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流落在外的病娇千金收养后,我努力搬砖应酬给她买练习册。
她总觉得我管她学习很烦,嫌我啰嗦,叫我滚。
三年后她被京都柳家接回。
成了首都人人退避三舍的大小姐。
我却还是那个欠她家好几条人命的奴仆。
她红色的高跟鞋踩在我的肩上,鞋尖蹭过我的脸颊。
「哥哥,管我的时候,没见你头低成这样呀?』
「现在想起谁是你主人了?』
可是后来。
当我开始慢慢记不住关于她的事情。
她却发疯般大闹我与他人的婚礼。
掐着我的脖子说我这辈子都是她的。
命也是她的。
1
凌晨一点,我被叫去柳如烟常去的那家酒吧。
她会鬼混我毫不意外,我管她的时候,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王。
现在有了钱又有了势,重新恢复身份,做回家族最受宠的大小姐。
不把周遭搅得天翻地覆才怪。
音乐声嘈杂无比的包厢里。
我看见柳如烟坐在主位,身边全是对她点头哈腰的富家少爷。
一排西装革履的男生站在她面前。
比赛似的争先恐后灌下面前一杯杯酒液。
2
瞧见我,柳如烟笑着挑眉。
「哥哥来了?坐啊。』
她的周遭根本没有位置。
于是我的视线落在她的大腿上,我轻皱了下眉。
「你在干什么?』
少年懒洋洋地换了个搭腿的姿势,拿视线示意我。
「看他们比赛喝酒啊,谁喝的多,这块手表就归谁。』
我打量着她面前排排站的小白脸。
平均年龄均不超过二十五岁,却疯抢着面前的酒杯,仿佛这是什么琼浆玉液。
「柳如烟,你疯——』
我话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拉进。
炽热的气息燎点着耳郭,她无所谓地玩弄着我的衣领。
「我没疯,哥哥。』
「是他们要贴着我,求着我给他们上床的机会的。』
「你看,从左往右数第三个男的,他好像酒精过敏耶。』
「脸都红了,步子也站不稳了,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呼吸不过来了……?』
我猛地推开她,抢走了她描述的那个男生的酒杯。
「不要拿他人的生命开玩笑,柳如烟。』
坐在沙发上好端端看着我的女人收起了笑容。
她面色不虞,抬手蹭了蹭自己下巴。
「这么有爱心。』
「你替她喝啊,哥哥。』
3
我领养柳如烟的那几年。
为了养她,喝了太多应酬的酒。
前几天大夫刚跟我说过,如果还想要自己的胃,就别碰一滴。
我低着头望着那澄黄的酒液半晌,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女人忽地站起。
踩着高跟鞋来到我的面前,推搡着我,要我把喝进去的酒液吐出来。
玻璃的碎裂声,是她忽然扫翻了桌子上所有的酒瓶。
「滚!都给本姑娘滚!』
包厢里的所有人估计都吓了一跳。
可在这里,柳如烟就是天。
人走后。
我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捂着喉咙痛苦地咳嗽。
她嗤笑一身,坐到我身前,掐着我的下巴逼我仰头看她。
「战成砚,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好吗?』
「你猜刚刚被你夺过酒瓶的男生会感谢你吗?他会恨你剥夺了一次他捞钱的机会。』
我垂下眼,开始整理自己杂乱的衣裳。
「嗯,再捞他就要死了。』
「别人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呢,柳如烟。』
我平静地抬头看她。
「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4
我爸妈都是杀人犯,我家欠柳如烟家好几条人命得还。
所以当她家族崩塌,债务危机时。
我想也没想就办理了领养柳如烟的手续。
只有这样,她这个家里最小的千金,才能躲过仇家的追杀。
可是,狭小的出租屋里,柳如烟最恨的人就是我。
我给她做的衣服被她拿油漆笔画花了。
我给她烧的饭她想也没想就喂给了路边的垃圾桶。
她打架,在大街小巷里疯,顶撞老师,常年带着伤回家。
她十四岁那年,最后一次被我摁在床板上揍。
我卷起藤条抽在她的胳膊和小臂上,质问她还偷不偷小卖部老板的东西时。
她死咬着牙,恶狠狠地朝我吼:
「天杀的战成砚你别碰老娘!』
「你等着!等我发达了。』
「我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你!我要把你往死里搞!!』
……
她曾经说的话,到如今真的应验了。
如今的她,重新做回沈氏最受宠的大小姐。
我是个背负父母杀人之名的罪人。
她要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5
「不好意思,我们招满了,不收人。』
「……』
我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被拒之门外了。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能发 offer 的公司都得到消息般拒收我这个人。
我站在屋檐下,接到了以前同事小蔓打来的电话。
「你的病例报告拿到了没?』
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却算得上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没。』
「战成砚,我告诉你,你就是被柳如烟给封杀了。』
「她不仅让你前公司辞退你,还不让别家公司录用你。』
「她想干嘛?她想让你去死吗?』
「你真是养了只比白眼狼还要白眼的白眼狼。』
「你为她做了这么多,我要是她,早扑进你怀里了。』
「……』
我垂着眼看自己的手表,街对面,驶来一辆黑色的限定款跑车。
「我救不救她是我的事,她怎么对我是她的事了。』
话筒对面响起一道重重的叹息声。
「唉,战成砚。』
「你知道劣币驱良币吗?这世界赶尽杀绝的,就是你这样满脑子奉献自己的烂好人。』
「……』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先挂了。』
「你有个屁的数!你……』
我把电话挂断了,因为那辆黑色超跑正直直朝我撞来。
我没动,而是垂下手机看着车上的人。
于是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那辆超跑硬生生刹住。
轮胎印在地面上弯成一道弧。
6
「不要命了?』
坐在车里的女人冷笑。
我走下台阶,敲了敲她车窗。
「麻烦不要再封杀我了,我得找个工作,我快没饭吃了。』
握着方向盘的女人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嗓音戏谑。
