绚烂璀璨,旷野的风冷冽清爽。

可能都是将死之人,反倒毫无顾忌地聊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储君。

在那个云谲波诡的皇家,父子不像亲父子,兄弟也不似亲兄弟,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手段都可以使,他不过作为皇家表率出宫赈灾而已,却被亲兄弟设计按进滚滚洪水里。

被一路被追杀,他的忠心暗卫却被截杀在宫廷里,而这一切都是他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的。

作为帝王,他有三十几个儿子,谁活都可以,谁强传位于谁。

逃亡的这几年,他不敢联系任何人,因为不知道谁是敌人的亲信。

「这些年你怎么坚持活下来的?』

他轻笑,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半晌后轻声说:「要把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才有机会从手心里开出花来。』

可是命运由不得我们掌握。

半夜几个黑衣人拿剑对着我们。

我以为他会踢我出去挡剑。

没想到他却用尽力气抱着我滚下山崖,最后垂吊在一棵枯树上。

黑衣人看不见我们,以为我们在崖底。

一棵枯树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

我看着下面黑黝黝的一片,像吞人的猛兽。

我嗫喏着开口,「要么你跳下去,你是未来的天子,天子得爱民。』

他笑了,「我刚才救了你,你现在让我去死,好狠啊你。』

怪不得我,这世间谁不想活?都怕死。

枯树枝发出要断裂的哀嚎。

罢了罢了,他刚才确实救过我一命,而我本来就活不久。

我看了一眼繁星,闭上眼,往下跳跃,我走死门,留给他一个生门。

我看到他眼里的诧异。

可惜,最后我们都活不了。

我下坠的那一刹那,几把精良的弓箭正对着他。

只能说他的皇族兄弟真不是吃素的,并不会因为找不到人,就当你死了,他们会寸寸搜山,搜到人或尸体为止。

而如今的云易,他也是重生的。

这辈子他选择来到苏府门口,等待的是一个契机,巡盐御史是他的亲舅舅,他要凭借他的力量返回宫里,而我爹是本城有名的盐商,事情巧到一块儿去了。

安培源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小白脸竟是太子。

公主与太子无皇位之争,一母同胞,感情笃实,这次是来接太子回宫的。

安培源惨白着脸,失魂落魄地走出我家。

一转头,却眼神阴鸷地看了我一眼。

像沁满毒液的毒蛇。

我皱眉,难道又想做妖?

