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他们说我是秦家被抱错的真千金。
可是家里已经有了一位养了十几年的所谓假千金。
家人等我自卑、嫉妒,痛恨命运的不公,在无尽的哀怨中沉入深渊。
可是我看着这个崭新的时代,没有战争和饥饿,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这对我而言,正是最好的时代。
1
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像炸开一般,我伸手捂着脑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直涌入脑海。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自己是谁,一片空白。
直到脑海里的动静停下,我终于有精力去看周围,陌生但同样熟悉的世界。
一种割裂感席卷了我。
我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
「她不会是装的吧?』一道少年的声音响起,「故意受伤让所有人都心疼她,然后让大家都怪思羽?秦哥,思羽才是你看着长大的……』
「贺梵。』另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他,「这是秦家的家事,你逾矩了。』
「我和思羽有婚约,当然向着她。』少年音继续响起,「秦哥,我不管你这另外一个妹妹是哪里蹦出来的,我们贺家只认思羽一个。』
「……』
接下来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睁眼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开始思考我是谁。
秦妙桐。
这是我的名字。
我记得子弹穿过我心脏时的触感,濒临死亡时的窒息和不甘心。
但我现在绝对不是在枪口下活下来的秦妙桐。
这具身体动起来也是陌生的,我没有这么年轻,我的手虽然起过茧子,但却不是这种明显家务劳作导致的茧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推门进来,发现我醒了。
我看见了方才在门外说话的人的面容,一位模样上好的年轻人和一位少年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妙桐,你醒了?』清朗的声音在跟前响起。
我看过去,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人,脑海里多了一重记忆。
或许,我应该喊他一声哥哥。
不过我迟迟没有开口说话,他旁边的少年没有耐心了:「喂,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依旧没有说话,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直到年轻的男人察觉不对劲儿,喊来了医生。
现在的医院好像已经发展得很好。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我检查一番后告诉对方,我大概率有短暂失忆的症状。
那个不耐烦的少年已经走了,我也不想看见他,光是看见就觉得吵闹。
年轻的男人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他说:
「妙桐,我是哥哥,秦怀烁,还记得我吗?』
「医生说你慢慢会想起来的。』
他和我说了最近的一些事,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一位被恶意抱错十几年的有钱人家的女儿,他的亲妹妹。
在这十几年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家里养的女儿是假的。
很恶俗的剧情,大概是被有心之人换了孩子,亲生女儿被卖到偏远山村,在那里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
还是去年秦妙桐自己从养父母口中听到自己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报警,去等结果,最后等到了亲生父母。
可惜他们花十几年的时间,已经养出了一位相当优秀的女儿。
秦妙桐这次进医院,是和秦思羽起了冲突,从楼梯摔下去了,脑震荡。
她很敏感,过去十几年的苦日子,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手上和身上全是伤口,陡然得知其实自己本应过的是这样富足的生活,她对占据自己身份的人充满敌意,尤其是,她不如对方漂亮、才华横溢以及长袖善舞。
对方还有一位未婚夫,帅气优秀,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自卑和不甘导致的嫉妒下,她对秦思羽充满敌意,但是我脑海里的记忆告诉我,这次秦妙桐摔下楼梯,确实是秦思羽推的。
这样的局面,关乎两位女孩的命运,秦妙桐有不甘和嫉妒,秦思羽自然也会惶恐于自己的身份。
我看向他,喊了声:「哥哥,爸爸妈妈呢?』
秦怀烁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秦妙桐的记忆告诉我,今日是秦思羽钢琴比赛的日子。
他们去看比赛了,连着刚才很吵闹的贺梵。
「他们今晚过来看你。』秦怀烁的回答是这样。
我不说话了。
秦怀烁说:「妙桐,你和思羽都是我妹妹,虽然你的遭遇是因为她的亲生母亲,但是思羽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亲生母亲前几年已经去世了,爸妈拟了合同,会将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赠送给你,作为补偿。』
我心里其实波澜不惊,但仍旧忍不住为同叫秦妙桐的女孩儿觉得悲哀,她拼命去寻找的家人,对她的爱其实很有限。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还活着没有,但我觉得我拥有她记忆这件事,其实有点奇怪。
「那百分之五的股份,你有吗?』我抬眸看秦怀烁。
他一顿。
我接着问:「秦思羽也有吧,可能少点,百分之三?』
「你想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问了一句:「我手机呢?』
秦怀烁将一个方块儿递给我,我在「秦妙桐』的记忆里看到过它的用法。
我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之后秦怀烁离开病房。
我摸上了手机,按照记忆解锁,随后开始搜索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存在的时代彻底过去,成为历史。
我的国家终于在磨难中成长起来,尽管过去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我们如今屹立在世界,无人敢轻视。
如今这个国家,这个年代,没有侵略,没有战争也没有温饱问题。
而我秦妙桐,只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粟,没有只言片语,在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很久没有用过自己的本名了。
一个下午,我捧着手机,看着屏幕泪流满面。
原来只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画面,竟然已经实现。
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时代。
2
尽管脑海里拥有着另一位「秦妙桐』的记忆,但是我对这个世界依旧是感到陌生的。
我很新奇。
躺在病床上,直到我如今的父母出现,我才知道胸腔里的那股酸胀到底来自哪里,来自这具身体的情绪。