「求我。』
我:「求求你。』
她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真廉价。』
我皱了皱眉。
「这有什么廉价的?我是通过正当方式获取劳动报酬,没有让你帮我开后门的意思,我只是让你不要为难我。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我……』
拉开车门的人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
「想要工作?行啊。』
「哥哥,我这不是给你找了份工作。』
「一份无比适合你的工作。』
7
大排档的后厨里,油烟味与一旁员工处理鱼时溢出的腥味混合在一块。
柳如烟稍有嫌恶地让自己昂贵的黑裙裤脚远离了吐着泡泡的鱼盆。
她朝我笑得恶劣。
「哥哥,你不是最喜欢给我做饭了吗?』
「给你找个后厨的工作,让你一辈子做饭做到够,好不好?』
我不该期待柳如烟这样的人会对我施加善意的。
而且我知道,中学时柳如烟每次都把我给她做的饭扔了。
可目前,如若我想维持生计,这就是我唯一的工作。
柳如烟跟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笑着交代了两句。
转身离开之前,还颇有兴致地仰着头打量着我。
「哥哥,好好享受你梦寐以求的工作啊。』
「过几天我会来找你的。』
……
而在柳如烟走后。
刚刚还点头哈腰一脸笑嘻嘻的老板。
转头便对我凶神恶煞。
「你,去把那十条鱼给处理了。』
8
我强忍着不适的腥味处理完那几条鱼。
却被老板臭骂一顿,说我干活太仔细就为了拖时间。
至此之后,所有的脏活累活都让我来干了。
店里打工的人说,我是惹了不该惹的大人物,才被这么区别对待的。
我没怨言,既来之则安之。
过了两三天,我也逐渐习惯了后厨的节奏。
老板依旧会有事没事来后厨骂我一下,但我无视,专心认真地洗眼前的盘子。
直到那天……
那天我正在后厨忙着翻菜,被大厅里的服务员扯着嗓子喊出来。
「鱼香肉丝是谁烧的?』
「客人找!』
我身上满是油烟味,来不及脱下沾满黄渍的围裙。
就被拽着拽到大堂前。
于是,我就在那里。
仓仓惶惶撞进柳如烟撒娇暧昧的眼睛里。
他的对面,坐着位西装革履,容貌俊秀的男人。
他拨了拨额间的刘海,朝我挑衅地笑。
「这是你做的菜啊?』
「难吃死了,你知不知道?』
10
大堂经理在一旁陪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您看这样,我们换一名厨子给您再炒一份,好不好?』
「别。』
男子转了转腕间昂贵的手表。
随手指着我。
「就要他!再给我做一份咯。』
「你们老板知道我什么身份,我爸动一动手指你们整个店就得关门,知道不,好好做。』
「……』
而坐在一旁的柳如烟。
全程都没说话,拿一种看好戏的眼光望着我们。
经理点头哈腰地拽着我离开。
我回头,看见刚刚还满脸气愤的男人朝她扬眉一笑。
而她伸手,将自己颊边的碎发撩在了耳后。
11
我在后厨被人指着额头骂。
「你你你,你真是灾星啊!』
「倒霉催的!』
「赶紧炒!把那两位财神爷哄好啊。』
我点点头,将茄子切丁,却因分神,切到了手。
我怔愣地盯着鲜血涌出。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情况最近尤为严重。
我好像集中不了精神了。
「你干什么呢!』
经理发现了我的异常,拽着我的手指往涌动的水龙头下冲。
「你别出岔子了,行不行?』
「……』
我努力让自己精神集中,我知道,经理也不容易,都是打工人,我不想让她因为我而生出什么祸端来。
所以这次我炒的比以往都要仔细认真。
结果,菜端上来后。
男人朝我翻了个直挺挺的白眼。
「比上一次还难吃呢。』
「再做一遍吧。』
12
我深深吸了口气。
「先生,不好意思。』
「您这边如果对我做的菜品口味实在不满意,我们可以换一名厨子为您做的。』
「如果你想要刁难我,可以等……』
「刁难?』
他朝我扬了扬下巴。
「你谁啊?你配被我刁难吗?』
「你们怎么回事?我作为消费者,提出最基本的诉求你们都完成不了吗?』
他声音很大,引起了一些人的围观。
眼见着经理又要擦着汗上前,我叹了口气。
「好的,那我辞职。』
「如果您对我做的菜有怨气,您不要冲餐厅来。』
「对着我发泄好了。』
我话音刚落,他扬了下眉。
「好啊?』
我点了点头。
「好啊,你亲口尝尝你做的菜吧。』
然后下一秒,他就连菜带盘全砸到了我的头上。
剧烈的疼痛令我大脑蒙了一瞬。
所以我下意识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跟一直没出声的柳如烟对视了一眼。
她的瞳孔猛地紧缩。
接着。
很清澈的巴掌声,就响彻了整个餐厅。
男人捂着半边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女人。
而柳如烟已经慌乱地拿袖口蹭我的额头。
连声音都在抖。
「疼不疼?』
「战成砚,别吓我,战成砚?』
红色的血幕,遮住了我的眼帘。
13
「战成砚?战成砚?』
她发了疯似的想用拇指蹭掉我不断涌出的血液。
声音里是我从未听过的紧张。
「我帯你去医院,我……』
我皱眉看她慌乱地拨通手机打 120,推开她。
想让其他服务员把一地的玻璃碎片收起来。
「别碰我,你……』
可就在这时,我的大脑猛地剧痛了一下。
紧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失重感袭来时,我想挣扎。
最后只听见她喊我的名字。
可笑地慌乱。
……
我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一个女人,我喊她小姨。
那时候爸妈都入狱。
好像是她一直带着我。
只记得我拽着她烟蓝色的衣袖,扬着头问她:
「小姨,昨天同学告诉我,街上一直乞讨的乞丐是骗钱的。』
「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才给那个乞丐那么多东西。』
……
小姨沉默了半瞬后,拿掌心,揉了揉我的脑袋。
她的声音轻柔沉稳,像温暖的阳光一样——
「阿砚。』
「要永远赤忱坦荡地热爱这个世界,不要被负面声音所左右。』
「答应我,去做一个好人。』
……
14
我仰头,盯着精致华丽的天花板。
破旧的出租屋里常年墙皮腐烂,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连天花板都能漂亮成这样的卧室。
「哥哥,醒了?』
我只是动了动手指,睡在我床边的人便抬起头来。
她眼里有红色的血丝,好像一整晚都守在我身边从没合眼一样。
「哥哥,头还疼不疼?』
「医生说你有些贫血,我让阿姨帮你煮了点甜粥。』
我与她对视了半晌。
脑海中,一个问题蓦然蹦出来。
这个女人是谁?