那我得加快进程了。

17

三日后子时,城东河畔,一个纤细的女子戴着斗笠面纱迎风而站。

她警觉地看了一眼四周,拿出账本物件交给我。

我笑了,「成功了?』

她一边「嗯』,一边毫不手软地接走我的一沓银票。

「费了不少功夫,在他书房找着的,平时书房不让任何人进去,这些天不是对我有愧疚吗,倒是没防我那么紧。』

她一边数着银票,一边说:「那死老太婆又让我给她搓脚,还嫌水太凉,打骂了我一顿,我索性扔了一把火在柴火房里,让她全身都热热,火舌噼里啪啦作响,真畅快。』

我对她竖起拇指,「你牛批。』

指着不远处备好的马车对她讲,

「出了城东,一路向北,越远越自由,银票缝进袖子,纳进鞋底里,全随你意,记住出门在外钱财不轻易露白。』

微风轻拂起她的面纱。

王雪柔眼眸含水,「苏乐韵,谢谢你。』

我拍拍她的肩膀,「不客气,你那天背叛我的戏码演不得错,我差点以为你真反水了。』

王雪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欲言又止。

「苏乐韵,十万两属实多了,你为什么愿意给我这么多。』

为什么呢?「王雪柔,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王雪柔不信。

前世小喜从勾栏院楼上摔下,老鸨报丧,「尸体要,就捡回去埋了,不要我就扔乱站岗了。』

安培源母亲自然不会收,「扔了扔了,晦气玩意捡回来埋,浪费银子。』

我蒙在鼓里,是王雪柔拿出私房钱,私下偷偷埋葬了小喜。

十万两除了买我爹贩卖私盐的证据外。

全当补偿她上辈那一抹对小喜的善良。

「王雪柔,去吧,不囿于家宅后院当菟丝花,天高海阔任尔飞,不必做笼中鸟。』

18

听说安培源当晚气得发疯。

房子烧了,人也走了。

人到穷途末路,势必反弹,有人因此上天堂,有人因此下地狱。

而安培源选择了最歪的那条。

他凭借上辈子的记忆,开始私下售卖考题。

他卖得顺利,我暗地推波助澜了不少,偷偷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

「他可是未来驸马爷,皇家会给自家女婿放水的。』

「怎么不信?他可是唯一一个进入苏府见过公主的秀才。』

「你以为公主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明白了吧?』

苦读十年,就为了一次金榜题名,羊群效应,你买题目我也买,大家一起买。

安培源竟售卖了 5 万两银子,重新置办了房产,购买仆人,一时间春风得意。

他想的是,科考后进了金銮大殿,按上辈子的戏码走,公主肯定会重新折服于他的才华之下。

只不过这次他的算盘珠子拨错了。

19

科考那三日,天空一碧如洗。

而安培源却面如死灰般走出贡院。

「怎么会这样?上辈明明是这道题啊,不会有错的。』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哪里错了。』

不多时,一群人蜂拥而上,围着他殴打。

「骗子,根本不是这个题目。』

「还我银两,我天天围着这题做文章,走火入魔地做,哪知竟是相反的题目。』

「三日内不还钱,腿给你打断。』

「还双倍,必须还双倍。』

这次安培源不仅自己没考好。

还欠了一屁股债务。

20

这日安培源竟拦着我车,问我讨要银两。

「你若不给,你胸前的梅花印,明日全城皆知。』

「安培源,其实我也没那么在意自己的名节。』

人重活一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你的威胁,对我来讲是没用的。』

他的眼睛里闪烁一丝疯狂。

「你跟王雪柔一样,白眼狼,贱人一个,等我找到她,必然捆绑了装麻袋,打个半死,扔勾栏院去。』

「苏乐韵你也别得意,我已经把罪证锦盒呈给巡盐御史,你爹等着坐牢吧,这一世你没有我的庇佑,也一样要在牢里发烂发臭,我还会请狱卒好好关照你。』

安培源笑得面目狰狞,像大仇得报一样。

「啪』的一声,一个锦盒扔他面前。

刚正不阿的巡盐御史仿如天降。

而旁边的马匹上端坐着漠北亲征回来的太子爷。

巡盐御史问,「这般优秀的锦盒罪证是谁呈上来的?』

安培源理了理发带,噙着笑,「正是在下,烦请大人仔细过目。』

「大胆,你竟敢让我仔细过目这个?』巡盐御史老人家一脸愤怒,胡子都气歪了。

安培源蒙了,他拿起锦盒打开一看。

我们集体蒙圈。

里头放着一本书,赫然三个大字《金瓶梅》。

这巡盐御史这样一辈子作风正派的老头来说,这本书完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怎么会这样?』安培源咆哮帝上身,怒吼声十条街外都能听见。

他看着我满眼狠毒,「是你,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我摆摆手,「不可能,我买书一贯买正版的,你那本明显是盗版。』

「谁问你这个了。』一巴掌顿时要扇过来。

巴掌未落下,他的手倒是被云易先折断了。

「来人,把他敲晕捆了装进麻布袋,扔他自家院子了去,再派他家丫鬟告知他老娘一声,袋子里头是王雪柔。』

云易说完朝我眨眨眼。

会玩,还是你会玩啊,太子殿下。

我轻咳一声,「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小喜急了,「小姐,你千万别白莲花圣母上身哦。』

我勾起唇角,「急啥?我是觉得,用臭袜子堵上嘴会更好些。』

众人……

21

当晚,安培源自家丫头说,麻袋里头是王雪柔。

安母也不疑有他,操起粗木棍子就上手。

一棍子一棍子狠狠地敲打在麻布袋上。

「你个贱人,让你搓脚怎么了?还烧我家房子,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贱胚子,哪里配得上我儿,就该卖进勾栏院里去。』