她,或者是「我』,在不甘,想要一个答案。
我想我是明白她的情绪的。
无非想要一份偏爱,不需要抢其他人的偏爱。
我看着穿戴贵气的秦家父母,他们身后跟着穿着华丽长裙的秦思羽。
她很漂亮,或者说,她被养得很漂亮。
今天也是盛装打扮过的。
我抬眸,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
「妙桐。』这具身体的母亲开口了,「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我实话实说。
我毕竟不是他们认知里面的那位秦妙桐,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之后,自然也清楚,即便我现在性情大变,他们也只会以为是我心理或者精神上出现问题。
所以我没必要,像以前那位秦妙桐一样。
他们似乎惊讶于我的语气,又或者是觉得我在向他们低头。
现在的父亲看着我脑袋上缠的绷带,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
「这次便算了,下回再胡闹,就别怪我和你妈不管你了。』
我回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是一位儒雅的学者,虽然也有些大家长的说一不二,但说话向来讲究以理服人。
不对比,我也不知道秦先生在当父亲上竟然比别人优秀这么多。
我嗯了一声。
懒得再多说什么。
倒是那位打扮华丽漂亮的鸠占鹊巢者,她眼底闪过了片刻的慌乱,要出去时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与她对视,她那个眼神里或许还有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挑衅。
她是看不起「我』的,同时又忌惮「我』。
3
醒来之后我度过了相对充实的几天——几乎每天都捧着手机过。
这个时代出现了名为「互联网』的东西,我认为这是人类发展进程中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我想要知道的信息几乎都可以从上面获取。
战争并非从这个世界消失,但是我的国家已经和平许久。
之后脑袋上的绷带和纱布拆除,我出院了。
我被接回了一幢称得上精美的房子里,秦怀烁接我回来的。
他说:「爸今天出差了,妈约了朋友,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该上学了,就算基础差,也要努力赶上。』
即便是出院,也没有家人迎接的情况在我看来确实不太像一家人。
秦怀烁的话里话外,似乎也在表明一个意思:他们秦家只需要上得台面的人。
这样的模式与我印象中的一位好友家中很像,她家族显赫,但女子都被教育成大家闺秀,男子皆是文雅君子——表面上。
但那样的世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不是稀奇的事。
「秦妙桐』回来才不到一年,秦家给办了新的学校,她上高一。
现在的入学制度与我的认知也大不相同,科目也不少。
记忆告诉我,「秦妙桐』在经过一个学期的高中生涯学习后,选择了比较偏文科类的科目。
我回到房间,认真翻了她的各种书。
第二日,司机送我去学校。
我和秦思羽是同一所学校,只是她在尖子班,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与「秦妙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同一所学校,我们两个人也不是坐同一辆车去上学。
我凭着记忆来到自己的班级,一进门,发现原本喧嚣的教室安静了片刻。
「秦妙桐』在班级上的存在感其实并没有这么强。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很尴尬,对外称是秦家收养的孩子,因为秦思羽和贺梵的婚约,贺梵只认秦思羽,但是贺家却不一定。
假如秦思羽的身份泄露出去,贺家未必还看得上她,但肯定也看不上「秦妙桐』。
所以秦家在这件事上,选择保住婚约,也就是利益。
但是亲生的变成了收养的,本质上也是对「秦妙桐』的不重视。
「秦妙桐』渴望亲情,渴望偏爱,但是这个家没有。
我意识到我在这个班级里是相对格格不入的存在。
这是一所私立高中,在读的许多学生家里条件不差,秦家算是相当不错的豪门。
我作为「养女』,身上自然是有八卦的。
这次住院缺课几天,不知道从他们口中传出了什么版本。
我垂眸,落在桌上。
「秦妙桐』的字不算很好看,我还得模仿一下她的字迹一段时间。
4
「秦妙桐。』有人喊了我一声,随后眼前阴影落下,「听说你住院了?』
我抬眸,看向对方,是一个将头发染成红色的少年。
我确认我的目光从讶然变成一言难尽。
欣赏不了一点。
对方的身份我知道,是一位仰慕秦思羽的富二代,叫林昊晟。
「有事?』我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和他不熟。
「听说是你想将秦思羽推下去,结果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了?还是你自己故意摔的?』
他直言不讳,大概也没考虑过,如果此时此刻坐在教室里的是真正的秦妙桐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质问。
我迎上对方的目光,蓦地一笑:「对,我和她吵架,吵不过,决定从楼梯上头朝下栽倒来陷害她,所以呢?』
林昊晟没想到我的回答,其他人也没想到。
他愣了一下:「你……』
我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半天挤出一句话:「你一个养女怎么敢啊?』
养女。
我往后仰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红毛,嗤笑一声:「你在用什么身份为秦思羽讨公道?』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禁不起激,为心上人打抱不平,但是也最容易被戳心窝子。
这不,生气了。
「你是不是想死?』他话音落下,外面有人走进来。
是班主任。
她的目光在教室扫了一圈之后,林昊晟也一脸不忿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开始在这个时代的课堂上学习。
历史书被我翻了一遍又一遍,我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熟知的历史,也看到了更久以前的过往以及后来的许多许多。
相对比文科类的教科书,理科类的书籍看起来崭新很多。
很偏科。
我知道这个社会的发展已经不是我曾经贫瘠的想象力所能描绘出来的,秦妙桐的记忆可以告诉我很多信息,但是她不知道的那些,我自然需要自己去摸索。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知识里畅游。
我意识到周围人对我的冷漠,从「秦妙桐』的记忆里,我大概找到了一个词语来形容我的现状:校园霸凌。
整个班级的孤立,老师的视而不见。
大概是这样。
一周的时间,我都在消化这具身体带来的情绪。
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我在难过还是她在难过。
我好奇另一位秦妙桐是否还活着,但始终不得其解。
5
我和秦家人的相处始终很淡。
通过对法律的学习,我知道自己现在并不在秦家的户口本上,只是一个凭借着血缘关系得到养育的「养女』。
我的性格变化被他们看在眼里。
现在的父亲象征性夸了一句,说我看起来像样了些。
在他看来,或许我这样不争不抢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
秦思羽适时开口:「爸爸,我听说妙桐和林昊晟他们闹得不是特别好看,要不要我和他们说一声?』
秦思羽和那群富二代的关系是很好的。
毕竟一个圈子。
只是她这句话说完,秦晔的眉又蹙起来了。
秦晔,我现在的父亲。