一瞬间后,我立马想起来,她是柳如烟啊。
我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一瞬间完全记不起来她是谁了?
「哥哥我……』
女人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腕,打量我的神情。
我皱着眉平视对面的少女。
她总是这样,恨我,又在执着地伤害我后讨好我。
「粥不用了,你放我回去吧,柳如烟。』
「你让我继续回饭店做饭也行。』
我其实挺喜欢后厨的工作的,我本来的爱好也是做饭。
而且我已经跟后巷那群流浪猫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舍不得它们。
我想站起身去穿鞋,结果根本站不稳,
歪在床头,然后怀里多了一片柔软。
……她依旧用柑橘味的洗衣粉,我们以前常用的那个味道。
我被她搂住脖颈。
「哥哥,别不听话。』
「你知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前面那句话还是哄人,后面的话就是威胁了。
我想伸手推开她,却使不出力来。
「放开我。』
而她在微微一笑后,瞬间变得暴躁。
「别给脸不要脸,哥哥。』
15
我觉得我被柳如烟变相囚禁了。
可就算她不困住我,我好像也离不开这间房间。
我最近脑袋总无缘无故剧痛,疼得根本站不起来。
而且我发现自从上次被那个男人砸了一下后,我的忘性也变大了。
「哥哥,喜欢吗?』
柳如烟把一支价值不菲的钢表套在我的手腕上。
第二天我就不记得它是怎么来的了。
而且,有关柳如烟的记忆,我每次只要努力回想,就会变得模糊。
那天跟柳如烟一起在饭店刁难我的男人,我倒是想起来他是谁了。
柳如烟的竹马。
伊家的少爷,叫伊藤诚,好像跟柳如烟小时候有过婚约。
我被关在柳如烟卧室时,曾透过窗户往下看去。
穿着西装的男子笑嘻嘻地搂住柳如烟的手,而柳如烟并没有推开他。
确实,柳伊两家联姻是强强联合,柳家于情于理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看着两人相贴的一幕,我的记忆又恍惚了一下。
柳如烟是谁……来着?
我足足有一个小时,没有想起来。
16
医生说,我的大脑有可能受到了一些冲击。
而且我吃东西太少,才会导致贫血的。
柳如烟请了首都最好的厨子给我做饭,我却觉得味如嚼蜡。
我真的想离开这里了。
她都要结婚了,我待在这里显然不合适。
家里的门锁被打开。
我以为是柳如烟回来了。
想让她赶紧放我走,于是有些急切地来到楼梯口。
结果,就跟拽着钥匙,扯高气昂的伊藤诚对上了眼。
他看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土包子。』
17
「我他妈就说柳如烟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她家钥匙。』
「原来搁这金屋藏娇啊。』
「你做小三做的爽不爽?』
「一定暗暗窃喜吧?想自己怎么就把柳如烟吃得死死的。』
「你知道吗?她居然为了你要跟我悔婚!』
「为了你这个乡下来的狗??!』
他好像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上来就要干我,被我躲过去了。
「伊先生,请您自重。』
我扶着楼梯的把手,突如其来的眩晕差点让我站不稳了。
「我自重???』
「你个天杀的,你……』
我简直怀疑这人有躁狂症。
而且我真的不明白他生什么气,他和柳如烟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如烟……
柳如烟是谁来着?
柳如烟跟我没关系吧,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我猛地停在了那。
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疼痛令我神思恍惚。
我不是不想躲,而是此时脑海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柳如烟是谁?我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记忆不太好?
随后,我就突然想起,柳如烟嘛,那个……我养了十年的小白眼狼。
我回想起来的同时。
巴掌声,也干脆利落地响在我眼前。
18
伊藤诚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他的助理。
好像他这次来是搬东西的,他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走。
因为柳如烟似乎跟他悔婚了,他气不过,就想把自己的东西全带走。
而就在刚刚,他助理帮他拿衣服时。
纯白的衣服掉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吃的?』
「知道我这件衣服有多贵吗?』
下一秒,伊藤诚就像被点着了一样。
猛地揍了助理好几拳。
助理是大学生的样子,被打得半边脸高高肿起,还没法说话。
因为刚刚我一直在愣神,伊藤诚打我我也不回应。
他无处撒气,就把怒火迁怒到了他助理身上。
眼看着他第三拳要落下,我想也没想就攥住他的手腕。
「你也适可而止吧。』
其实我并没有用多大力,是他自己没站稳的。
他朝后退了几步,然后跌在了地上。
后脑勺磕到了桌角。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似乎从来就没受过伤。
那一瞬间,他的气息就变了。
「你,敢,碰,我?』
我把他助理护在身后,皱着眉看他。
「伊先生,能不能借你的电话我报个警。』
「柳如烟把我手机收了,我感觉警察来的话应该能处理……』
我话没说完。
脑袋上就猛地感受到一阵剧痛。
他居然拿桌上摆着的花瓶,就往我脑袋上砸。
「你敢碰我?』
「你敢让我受伤?!』
「就是你把我的阿柳给抢了的,就是你!』
「你个小三!我要杀了你。』
他绝对是朝我下杀手般狠命砸。
他砸第二下的时候,我本来能躲开。
但我一旦躲开,他砸的就是助理。
为了推开他助理,我又硬生生地挨了一下。
第三下时……我躲不开了。
大脑神经猛地阵痛了一下。
该死的是我好像又犯病了,头晕目眩。
脑袋里止不住地想起很多事,像炸开一样。
我想起来,我为了养大柳如烟,被之前公司的老板带着灌酒,一次次摇摇晃晃地回家,蹲在楼道的垃圾桶旁边吐。
我想起来,柳如烟和同学打架斗殴,对方家长找我要赔偿,我一时半会拿不出来,被人逼到墙根侮辱。
我想起来,带着柳如烟躲仇家时,为了不被发现,被当地的一群小混混差点踹断了一根肋骨。
……
可是慢慢地,这些记忆随着疼痛被深深剥离开了一样。
我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
青花瓷的玻璃最后一次砸在我脑袋上,硬生生碎开了。
血割开额头,不住地往外滴落。
没有声音,一切好像都停止了。
我难捱地抬起头。
玄关处,站着一个女人。
我对上那个女人仓皇的眼睛。
她猛地疯了一样跑过来,握着我的肩膀喊我的名字。
我问她是谁。
她说她叫柳如烟。
可是。
柳如烟是谁呢?