「今日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跑不跑。』

安母还就专挑下半身,腿部击打。

一边打,一边咒骂对方祖宗十八代,什么难听骂什么。

袋子里的人被堵上了嘴,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像受伤的野兽低鸣。

我和云易坐在屋顶上看戏。

「啧啧,她发现是自己的儿子会怎样?』

云易轻笑,「不是儿子。』

「什么意思?』

「那老太婆专打腿,安培源的第三条腿应该废了。』

我还记得安培源当日在小巷子里对我说,「我娘年纪大了,就算打你几下,能有多疼?』

是吧,能有多疼,疼死你个渣男。

安母打累了,气喘如牛,「打开看看,贱蹄子死没死。』

丫头战战兢兢地把麻布袋一解。

安母差点没昏过去,鬼哭狼嚎,疯狂咒骂他人。

安培源这辈子是做不了状元公了,倒可以做公公。

第三条腿被他老娘亲手打废,也是自食其果。

安母悲痛欲绝,拿旁边的丫头出气,用指尖扣丫头的眼珠子,把她的睫毛,

「死蹄子,你怎么不早点解开,你故意要害死我儿子是不是?』

丫头难忍刺痛,推了她一把。

哪知一旁的井口没上盖子,安母人往后仰,栽了进去。

好在水不深,仅仅泡到膝盖,淹不死人。

丫头担心她报复,卷铺盖逃走了,府里的其他下人早在安培源欠一屁股债时跑光了。

安母五日后才被人捞上来,双腿算是被井水泡废了,躺在床上无人照顾,日渐生虫。

因为安培源口出狂言自己是驸马,冒犯皇家,正吃着牢饭,哪里管得了他老娘的死活。

众人欷吁,安母这辈子喜欢泡脚,最终也死于井水泡脚。

安培源怎么也没想到。

我收留云易时,给他提了两条要求。

第一条,赦免我阿爹。

第二条,更改这届的科考题目。

这对于未来天子来说,并不是难事。

22

「云易,你知道我家为什么贩卖私盐吗?』

「朝廷管得严苛,一斤的粗盐卖到五六百文,你可知,五百文钱可以买到五十斗麦子,三百升粳米,八十只鸡蛋。』

云易面容肃静,「朝廷管控的问题。』

「长期不吃盐,容易头晕目眩,身体肿胀,小时候家里穷,盐不够吃,我阿娘头昏昏上田地干活,一头栽进水渠了走了。我阿爹深爱我阿娘,后来成商人, 他哪里不懂私自贩盐违法,他是看不过意, 阿爹只是尽自己所能,偷偷贱卖过几次,就被安培源抓住了把柄。』

云易顿了一下, 「他日我会重新调控盐商制,但你要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微风袭来, 有一丝丝的冷冽。

「这次漠北亲征回来,父皇身体不大好了, 想提前退位。』

哦, 这辈子,他终于夺回他想要的了。

我开玩笑问, 「是退位让贤,还是你逼宫了。』

他笑容意味不明,「有什么区别吗?』

云易变了,他身上逐渐笼罩的是皇家的气息。

尊贵, 冷漠,喜怒莫测。

晚霞落进湖里, 湖水泛起霓虹。

云易面庞难得的温柔,「乐韵, 你愿意跟我回宫吗?』

我看进他的眼睛,「认真的吗?』

他的诚意写在脸上, 「认真的。』

我笑了笑, 「不愿意。』

云易漂亮的眼眸闪过一丝落寞,「为什么?』

「我没有做皇后的资本, 我只是商户的女儿,但我也不愿做你某一个妃子, 不论皇后还是妃子,都囿于那四方方的天地,每日等着你临幸, 与其他女子争斗,厮杀,最终我容颜老去,你亦换新颜色入宫,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云易笑了, 「你倒是想得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 「那你想要什么?』

「不做笼中鸟,自由翱翔。』

「那乐韵, 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也许会, 也许不会, 谁知道呢。』

「可是,乐韵, 我不会忘记你。』

……

多年以后, 听说皇帝的皇后之位一直悬空。

又听说他新添了两个义女。

一个叫思乐公主, 一个叫念韵公主。

那时,我正带着小喜在关外,一边吃着翠绿欲滴的葡萄, 喝着夜光杯乘的美酒。

一边欣赏河仓城的日落。

每一个日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我很欢喜现在的日子。

不做笼中鸟,自由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