我张口:「爸,我想去住校。』
秦思羽的前一句话被揭过,秦晔语气严厉了些:「好端端为什么要去住校,家里住得不好吗?』
他眼里自然是很好。
封建大家长。
现代应该是这么形容这类人的,他们眼中根本看不到问题。
我垂眸,说:「我基础太差了,想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争取早点将成绩提上去。』
秦晔并不同意我住校。
但我知道他最终会同意的。
秦思羽应该会巴不得我离秦家远一点。
这段时间,我很热衷于出门,去认识这个新世界。
我和秦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想他们是能看出「秦妙桐』身上的变化的,只是他们不约而同都将这点不同归结为我对他们的低头。
住校这件事,我还和秦怀烁提了。
他很不理解:「如果是想提高学习成绩,家里可以给你请家教,没必要住校。』
富少爷的概念里,我的举动无异于自讨苦吃。
或者还有点任性的成分。
我看着他说:「我想住校,成绩没有变化再说,你去帮我和爸妈说一下,可以吗?』
记忆里,这大概是这位归家的「妹妹』第一次和秦怀烁提要求。
秦怀烁沉默了半晌,回道:「我不保证一定成功。』
6
我成功住进学校。
秦晔虽然专制,但是他很看重大儿子。
已经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就职的秦怀烁可以说是他的骄傲也不为过。
不知道秦怀烁说了什么,他派人给我办了住校的手续,我入住的还是单人寝室。
我很满意。
周围人的孤立在我看来都是些很小儿科的事,我的心智毕竟并非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同龄人的举止在我看来充满了幼稚和不成熟。
以林昊晟为首的几个富家子弟时常有些小动作,例如将我的书碰掉地上,然后来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再或者,在我桌上放点小昆虫。
虽然不算是什么事,去告状也不一定能换来让我满意的结果。
于是有天中午,当林昊晟在趴桌子睡觉时,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睁眼发现一条黑色的小蛇在桌肚探头朝他吐蛇信子时,整个教室都热闹了。
林昊晟的尖叫声先响起,之后整个教室都尖叫起来了。
我坐在座位上,满意看着周围惊恐的同学们,眸里含笑,有那么一瞬间,对上了林昊晟的目光。
小黑蛇在各种慌乱的尖叫声中不知跑哪里去了,事后林昊晟在班主任面前信誓旦旦说蛇是我放的,因为我当时表现得太过冷静。
班主任听了他的话之后看向我:「秦妙桐同学,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我摇头:「老师,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林昊晟笃定道,「全班就你一个好好坐座位上!』
我语气淡淡解释:「我只是刚好不怕蛇。』
「怎么可能?』林昊晟的语气很是激动,他信誓旦旦说,「一定是你蓄意报复我!』
我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报复你?你对我做过什么吗?』
林昊晟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向班主任道:
「老师,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不如查查教室的监控?』
监控。
我对新时代认识里学到的新工具。
很不错的东西。
只是监控往前查了一天,查不到蛇是谁放进去的,反而在前一天的监控里看到,我不在教室时,以林昊晟为首的几个人在我的课桌上笑嘻嘻放了几条毛毛虫。
我面不改色看着监控录像里的画面,周围的老师和领导眼神怪异,林昊晟浑身不自在。
这个年纪的男孩,哪有不要脸的,看程度罢了。
被蛇吓了一遭,他现在的心理防线弱得可以。
直到今天早上的监控内容,约莫是在早上还没人出现在教室前,一条黑色的蛇自己从门缝里爬进去,经过几张桌子后,准确无误爬进了林昊晟的桌子里面。
林昊晟看监控看得汗毛直立,他和蛇在那么近的距离接触了好几个小时。
他脸色都吓白了。
当天这位少爷就请假回家了,听说吓得发烧了,当晚教室还少了好些人,大概是怕再从哪里爬出一条蛇来。
之后便是他们学生家长和学校扯皮的事情了,学校组织了一次防蛇防虫行动。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夜里我回到寝室,桌上开着台灯,我在学那些落下的功课。
半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条纯黑的小蛇缓缓顺着台灯爬到我的手腕上,吐着蛇信子,但温顺可爱。
我轻笑一声,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7
那天过后,我觉得耳根清净了很多,尽管林昊晟他们依旧会来按时上课。
但是看监控时,他的家长也在场,林昊晟这种明着怂恿他人欺负一位女同学的行为,让两位家长蹙眉。
他的家庭,双亲事业上皆要强,母亲甚至比父亲要强悍些。
他得到了教训,只不过我没得到道歉,「秦妙桐』也没有。
在月考之后,我的成绩确实比之前有了提升。
只是还不够。
在学校的时间,我见秦思羽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她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我耳中关于她的消息一直没停过。
参加了什么比赛,拿了什么奖项,或者和贺梵之间的事,又或者是我和她之间的传闻。
周末的时间,我也不乐意回秦家。
想找借口不回去并不难。
我花钱买了票,将本市的各种展都逛了个遍。
我看到了很多历史遗留下来的东西,甚至还在一些记载中找到了熟悉的名字,但也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历史中经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如细溪汇入海流。
即便是现在,我依旧怀揣复杂的心绪。
我之幸,看到了昌盛的华夏。
即便走在曾经走过的地方,我也会时常冒出一种沧海桑田的荒谬感。
不到百年,这片土地发生的变化是当年的我不敢想象的。
8
期末来得很快,我向班主任提交了转科的申请。
现在的高考制度似乎也经过了一个变迁,我思考了很久,还是选择了物理、化学以及生物。
班主任看我的成绩单,说:「妙桐,你的成绩,文科类会更有优势。』
是的,大半个学期的时间,我在最差的一个班级里混成了第一。
历史和政治两门科目的成绩让我甚至在年级上都排得上号,英语方面也一样。
高二会重新根据成绩进行班级调整,我很有可能会去到别的班级。
尽管我在理科方面的成绩有显著提高,但我的班主任依旧不看好。
她苦口婆心劝我,说文科好的女生去学理科,可能会有比较大的落差。
我没有改变主意。
这件事还是通知到了秦家人耳中。
秦晔并不同意我转科目的决定,在他看来,我和秦思羽读文科,再上个不错的大学,在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很有面子了。
我和秦思羽,一样被排除在公司继承权之外。
可惜我并不听他的。
秦晔震怒,他说:「你明明文科比理科学得更好,为什么非要去学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按照你现在的成绩,高考可以上个不错的学校,你转了理科学得一塌糊涂怎么办?』
我很冷静:「我能学好。』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我理科好不好,而是他厌恶在这个家里反抗他的人。
他好像被我气笑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我如今的母亲小声插了一句话:「怀烁从小也是理科好,说不定妙桐也……』
这句话说出来,我看见秦思羽的脸色白了些。