19
滴答,滴答。
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好似剥离了颜色,
视线中的输液瓶摇摇晃晃地往血管中打入我不知道的液体。
来了一波波医生,问我还记不记得我是谁,问我认不认识床边那个女人。
大脑一片空白,我只能简单地点头,摇头。
我在病床上躺了五天,那个女人就趴在我身旁趴了五天。
我动了动手指,她就猛地惊醒过来。
「哥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要喊我哥哥。』
「我没有妹妹。』
她的表情就在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眼里犹如破碎的瞳孔般哀伤。
「战成砚。』
「医生说,你只忘记了关于我的事情。』
「为什么忘的偏偏是我呢?』
我不知道。
但是,医生说,基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分析。
大脑迫切想忘掉的,大概都是关于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
「我以前很讨厌你吗,柳如烟?』
我望着她,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她颤了一下,猛地摇头。
「怎么会,哥哥。』
「你从来都没说过你讨厌我,你看……』
她从身后拿出一条围巾,有点脏了,上面的图案略有点过时。
「你给我织的围巾。』
「我上学是你出钱的,住的地方是你找的,你不讨厌我的……』
……
「那一定是你讨厌我。』
我盯着她,蓦然说出了这句话。
「一定是你讨厌我,不然我的脑袋不会受伤。』
「一定是你讨厌我,不然这条围巾为什么这么脏。』
「一定是你讨厌我……』
我猛地,被她抱住了。
她捂住我的嘴,声线里带着哀求。
「别说了,哥哥,求求你,别说了……』
她的声音哑得过分,带着几近偏执的低喃。
「我不讨厌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你对谁都那么好,谁知道你会被谁抢走。』
「……』
我仰着头。
天花板的明灯像撞进眼里的白光。
她的黑发蹭过我的脸颊,轻声喊我的名字。
我的内心却如四面白墙般一片荒芜和凄凉。
20
柳如烟。
她似乎,是个很有钱的人。
从她给我订的病房就能可见一斑。
而我除了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外,关于童年的记忆,我也甚是模糊。
重新找回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像是被人关进四面密不透风的盒子里。
尽管护士每天帮我辅助治疗,但收效甚微。
柳如烟在我醒来之后就走了。
但她会每天晚上给我带吃的,都是些稀奇玩意。
女人揉了揉我的脑袋,撑着下巴朝我笑。
「哥哥,以后。』
「我带你吃遍所有你没吃过的东西,好不好?』
……
可是她今天,没来。
其实医院每次送上来的餐食也挺好吃的,主要是我不喜欢柳如烟坐在我身边。
她不在,我心情会好很多。
可是这次随着推着餐车的护士上来的。
还有位身着西装的男人。
21
我盯着他清秀的俊容。
觉得他与这洁白的病房有些许格格不入。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听说你失忆了?』
「呵,不会是为了逃避责任,装的吧?』
他扯高气扬的神情让我有些不太舒服。
「如果因为这样,你就忘了你是个撬人墙角的混蛋。』
「那你也太赚了吧。』
我猛地攥紧了被角。
「我不是。』
「你不是?』
「可是你介入了我跟柳如烟的婚姻啊。』
「我和她有婚约,你算什么东西?』
他跟柳如烟……有婚约?
柳如烟是个要结婚的人?这些她从没跟我说过。
某一瞬间,我的心猛地空了一下。
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更要命的是,身体中有一部分细胞在叫嚣,叫嚣着我就是这样的人。
「呵,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不记得了吗?』
「你是——』
「杀人犯的孩子啊。』
他俯身,嫌恶的脸庞在我脸前放大。
「我说的对不对,小杀人犯?』
我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我不是,你不要乱说。』
不可能的,我不会杀人的,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明明……
「我听说,杀人犯是有基因的诶。』
「这就跟遗传一样吧?你间接性失忆,不就是遗传的你爸妈?』
「你身上流淌着杀人犯的血,你不就跟他们……』
「不要说了。』
我猛地抱住了脑袋。
滞留针被抽出,带到床单之上一连串的血迹。
疼痛麻木的触感在大脑里炸开。
我紧紧地盯着她。
「可不可以请你离开?』
他在我面前,缓缓地笑了。
像面容华丽的恶鬼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满脸怒气的女人抓着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关上病房的门后,我听见门外男人的怒吼。
然后是医生和护士。
说他是神经病有躁狂症,要把他带走。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
我一直坐在床上,滞留针的针孔蛮大的,可是血也干涸了,在床单上留下一道扎眼的痕迹。
直到开了门的女人扑进我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
「战成砚,别怕,没事了。』
「……』
我才发现,我一直在抖。
可是我知道,我怕的不是那个红衣女人。
我怕的……
是我自己。
我想起来我为什么那么执着地做好事了。
因为。
如果不做些什么,如果不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温柔的好人。
那么,我体内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着。
让我去。
杀人。
我才是。
天生的混蛋。
22
护士端着仪器进来时。
我曾无数次想过拔起针管插进她喉咙里。
不是为了逃出去,而是这样做我觉得自己会感到愉悦。
那天晚上,我坐在病床上坐了很久。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怕明天早上换药的时候我真会掐断护士的脖子。
这样的念头几近把我蚕食殆尽。
我拿病床的帘子和窗帘简单做了个绳梯。
幸好所在的楼层在二楼,并不算高,我翻了出去。
但是依旧没抓稳。
我摔进了灌木丛里。
脚踝好疼,是不是扭到了,但我没有停止往前跑的脚步。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然后一刻不停地跑。
身后好像有什么在追着我,我知道那是举起屠刀的我自己。
最后我跑到了医院中央的人工湖边。
看着水面倒映出我的影子。
曾经有人告诉我,要「做个好人』。
「战成砚,你跟别人不一样。』
「如果动了一次杀戮的念头,就做一件好事吧。』
可是我现在,好像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我觉得这样活得好难受,所有人都该陪我去死。
如果,如果我最后真的会变成像父母一样的杀人犯的话。
我宁愿……
……
「你准备投湖吗?』
耳旁,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线。
我盯着被风皱起纹路的湖水,浅浅倒影出身旁人的裙边。
「战成砚。』
「这么久不见,你还真是如我预料般懦弱。』
……
我怔愣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真的。