秦家人的偏心表现在方方面面,他们包括秦怀烁平时都是更站在秦思羽那边的,这是她最倚仗的东西,但血缘关系无法更改。
我不在意秦家人,所以我眼中不会多看一眼他们习以为常的亲昵。
例如秦思羽和秦怀烁房间那些名贵的衣物首饰,我不在乎,就连之前的秦妙桐也是不在意的。
她是个想要爱的女孩,而我已经过了追求爱的时候。
我坚持学理科。
在这个家里不受重视也是有好处的,我坚持之下,学校那边为我安排了新的班级。
9
暑假所有人都很忙。
秦家父母忙着生意和应酬,秦怀烁忙着各种接管公司的事务,秦思羽则是在上各种乐器的课程以及和贺梵相处。
我不理解在这个时代,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为什么就要被一纸婚约束缚住了。
或许他们不认为这个是束缚。
我整日埋头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这个时代的信息获取很快,也很简单。
只要是有心,我可以在网上搜集到各种各样的补习课程。
那些我曾经想要接触却因为种种局限不得不放弃的知识,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我拼命地学。
学得头昏眼涨时,从房间出去往楼下走,刚好碰上了回来的秦思羽。
她今天依旧盛装打扮,全身上下的打扮看起来很昂贵,妆容精致漂亮,对上我的视线时,她停顿了一下,而后眼底浮现了不屑。
我没有和她交流的欲望,正要侧身走过。
「秦妙桐。』我听见她喊住了我,「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亲生的就了不起?』
类似的话,好像之前的秦妙桐也听过。
我疑惑地看向她,想听听她还打算说什么。
「我们这个圈子,不是你这种土里土气的人可以融入的。』她缓缓道,「你回来这么久,有过哪个这个圈子的朋友吗?他们都看不上你。』
她妄图用这种尖酸刻薄的话语来攻破我的心防。
我垂眸看她:「所以呢?』
秦思羽没有从我脸上看到慌张和不甘,她大概觉得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你知道吧,我们这样的家庭以后都只会找门当户对的人联姻,你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怕是以后只能被爸爸安排着嫁给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
她自以为用最恐怖最悲哀的事情在威胁我了。
我觉得悲哀。
「你才十几岁,已经将自己的未来交托在家庭和男人上,你不觉得悲哀吗?』我问她。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忽然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秦思羽说:「你知道我的起点,是多少人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触及不到的终点吗?你以前敢奢求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吗?』
我明白,她是清醒的。
或者是在浑浊中保持着相对清醒,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无法告诉她,我年少时过的是比如今要奢靡得多的日子,尽管那时候没有如今在科技加成之下的便捷生活,但我被伺候着长大,从来不曾为自己的未来去忧心。
直到我在烽火中看见民族的脊梁被大山压着。
在这一刻,我清楚意识到,我与秦思羽的思想不可能同频。
于是我道:「那我便祝你能一直抓住如今手中的风筝线。』
10
整整一个暑假,我都在学习,学习课本的知识,学习这个世界,学习我如今所在的时代。
尽管有着另一位秦妙桐遗留下来的记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世界的认知,某种程度上也是落后的。
她的不幸和遗憾,已经没有办法再得到弥补了。
我唯一能做的,是和她一起变得更好。
我在秦家的存在感并不强烈,秦思羽或许满意我这样的知趣,我如今的父母却觉得我上不得台面,至于秦怀烁,我那位便宜哥哥,他还能分出点不多的耐心来问候我的日常。
开学,我松了一口气。
马不停蹄搬去了学校,在新的班级里埋头学习。
在这个班级里,我感受到了一点不同,没有孤立,没有嬉笑,也没有嘲讽。
我的同学初看我的眼神里透露着新奇,后面又变得寻常起来了。
「秦妙桐!你是怪物吗?怎么有人期中考试比月考高几十分的?』我的同桌嗷嗷乱叫。
是的,我甚至还有同桌了。
同桌是位很活泼的女孩,她惊讶于我对学习的执着以及我在理科成绩上的进步之快,不只是她,老师们也是这样的。
我依稀记得新的班主任曾经对着我的成绩表也说了一番劝说的话,在刻板印象里,女生在理科的学习上或许会存在一些困难,尤其是用成绩说话的情况下,我高一结束之前的文科类成绩确实远胜理科类成绩。
换句话来说,他们认为我将路走窄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众多的科目里面,我依旧钟爱历史,热衷于去感受时代的变迁以及如今的生活。
但是我还记得,前世和诸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的遗憾。
若我华夏早有良师,我等何必远渡重洋。
若当日身怀长技,同胞何须受难,列强怎敢踏上这片土地。
居安思危。
这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教训。
我志不在此方。
11
高二一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这一年很精彩,我的成绩爬上了年纪前十。
这是让众人大跌眼镜的一幕,曾经劝说我文科比理科更具有优势的老师默默闭了嘴。
文科班级的老师眼馋着我的文科类成绩,他们过来打探,然后都被我如今的理科类科目的老师挡回去了。
如今就算我想转回去,也不见得老师们会放人了。
虽然是私立高中,但是也不是全校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的同学里面不少人家境处于小康的状态,对比起来,我所在的秦家确实算得上的豪门。
秦晔对我的成绩很满意,只是他要求我回去参加某个晚宴时我拒绝了,我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晚宴。
他开始掂量我的价值了。
在那些门当户对的人里面为我挑选一个能够对秦家事业有帮助的。
秦怀烁如今还单着,正是因为秦晔同样也掂量着别人家的女孩儿。
我的反骨让他不满,停了我的钱。
一位只养育女儿不到两年的父亲摆起了专制君王的架子,这是我认为最为荒谬的事实。
他大概等着我为了重归锦衣玉食的生活向他低头,同时勒令秦家人不许给我金钱上的资助。
他大概忘了,这个归家不到两年的女儿,其实并没有享受过所谓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或许沉醉于如今的时代,但我从不沉迷于金钱与名利。
对于即将成年的我来说,这个时代可以赚钱的方式实在是太多了。
最直接也最适合我一位学生的,大概是做家教。
正巧这所学校里根本不缺少有钱人。
秦家人帮不了我,我可以去找别人。
人脉确实很重要。
我的班长说她为我找到了一位不差钱的学生,只要给对方做家教,薪酬很可观。
人家家长很大方。
班长人很好,她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家世应该是不差,我不知道她家在哪个阶层,但确实没见周围有谁会想去得罪她。
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当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家教同学家里时,我看到了很大的别墅庄园,比秦家那个大了不少。
很浮夸的风格。
我已经习惯了周围的环境,面不改色进去,然后看见了沙发上当大爷的林昊晟。
「……』
他的反应比我大,像是踩到蛇了一样蹦起来。
「秦妙桐,你你你来我家干吗?』
是这位大少爷啊。
我笑了声:
「林同学,很久不见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秦妙桐,也是你家长为你聘请的家庭教师。』
「……』
之后林昊晟怎么和他的监护人闹着要换家教的事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横竖最后林昊晟一脸不情愿地在我旁边坐下。
显然,他反抗失败了。
这位大少爷恶狠狠地盯着我:「不要以为我妈喜欢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信不信我很快就将你赶出去?』
我轻笑:「试试?』
他要气死了。
林昊晟这个人说话确实不好听,他动不动就来一句:「秦家不是收养你了吗?怎么还要你出来打工啊?』
我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依旧将重点放在他的成绩上。
林昊晟的数学,烂到我无话可说,唯一可取的只能说是语文和英语。
拿人钱财,为人办事。
这点我是清楚的。
我需要将林昊晟扶上墙去。
他母亲给的太多了。
12
高三的学费是我自己出的。
高二的暑假我没有回秦家,秦晔也是够专制,他不让任何人接济我。
我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尝试了很多兼职。
有些回报很高,我赚了不少,之后也在学校申请了奖学金。
这所私立高中的学费昂贵,奖学金的金额也足够高。
我在生活方面没有什么问题。
高三第一次月考结束,林昊晟的家长对我的辅导成果非常满意,我得到相当可观的报酬,然后继续给林昊晟做家教。
当然,他不是我唯一的客户。
但他是我的活招牌。
林昊晟在成绩上的进步让与他相熟的几位朋友的家长联系上了我,但是时间冲突比较多,以前是一对一,后面干脆他们一起上。
只有林昊晟还是一对一,我得给他母亲一个面子。
富二代们确实不好管,他们根本不在乎成绩,唯一能让他们在乎起来的,是那点内在的攀比,当一个人进步了,慢慢地其他人也会被推着往前走。
只是家教这份事业没能够坚持很久,后面学校安排我去参加竞赛。
其他事就只能先搁置了。
学习是学生的第一要务。
我看到自己在学校光荣榜上的排名越来越靠前。
我身上的标签不再是「秦家养女』,而是秦妙桐。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名字登顶。
不仅仅是在全校,就是全市,我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
临近高考的时候,周围有的同学状态松弛很多,他们家里已经为他们铺好了顺遂的路。
我听说秦思羽会和贺梵一起出国留学。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秉持着对前雇主的负责,我碰上林昊晟的时候,还宽慰了他两句,让他好好准备高考。
结果林昊晟盯着我看了半晌,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
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戳他心了。
13
高考结束,我在外面租了一个小房子。
有一天突然接到了秦怀烁的电话,他在那边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顿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秦怀烁问我:「你要和爸妈怄气到什么时候?你高考成绩快出来了,之后家里会给你和思羽办升学宴,大学几年,你都要靠自己勤工俭学来生活吗?』
他给我权衡利弊,只要我低头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或者说早就过去了。
我的成绩给出了答案。
在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刷新了几次,看不到自己的成绩。
意料之中。
之后我的手机忙碌起来。
不仅是各位招生老师和高三的班主任,甚至还有秦家人的电话。
这次连秦晔都亲自联系我了。
我猜是有些招生电话打到秦家去了。
入学时候留的家属联系方式,估计有他们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名次,但是显然不会很差。
很可惜的是,我现在的户口本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秦晔的意思是让我在第一梯度的学校里选一所,专业上就听取他的建议,他说我选法学和金融学是最好,外语方面的也很不错。
在我还没做出选择之时,成绩揭晓。
省状元。
我并不出奇,我为了这个成绩付出了相当一段时间漫长的努力,如今得到什么结果,都是我努力的结果。
婉拒了许多位招生老师之后,我最后选择了自己心仪的学校。
只是消息传回秦家后,秦晔大发雷霆。
「你一个女孩你上什么大学不好,为什么非要上国防科大?』
秦家经商,这个圈子基本上和我的选择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仅秦晔不理解,我如今的母亲,林钰女士,她也不理解。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着不赞同以及我所陌生的忧虑,她说:「妙桐,女孩子读这个太累了,你没必要选择这样的路。』
秦怀烁蹙着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连秦思羽,她脸上也浮现出疑惑。
我只能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走的路,一直没有变。
14
我还记得我被录取之后,学校那边还是震惊了很久,事实上那年学校的成绩都很好看。
我家教的几位客户都有所长进,林昊晟尤其,他考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大学,听他母亲说的是,想要安排他从政。
很难想象,以前胆大妄为的一个人,竟然开始变得稳重起来。
我出席了林昊晟的升学宴。
让我惊讶的是,他没有邀请秦思羽,或者说是秦思羽没有来。
他穿上了西装,看着还有那么点像样儿。
但是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别扭,我举着酒杯祝贺他升学:「恭喜啊。』
林昊晟看着我不动,我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虽然不是多大的牌子,但是是我喜欢的烟青色旗袍,我认为自己的打扮得很得体的。
「怎么了?』
林昊晟如今说话已经没了那股火药味了,他踌躇了半晌,最后我从他嘴里听到了「对不起』三个字。
「以前是我不对,谢谢你这一年多以来的帮助。』
大少爷估计不擅长道歉,说话时脸上皮肤都带着红,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笑了声:「道歉我收下了,但是道谢就不用了,要谢就谢你妈妈愿意信任我并且开出那么高的时薪吧。』
我毕竟是收钱办事。
林昊晟看起来似乎还想说句什么,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了,是他的长辈,我笑笑不打扰他们。
秦家人终于意识到我大概不稀罕他们的家大业大,在前程的选择上,我也不听取他们任何人的建议。
秦晔再一次放狠话说等着我后悔回来求他。
我不知道他的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过完暑假就去上学了。
这个时代的大学。
两年多的时间,我完全适应了现代的生活,学会了不少东西。
放在过去的我,肯定想象不出来如今世界的模样。
大学开学之后,我和秦家的联系就变得更少了,逢年过节我也鲜少回去。
那里从前不是「秦妙桐』的家,如今也绝对不会是我的家。
一个没有归属感的地方,怎么称得上是家呢?