我猛然回身,垂眼看着我的女人容貌一如当年。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洋洋洒洒。
「让你当个好人,不是让你当个窝囊废。』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怎么挥剑保护他人啊。』
23
「小……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起身,跟上她的脚步。
我小姨叫柯琪,是我爷爷的养子。
爸妈入狱后,她带过我一段时间。
「小姨,我记忆好像出问题了。』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你要不要待在我这带一段时间,我……』
身前的人,猛地停住了脚步。
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抬手抚掉了我发上的落叶。
「飞机是今天下午两点落地的。』
「你在哪并不是个秘密。』
「你的病例报告我看过了,有些分析纯属扯淡。』
「我……不走了。』
「你的问题为什么总这么多?』
她眉眼稍有不耐。
却还是一一细致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而我的心情,也稍雀跃了一点。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或许是她把我带大的缘故。
我那可怜的童年记忆里,只剩下关于她的部分。
年少时朗朗的日光下,我偷偷翻进她的花园里。
面容清冷的女人,总是能很精准地躲过我的水管。
我总是下意识地把柯琪当作我的主心骨。
「有你在就好了。』
「有我在并不好。』
她打断我的话,语气冷漠而平静。
「战成砚。』
「你活的真的很糟糕。』
「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24
回到家后,我给小姨下了碗面。
可她一口都没动。
而是支起筷子数落我。
「你这两次受伤,是不是都因为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
「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吗,别人都该感谢你?』
「少自我感动了。』
她严肃认真的态度,令我重逢的喜悦烟消云散。
可她说的好像又挺有道理,我无法反驳。
于是我垂下眼,略有不甘。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小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为了不伤害他们,我只能对他们好呀。』
「我,我也不知道,还要我怎么办,我……』
说着说着,我先哽咽了起来。
其实我很久都没哭过了。
悲伤这种情绪在我的内心根生蒂固,可我很少感到委屈和不甘。
直到……
与她重逢。
柯琪好像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见我这样,她语气软了点,蹲到我的身前。
她的手其实有点凉,摸了摸我的脸庞。
「战成砚,爱任何人之前,先爱自己。』
「我就这么一个要求,好不好?』
我胡乱地点头。
她就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而后,是她的轻喃,卷进风里,像是再也捕捉不到。
「阿砚。』
「咱不怕。』
25
我睡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好觉。
然后再睁开眼时,柯琪就不在了。
我尽量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思考,她或许是去晨跑了。
以前她就有这么一个习惯。
或者是去买早饭,她不经常下厨的。
可是我还是没来由地心慌。
直到敲门声响起。
我几乎叼着牙刷就去开门,可是,门口站着的人却使我怔愣片刻。
柳如烟。
她眉眼苍白,显然一夜都没合上眼,
见到我,她的眼眸就猛然亮了起来,伸手攥住我手腕。
「你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走?』
「你知道你不见了我有多担心吗?』
「我快疯了我……』
我猛地挣开她。
「我没病了。』
「我不想住院了。』
「可以不要管我了吗,柳小姐?』
或许是我冷漠疏离的眼神令她无措,她怔愣了片刻,而后放缓了语调。
「怎么了,哥哥?』
「是因为伊藤诚吗?』
「我跟他的婚约早取消了,我……』
我打断了她的话。
「和他没有关系,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这样,令我觉得很烦恼。』
「需要我说的很明确吗?我不喜欢你,真的。』
「我见到你下意识地就想躲,我不觉得失去记忆前和你有什么好的瓜葛。』
我一股脑对她说了很多话,柳如烟是特殊的,关于她的记忆我全都清空了。
她说我没失忆前对她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她。
「哥哥,你从来都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
她张了张嘴,像被抽离了灵魂,声音里含着绝望。
「……』
我扶住了门框,无声地看着她。
半晌,一直没有动静的女人蓦然笑了。
她摇了摇头,而后满脸悲痛地看着我。
「好。』
「不想看见我是吗,哥哥。』
「那我不来了,你想看见我的时候,我再来,好不好?』
……
她朝后退了几步,然后慢慢地远离我的视线。
直到我合上门,再也看不见她。
我猛地松了口气。
缓缓从自己的背后拿出那把刀。
手抖了下,刀摔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像将我从初梦中砸醒。
心中那个声音,如暴风般叫嚣。
「杀了她吧,杀了她。』
「她只要踏进来一步,就杀了她。』
「看不顺眼的人就是该死的,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
我捂住脑袋,抱头蹲在地上。
刀刃透明的反光,倒映出我血红的双眼。
26
「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你总是这么脆弱。』
「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大人一样啊。』
身前的门被人打开。
我跪在地上,仰头看她。
她逆着光,面无表情地让我往旁边让一让。
我慌忙地起身,问她去哪了,我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别把我当成你的救赎,战成砚。』
「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她只是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刀捡了起来。
声音平静到毫无波动。
「又想杀人了?』
「……』
我不想承认那些灰暗的冲动,即使心中的欲念那么深。
她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刀调转。
拿刀柄挑起我的下巴,
「小砚。』
「多做好事吧。』
「如果内心恶念相生,就做好事浇灭它们。』
「如果控制不住地要伤害他人,就……』
冰凉的刀柄触及到皮肤。
撩起冰到骨子里的萧瑟。
「就先结果自己。』
27
柯琪说。
我爸是柳如烟家的司机,我妈是柳如烟家的煮饭阿姨。
有天。
我爸从车库里拿油桶出来,铺满了她家别墅的一层。
大火整整烧了半天。
我妈分尸花园里的园丁。
可那天柳如烟一家人出游,死的是在她家干事的工人,以及惊吓到了一名远房亲戚。
我爸和我妈都被诊断出既往有精神病史。
后来,我就被柯琪带走了。
这些记忆在我这大都模糊,听她这么一提起,我才想起来一点。
这时我才明白,或许我的失忆,真的不是偶然。
「我也是精神病吗?』
我靠在窗边,轻声问柯琪。