15
我的大学生涯很忙碌,也很充实快乐,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也学了很多新的东西。
然后本科念完继续念研究生。
在这段时间内,我听闻秦思羽和贺梵结婚了,不过他们婚礼的时候我没有出席,当时我正跟着导师一起参加某个封闭项目,手机不在身边,之后再看手机,她的婚礼已经结束好几天了。
秦晔依旧生气,但是他管不了我。
我研究生即将毕业的时候接到了秦怀烁的电话,他说:「下个月 16 号我结婚,你来参加吗?』
他也快三十岁人了,结婚很正常,听说新娘是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和秦怀烁谈恋爱三年了。
秦怀烁大概吸取了教训,提前一个多月来通知我。
我当然承诺不了,我说:「如果时间上没有冲突的话,我会去参加的。』
我回想起从这个时代醒来时的场景,至此我依旧谨记,我没有资格去替从前的秦妙桐释怀,而且站在我的角度,我也不认同这样的家庭观念。
再过不久,我就要去读博了。
得知我要回家出席婚礼,我的导师皱着眉去打申请了。
等我回去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俩护卫小哥,虽然穿的都是便装,但是他们身上的气质难以掩盖。
我在秦怀烁的婚礼上看见了不少眼熟的面孔,他们当中有的人依旧在游戏人间,有的人已经结婚生子。
我出现时,有的人甚至认不得我是谁。
只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我和秦怀烁脸上时,会惊奇地低下头窃窃私语。
我的面容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我这具身体和秦怀烁毕竟是亲兄妹,我们长相上能找出相似的地方也很正常。
尤其是,秦怀烁身高 185,而我的身高也达到 175。
相比之下,秦思羽的体型显得娇小许多,而且五官上与秦家人更不相似。
流言蜚语总能够往很离谱的方向走,例如已经有人在谈论关于我和秦思羽,到底谁才是亲生女儿的话题。
但是鉴于这些年来人前风光的人都是她,更多人偏向于我是秦晔的私生女,毕竟秦家没有必要在儿女双全的情况下再收养一个女儿。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秦家的事我其实并不是很关心。
等见到秦怀烁以及他的新婚妻子时,我还是送上了新婚礼物和祝福。
秦怀烁看见我时表情看上去很是复杂,他目光扫过跟在我身后的两名护卫,轻声说道:
「看来我这个哥哥不提前给你发邀请,你也回不来啊。』
我不说话,确实是这样。
他大概已经意识到,我走的那条路,和他们一直所认知的不同。
我对秦家不会有太多的责任感和归属感。
秦怀烁问:「你要去和爸妈打声招呼吗?』
「等下吧。』我说。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林昊晟,他如今确实比从前成熟稳重不少,毕业之后走上了从政的道路,有家庭的扶持,他也没有行差踏错,前途很顺遂。
「秦妙桐。』他喊了我一声,脸上露出了局促,「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关于林昊晟的记忆在我脑海里翻滚了一下,我确实有点难将眼前儒雅的男人和当初在教室恐吓我是不是想死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点头:「很好,你呢?』
他笑了声:「我很好。』
片刻他问我:「这次回来后待多久?』
我回答道:「明天就走了。』
实验室里还有一堆的数据等着核实。
林昊晟脸上似乎出现了失落的神色,半晌我听见他轻笑了声:
「你现在可真是大忙人了,平时想要联系都联系不上。』
我不否认,确实有时候回复别人的信息慢了些。
正说着,林昊晟的母亲走了过来,她对我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我冲她打了个招呼。
「伯母,好久不见。』
林昊晟的母亲如今看起来依旧是庄严优雅的女性,她冲我弯了眸子:
「是妙桐啊,现在都这么漂亮了,谈男朋友了吗?我们家昊晟有机会吗?』
她这话一出口,林昊晟愣住了:「妈,您说什么呢?』
我看着对方也是一顿,随后轻笑:「伯母,我看到很多小姑娘都在偷看林昊晟呢。』
林昊晟道:「别管我妈,她开玩笑呢,现在看谁都来一嘴,我像什么滞销产品似的。』
这段小插曲只是秦怀烁婚礼上很寻常的寒暄。
我在参加完婚礼之后去和秦家父母见了一面,没想到的是,他们身边还站了一个年轻男人,看秦晔的介绍,我大概能猜到点什么。
我说:「我明天就走了。』
秦晔蹙眉:「怎么这么急?你是去上学,怎么像被学校买断了一样?』
林钰女士在旁边道:「这位是李家的三公子,你哥哥的朋友,你们年轻人认识一下?』
我笑了声,忽然想起某位学长诉苦说自己放假回家被逼着相亲的事。
「不用认识了,也不用给我介绍结婚对象。』我语气很平静,「现在要和我结婚,三代以内直系亲属是要政审的,你们能接受吗?』
「……』
我不理会这对夫妻有多生气。
要往外走时,在走廊上看见了秦思羽和贺梵。
这对青梅竹马婚后生活没我想象中那么甜蜜,他们起了争执,贺梵要往外走,秦思羽要拉住他。
我听见贺梵的声音在说:「你知道刚刚那桌人谈论起秦怀烁和秦妙桐更像兄妹时,看我的眼神有多怪吗?』
秦思羽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你现在觉得尴尬,是因为看到秦妙桐漂亮了,还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
声音戛然而止。
我面不改色走了出去,身后跟着我的护卫。
我没看他们的神色。
也没有必要去看。
走远的时候还能隐隐听见他们的争执声。
16
参加完秦怀烁的婚礼,我回了学校,依旧沉浸在我的研究里面。
我对外面的事情不是很关心,读博期间,平时沟通交流的人也只有导师和学长学姐他们。
大家的头发都在平等地变少。
再一次看到秦家的消息,是在网上。
秦家拍下的一块地出事了。
一大笔资金投入进去不说,甚至还有工人受伤,不知道中间都有什么事,有人传是那地方不干净,有脏东西。
现在甚至有专门的部门在接管。
有人拍到穿着道袍的人拿着罗盘进去了一个废旧的宅子里。
我并不关心秦家的事,直到我在网上流传出来的种种照片里面,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葫芦坠子。
我看了很久,直到身边来人也没注意到,导师出声:「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抬头:「老师,我想请假。』
「……』
17
我联系了秦怀烁,说想进去那片地看看。
他最近显然也被这件事烦得不行,听到我要去看时还是不掩惊讶。
「你去那儿做什么,别来添乱。』
那一块地已经被围上了警戒线,出入的地方都有人守着,没有人带着,我进不去。
等我到时,还是看见秦怀烁等在路边,一阵没见,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还是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妙桐,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网上那些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的,你最好别进去。』
我眼中只看见那幢老得弱不禁风的宅子,有什么在催促我上前去。
一些我从来没有解开过的困惑,答案仿佛就在眼前。
我们进去时,看见了特警和穿着道袍的老人,特警手上甚至是配着类似于枪的武器,道袍老人神色凝重。
看见我们进来时,他们第一时间是想要让我们出去。
直到我和道袍老人对上了视线,半晌,他似乎叹了口气。
「原来是有缘人。』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是我们几个人可以停留下来,跟在道袍老人身边类似特警的人也没有再驱赶我们。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部门的,看起来有编制,很严肃。
我走在这幢摇摇欲坠的房子里,每踩着一个阶梯往上,都仿佛感受到历史的沉重。
早在高中的时候,我就打听过自己的家乡,去过那里,我从前的居所早在战火中沦为废墟,又在战争后得到重建。
这里并非我记忆中的任何一处,但是如今二楼布满尘埃的厢房内,那个挂在床头的灰扑扑的葫芦坠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从前没有来过这里,但是他也许来过。
我走近,听见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似乎想拦着我进去那间房,我隐约听见了「阴气最盛』几个字。
还是白天,但是这里昏暗不见天日。
墙角有张木桌,年久失修,看起来很是破败。
我看着这一幕,脑海里仿佛能想象,很多年前,穿着西式长裤衬衣的年轻男子俯首案前的画面。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我慢慢走近床边,伸手靠近了床头的葫芦坠子,那一刻空气中忽然涌动起了微风,我碰到了那个坠子。
那只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桃木坠子,串起来的红绳经年累月已经完全褪色,绳子也脆弱得不堪一扯,仅仅是轻轻一碰,便断了。
原本的猜测,好像就要揭晓了。
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拿着葫芦坠子,往底下看,打着手机电筒,我看见底部很模糊的刻痕。
模糊到我就要看不清。
可我还是认出来了,上面是三个字——秦妙桐。
那年我们分离时互赠,这是我送出去的那个。
我收到的那个,后来随我一起葬在不知何处。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滑落,模糊了我的视线,一直沉寂的心变得滚烫起来。
我听见耳边有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带着呼吸声。
我手里拽着葫芦坠子,缓缓转身看去,我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看到了另外一道颀长的影子,房门在那一刻似乎被风合上了。
呼吸停止片刻。
我一动不动看着那道人影。
「阿叙,是你吗?』
我想要看清那张脸,往前走了一步,但是那道身影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阿叙。』我顿住脚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停住了,我往前,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他脖子处的伤痕,割喉伤。
我的眼泪再度滑落。
目光往上,曾经遥远得我快要记不清的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就是我的阿叙。
我想要伸手去触碰,只是手探过去,只碰到了一缕空气。
哀伤袭来,迟来的悲恸让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的阿叙啊,他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妙桐,别哭。』半晌,我听见一道声音响起,隔世的声音。
我的视线再度被泪水模糊,但是我想看清他,于是伸手擦拭眼泪,再抬眸,看见他伸出来又收回去的手。
正如我触碰不到他一样,他也触碰不到我。
我抬眸,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他和我记忆里长得并没有不同,清秀的眉眼,看起来依旧儒雅,只是我的难过溢于言表。
「阿叙,和我说说你的事好不好?』
我想知道他的经历和遭遇,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醒来。
阿叙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妙桐,我不记得了。』
他被束缚在这个房子里许多年,直到近日秦氏施工。
阿叙说他只记得自己要等一个人,看见我时才想起来,他等的人是我。
他想再见我一面。
我紧紧盯着阿叙,生怕一眨眼,他就从我眼前消失。
我从前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故人,我未假设过阿叙还活着,但我很多次会想到,在我死后,他会在战争结束后再遇到一个很好的人,他的后人会和我如今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可是他和我一样死在了那个时代。
他孤单地停留在这里许多年。
「妙桐,我要走了。』阿叙忽然道。