低头看书的人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不是。』
「……』
……之后那几天,柳如烟果然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日子也恍若回到正轨般。
我回到后厨工作,再没有人为难我。
我会带着剩菜去喂后巷的小猫。
偶尔帮邻居那个七八十岁行动不便的婆婆做做事。
邻居街坊都挺喜欢我的,虽然我反馈不了这种情绪,但是他们每次遇到我都笑脸相迎,夸我是个好孩子。
柯琪说,这就代表我是个好人。
柯琪通常都会在家等我下班,我也不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对此,她闭口不言。
有天,我回到家时,看见她倚在窗台。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每次都在你回家时跟在你后面。』
「她在监视你。』
……
我才恍然惊觉。
饭店店长的态度对我忽然变好了,却总是视察我的工作。
回家的路上总有神色可疑的闲人。
对面本没有住户的楼道却多了频率不定的反光。
柳如烟。
她才没有离开我的世界。
她是换了种方式,跟随我。
28
虽然很想甩掉柳如烟。
但我苦于没钱换房子和城市。
而且,我的记忆还没恢复。
就像灵魂丢失掉几抹碎片一样,这样的空洞感也令我感到惶恐。
就在这么一个时间节点,以前的同事给我打来了一通电话。
「战成砚,最近还好吗?』
「我要结婚啦,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伴娘?』
……
她叫小蔓,听说我失忆了。
唏嘘我不够意思,把她这么重要的一个朋友都给忘了。
「诶呀,那你就更应该当我伴郎啦。』
「我老公你也认识,我们之前的同事。』
「这次我婚礼,同事全都来啦,没准你触景生情,全都想起来了呢?』
她定了家咖啡馆,拉我去那里叙旧。
全程拉着我跟我说我们之间的回忆,我有些迷茫,可到底还是想起来一点。
她性格一贯大大咧咧,也真心把我当作朋友。
而且,她说得很对,见到以前认识的人,我说不定就能回忆起来什么。
周六那天下午,我穿着她给我准备的白纱,登上了她的伴娘车。
忽然。
车子的前半部分,撞到了一个路障。
29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玻璃的破碎声,人群的叫喊,摩托油门的声响。
咆哮的轰鸣声如同怒吼的野兽,穿着机车服,戴着头盔的女人已然拿棒球棍砸碎了车窗的玻璃。
「哥哥,你不会真觉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娶其他女人?』
娶……?
一时间我有点迷茫,随后,当我察觉到自己此时坐的婚车和穿的西装,才回想起来。
柳如烟如果在远处监视我,很有可能真的以为我穿上西装上了婚车。
「而且,哥哥,你要结婚,都不邀请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新娘是谁呢?不叫出来让我见见吗?』
面前的人戴着头盔,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不过从语气里也能听出,她的情绪并不好。
她的手摩挲我的脖颈,而后手掌缓慢掐住我的下巴。
「我果然就不该给你自由吧?』
我被弄得有些呼吸困难,
而且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咳……你放手。』
「不是我结……』
话都还没有说完,我的视线就一黑。
现场应该有人拨打了 110,远方有警灯亮起,
女人将意识昏沉的我放在了机车上,
「哥哥,是你把我带大的。』
摩托车因为她转动把手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所以你该对我负责。』
「负责一辈子,对不对?』
她的摩托车碾过一地的玻璃碎片,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像一匹完全不受控制的野马,在道路之中穿梭。
死亡与生命在某一刻只留一线之隔。
所有的一切在周身只化作流线划过。
直到——
她带我骑到了一处废弃工厂前。
警车暂时被甩掉了,刚刚的风太大,我醒来一直没法开口说话,现在终于能说话了,我又有些混乱。
「咳咳,不是我,要结婚。』
「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要破坏人家的婚礼』
……
不知何时,楼道响起穿堂而的风。
枯叶剐蹭过砂石地面。
我忽地发现,戴着头盔的人在看我。
她倚在摩托车上,轻声笑。
「哥哥,你穿西装的样子真帅。』
「……』
「娶我,好不好?』
30
「……』
我张了张嘴,觉得她有病。
我跟她又不熟,她就像个神经病一样闯进我的世界。
「哥哥,你忍得,一定很辛苦吧?』
她摘下了头盔,一步一步地走近我。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的她我会后退。
直到她将我逼到她的机车上。
她俯身,将我被风吹乱的西装摆正。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办法让你恢复记忆。』
「然后,我找到了你很久之前做过的一个心理测试档案。』
「你有反社会人格,对吧?』
反社会人格,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抵触这个名词,
可她却摁着我的腰,我没地方跑,只能听着她说出来。
「没有愧疚心,不会同情他人,也不会感到自责。』
「危害社会,侵害他人能使你得到快感。』
「其实哥哥,你真的很想杀了那些人对吧?』
「你是不是也想杀了我……』
「没有。』
我拼命地摇头,否认她的说法。
然后,她就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
而后她牵起我的手,温热的指腹传递出的温度连接神经。
可下一秒,我的大脑被刺激到几乎思考不了。
她牵着我的手。
将一柄小刀。
插入了她的腹部。
31
汨汨的血液顺着我俩的手腕滴落。
我盯着暗红色蜿蜒的痕迹,在颗粒砂石的路面上曲折。
我的手在颤抖。
不是,害怕,不是。
是因为兴奋。
心脏狂跳,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捅进去一点,再捅进去一点。
女人伸出干净的手,蹭了蹭我的脸颊,都这样了,她居然在笑。
「哥哥。』
「跟我在一起吧。』
「我有钱又有权,我知道你真正需要什么。』
「跟我在一起,我每天找一个无辜的人给你杀,好不好?』
「你不用担心会被抓,不用担心进监狱。』
「如果真有人查上来,我替你顶罪。』
「你只需要,顺从你自己的欲望……』
……
疯了。
好像一切都疯了。
柳如烟像折射成千万个碎片,倒映出我。
而我身体里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朝我叫嚣。
「干那么多好事有什么用啊。』
「你看,你得到善终了吗?』
「他们被你伤害,是因为他们愚蠢。』
「就应该捅进去,捅死面前这个人,再多插几刀。』
「看不惯的人,不喜欢的人,让他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很简单,也很方便的事。』
只要……
只要。
我掌心用力,她朝我张开双臂。
这样的姿势,是为了被我贯穿腹部时,能拥抱住我。
心脏摇晃,大脑狂嚣。
我却在癫狂的某一秒,望见视野中一道烟蓝的影子。
她站在那,背着手望我,一如当年,揉过我的脑袋。
「阿砚。』
「要永远赤忱而坦荡地热爱这个世界,不要被负面声音所左右。』
「答应我,去做一个好人。』
我忽地想起。
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后厨里替阿姨种的那盆花。
舍不得,后巷那群咪咪朝我叫的小猫。
舍不得,隔壁房间腿脚不便的奶奶总是揉我的头说我是好孩子。
我怕我这刀捅下去,他们就都没了。