我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再次落下。
「妙桐,你要开心。』我看到他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我伸手过去,掌心抓不住一点东西,他就像流沙一样,从我掌心滑落。
这个房间里幽暗不见天日,可我的阿叙也不在了,我掌心里只剩一个经年累月变得沧桑的葫芦坠子。
仿佛刚刚看见的,只是我的一场错觉。
18
道袍老人告诉我,阿叙生前执念太深,死前许下过遗愿,他身上带着功德,他的执念将我带来了这里,也是执念让他坚守许多年。
他想再见我一面。
这也是为什么施工开始时,这一片怪事频发的原因。
阿叙或许会对别人造成更大的伤害,这才是这里停工被政府接管的原因,若不是我出现,这里会一直停工下去。
道袍老人说,阿叙身上有金光,按规定,他们不能对身负大功德之魂动手。
他笑眯眯告诉我,说我身上也有金光,前世今生的汇聚在一起。
我不在乎这些。
「阿叙去哪里了?』我问他。
「人死,便入轮回,徘徊于人世,无异于作茧自缚,他执念已散,会迎来新生。』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新生』是什么意思,但我衷心祈愿阿叙有一个平安顺遂的来生。
这片地的禁令撤销,可以继续施工。
秦家的燃眉之急解决。
秦怀烁尽管不明所以,但他那日与我一起到场,他看着我上楼,又看着我失魂落魄下楼。
他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清楚从我嘴里得不到答案。
我那日只在那房间里带走了一个葫芦坠子,这个宅子是阿叙曾经住过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换过多少任主人,如今还属于他的,只有那个我曾赠予他的坠子。
明明很久之前就清楚,我们的缘分早就断了,但当他在我眼前出现再消失,我还是会怅然若失。
手中的葫芦坠子似乎在提醒我,我与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之间的连线已经断了。
现在的秦妙桐,只是秦妙桐。
19
28 岁那年,我博士毕业,正式入职一个科研所。
我的社交并不多,整日与实验室为伴。
秦家那边一开始会联系我,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但我毕竟不是他们想要的女儿,他们也不是我想要的父母。
我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并不高,我的工作能够满足我对生活的追求,只是领导经常大惊小怪,让我出入记得让警员跟着。
秦家人后面想必也明白了,只要我不想见他们,他们是没办法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所谓联姻的命运,根本不可能落在我身上。
后面好几年,我都独自生活,从别人那里知道一些关于秦家的事。
秦晔慢慢退下来,秦怀烁接手秦氏,但是这个时代日新月异,秦氏的竞争者争先恐后涌现出来。
就算秦怀烁是什么商业奇才,也很难和时代抗争,秦氏在衰落,以相对缓慢的速度。
至于秦思羽,她生了一个孩子,但是我听闻贺梵并不是一个良人,有的男人就像是发酵的酒一样,看着还好,但一闻才知道已经坏掉了。
他们算是轰轰烈烈谈过的,只是同样经年累月,互相蹉跎。
不过这只是我的见解,我与秦思羽所求毕竟不同。
她如今过的生活,和她十几岁站在台阶下与我所描述的没什么不同。
她的物质生活依旧是许多人触及不到的终点。
后来我的其中一项研究成果被公布,秦晔借着那个机会公开了我的身份,那一段时间他们联系我联系得紧密,希望我回去参加秦晔的寿宴。
俨然,秦思羽成了这场闹剧里的弃子。
秦晔在权衡之下,又或者是在之前秦氏的危机中意识到,他想要往政界扩张人脉,一个搞科研的女儿, 是很好的敲门砖。
我收到秦思羽一条迟来的消息,带着不甘和怨念。
【你赢了。】
可惜秦晔不知道的是, 我那些不能公开的研究成果,注定我不是他作为生父能左右的人。
我直接将他拉黑了,看着碍眼。
秦怀烁后来想说什么, 一张嘴就不是我爱听的话,我让他们父子俩一起进黑名单。
我沉迷工作,直到领导和同事也操心起我的个人生活。
「……』
我只能告诉他们, 我心里只有科研,已经打算将生命奉献在科研之上。
这些年来, 我身边出现过不少优秀的男士, 他们很好,只是我的生命里, 很难再出现心动的时刻。
那位道袍老人曾经告诉过我,我的此世便是我的下一世。
因此我能融合「秦妙桐』的记忆,感她所感,只是前世的记忆也一并融合。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对这个时代重新产生归属感。
闲暇时间, 我偶尔买点花在家里养着,想养宠物的, 但是我太忙了,担心养不活它们。
等再后来, 我自己也招收了学生,看着他们一张张没经过毒打的脸, 还真有些怀念过去的自己。
我并不严肃, 但是个严谨的人,我可爱的学生们在我手下吃了不少苦。
但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
我站在讲台上, 开始讲理论知识,身后头顶, 是五星红旗。
我们都在讲述这一代的故事。
番外(周叙视角)
我与妙桐相识在幼时,她的父亲曾教过我写字。
妙桐从小便是位有主见的女子,她生得漂亮, 但也不仅仅皮囊之美。
我们一同长大,看着国家蒙难,看着百姓受苦,虽不甘, 却无力。
她父亲捐了许多家产, 仍不够。
我父母后来北上做生意, 为军队提供粮食。
她说要留洋,看看别的国家是怎样的风景。
那时候处处危险, 我父母做主, 将我与她都送了出去。
我们情窦初开时, 也曾在夏夜里学着别人一样偷偷接吻。
她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我情不自禁去凑近, 去爱上她, 她那样美好。
后来我们历经重重困难回国。
我们相许终生。
只是战火四起, 我们虽同在一个阵营,但也不得不接受短暂的分离。
我在一次掩护群众撤退的行动中暴露。
死亡离我那样近。
失去意识前,我在祈愿我的妙桐在未来可以看到一个没有战火的国家。
她那样美好的人, 会拥有别的爱慕者。
她会遇见更好的人。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遗憾,大概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真希望可以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