以后,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我猛地收住了刀刃。
慌乱地扯下头纱为她止血。
拨打 120,红色的血迹像一朵朵扎染在白纸上的玫瑰。
「为什么?』
我听见她颤抖着声音问我。
「哥哥,你明明就想干死我。』
「为什么停住了哥哥?你这么恨我,你应该想要我死的。』
「为什么啊?』
她拽着我的衣领。
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声音破碎到不成样子。
「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当个好人啊。』
「你明明就是反社会人格啊!』
「为什么你一个天生的坏人,要这么高尚呢。』
我低垂着眼睛看她。
她说,她想把我拉进深渊,但是没有成功。
可是啊,柳如烟。
做一个坏人有一万种理由,做一个好人,却从不需要什么,不是吗。
32
警车的霓虹拉成一道并不光彩的线。
浑身是血的柳如烟被送到了担架之上。
我跪在地上,低垂着眼睛。
有人走到了我身前,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战成砚,谢谢你没有捅下那一刀。』
我木然地抬头看她,
「我快撑不下去了,小姨。』
「撑不下也要撑。』
「我到底该怎么办?』
「为什么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柳如烟说我是天生的混蛋,真的吗?』
对面的人依旧平和地望着我。
「假的。』
「阿砚。』
「等你恢复记忆,你应该就能找到答案了。』
我怔愣地望着她。
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等我恢复记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她无比平淡地看着我,
「不要做什么事情都靠我。』
「只有你能救出你自己。』
33
柯琪果然就要走了。
我的小姨像漂泊的树叶,没有谁能留住她。
她走的那几天,赶巧是梅雨纷纷的季节。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我家门口看我。
我有些苦恼地拨动门边翘起的木屑。
「柯琪,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我像是在跟命运做抗争,谁都希望我是个坏人。』
而烟蓝色的衣衫像是某一刻会全然混进烟雨里。
她的声音倒映出簌簌的雨。
「战成砚,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我们回望自己的人生,那是一条命定之路。』
「但如若自起点朝前看,你就会发现一切均前途未卜。』
「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所以,不要怕,阿砚,往前走,永远不要怕。』
「……』
柯琪说她还会再回来看我。
我问她是什么时候。
她回身,无声地望着我。
「当你真正明白你是为什么而做的时候。』
34
如瀑的大雨像是要彻底倾倒整座城市。
而我命运的暴风,却并未结束。
柳如烟以故意伤害罪的名义起诉了我。
听到这消息时,我第一反应是荒谬。
明明是她握着我的手扎进她的腹部,什么时候成了我故意伤害她?
可是,废弃的工地并没有监控。
刀柄上提取出了我的指纹。
她是首都最有势力家族的继承人。
我拿着她发来的律师函寻找她,本来以为并不能那么容易地找到我的控诉方,结果她别墅的大门就敞开着。
腹部包着白纱的人,看起来比以往要虚弱一些,
她知道我会来。
于是坐在沙发上等我。
她居然在朝我笑,慢条斯理地打开面前的红酒瓶。
「哥哥,我倒打了你一耙,你生不生气?』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呢,恪守着你要当个好人的誓言。』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你。』
「你拼命克制住自己不杀我,得到了什么呢?』
「其实,以前你也是这样啊,总是想着对我好。』
「可是我,却把你给我做的所有吃的,都,扔,掉,了。』
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连我自己都根本没意识到。
我猛地上前,掐住了她的脖颈。
又开始了,我的心脏怦怦乱跳,肾上腺素飙升。
她不住地咳嗽,说出的,却不是求饶的话。
「哥哥,别这么粗鲁。』
「这里有把刀,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反抗的。』
「只要你,只要你愿意伤害我。』
柳如烟要把我拉进地狱。
她想要我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她抱住了我,明明动作那么温柔,却如同玫瑰生长出的棘刺。
我又被她牵住了手,
那柄刀被我握着,要往她身体里捅。
这次,我更恨她了。
我恨不得杀死她。
她在告诉我做好事是不会有好报的。
我不如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她在告诉我,这个世界,好人往往就是被人拿枪指着。
「你不要……』
我的手在抖,可是她在我耳边的低喃,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哥哥,跟我成为一样的人吧。』
「别做好人了,你不适合做好人。』
「你的基因,你身上流淌的血脉,不都在告诉你……』
「你注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我猛地推开了她。
「不是的。』
我微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她。
「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未来有怎样的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我就是想当个好人不行吗?』
「我就想帮助别人,有问题吗?』
「我管身上流淌的是谁的血,我管我的基因要我适合去做些什么。』
「我就是要,就是要做个好人,哪怕,做个好人没有得到好的回报。』
「哪怕我换不来其他人千分之一的真心。』
「哪怕。』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哪怕我被狗咬了。』
「……』
谈判似乎失败了。
她迷茫地看着我,
问我,走到现在坚持不懈的动力是什么。
可我想,我并没有理由。
做一个好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35
我故意伤害柳如烟的案子,下周就要开庭了。
小蔓为我托了关系找了律师。
为了这件事,她东跑西跑的。
其实不止有她,突然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听说我被告了,都来给我提供援助。
我一问,才知道,我在失忆前都帮助过他们。
开庭的那个下午,我给柯琪打了个电话。
本来是想告诉她,这次我说不定会进去,如果我进去的话,她来找我就有可能得去监狱找了。
可是,电话没有打通。
小蔓问我电话打给谁的,我说我小姨。
她在一旁略有讶异地看着我。
后来开庭,旁听席上坐满了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阵仗这么大,记者有,附近居民区的人也有。
也许柳如烟算半个公众人物,她受到伤害的话都会被报道的吧。
原告律师的证据很多,而且很能言善辩。
我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对我有利的证据。
本来现场能搜查到的证据就少,而且柳如烟那边的势力很大。
我律师跟我说过,保底为我争取减刑。
可是当法官宣判我一审有罪时,心脏还是难免空落了一下。
我做错了什么吗?
从始至终,我一件错事都没做过。
那些站在高堂上的人,只言片语轻轻地将我摁进泥土地里。
我恍若听见旁听席的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这个被告的父母好像是杀人犯啊。』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
「这不就合理了,杀人犯的孩子有暴力倾向太正常了。』
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将我推到危墙之下。
他们说,我是坏种。
如果是这样,做好事还有意义吗?
既然从一开始就拿背景定义我。
那么我做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就好了。
既然偏要朝我泼脏水。
那么我坐实那些罪名就好了,
我……
「他不是坏人!』
我猛地抬头,人群中有人高喊。
我看到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阿砚看我腿脚不便,总是帮我提东西。』
「上次下大雨,我为了弄花架的话摔了下来,没人敢扶我,是他抱着我这个老太婆,冒雨把我送进医院的。』
「这样的人,会是坏人吗?』
老太太站起来后。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家猫上次就是他帮忙找回的,树枝还把他胳膊划伤了吧,我到现在都没来得及道谢。』
是领居家的大婶。
「哥哥经常给我辅导作业的,上次有个怪叔叔跟我,还是他帮忙吓跑的。』
是住在我隔壁那栋的小妹妹。
「他工作满热心负责的,对猫咪的态度也很好,他能干出这种事,说实话,我不太信。』
连我后厨的经理,都站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
像猛然涌动的人潮。
柯琪总是让我多帮助点人,我从来没想过我帮助过这么多,这么多人。
如今,我做过的所有好事。
竟不知在何时,汇成了抵在我身后的力量。
我才知道,今天来的大多数人。
都是为我而来。
他们听说我被告了,自发地组成团体为我发声。
这些人,是我这十几年来帮助过的人。
他们有的不远万里。
有的特意请了假。
法官轻敲了几次法槌,才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于是不得不宣布休庭,择日再开庭宣判。
那天我走下被告席,和靠在原告位置的柳如烟对视。
我想,我赢了。
柳如烟说的对,做好人确实不一定能得到回报,比如她这只白眼狼,十年来都未曾回报给过我。
但是。
总有人愿意在你困顿荆棘之时伸出手。
总有人愿意千百倍地回报给你。
总有人会赤诚坦荡地热爱这个世界。
总有人。
会回握住你的手,然后站在你的身前。
我走过旁听席时,有人在我身后高喊,那道声音,历久弥新。
「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陨殁于无声!』
36
关于我是否真的加害过柳如烟。
警方将重新调查,并且在下次开庭前给予结果。
出法院门的时候,我捏了捏小蔓的肩膀。
「抱歉,从以前就开始给你添麻烦。』
「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总是麻烦你。』
她眨了眨眼睛,
「你恢复记忆了?』
是的。
在法庭的时候,那些一个个站起为我说话的人。
他们每说一句话, 我就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而现在,我觉得我记得差不多了。
我想起来我是怎么活着的了。
我想起来我应该怎么做了。
现在, 我还有个必须去见的人。
37
我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一路狂奔, 可惜那边的人并没有接听, 话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销号……』
我打上了一辆疾驰而来的出租车, 给司机报了一个位置。
我怕我不去见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行人匆匆, 因为我的动作而给我让了一条路。
我执着地追寻着什么。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里。
我一路狂奔。
最后, 我在站场中央的雕塑上, 看见了她。
我仰着头看她。
女人坐在代表命运的女神雕像之上。
垂着眼朝我笑。
所以一切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
吵吵嚷嚷的人声没了,步履匆匆的行人没了。
我的小姨坐在女神的翅膀上,她烟蓝色的裙摆如潺潺的河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 柯琪朝我笑。
「你要走了吗?』
我朝她大喊。
她点了点头。
「柯琪,我恢复记忆啦。』
「所以我知道你待不长了。』
「我还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那就是谢谢你。』
「那次没机会,这次我将功补过吧, 柯琪, 谢谢你。』
「因为有你的存在, 我才没有堕落。』
坐在雕像上的女人朝我点了点下巴。
她笑的真好看, 好看到我快哭了。
于是我听见她的声音, 吹散在风中。
「战成砚。』
「恭喜你,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于是我看见。
一直将我带大的小姨。
教我做一名好人的小姨。
拿手抵着我脑袋, 叫我别搞恶作剧她的小姨。
她笑得像浮光一样灿烂,笑得我心快碎了。
她朝我点点头。
转身。
跃入人群。
……
我眨了眨眼睛。
她不在了, 再也不在了。
风中不知何时扬起老旧的报纸, 一截专栏的标题画面, 映入眼帘。
「突发 7.8 级地震,全班孩子安全逃出,老师却被永远埋葬在了高楼之下。』
这个老师。
是柯琪。
报纸,是十三年前的报纸。
那天她推出了全班最后一名学生, 自己却永远留在了坍塌的楼道里。
她啊。
早就不在了。
我回忆起来一切了, 却也失去了她。
所以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那么意气风发。
只是现在算算。
我,都要比她大了吧。
番外
公墓旁总盛开着摇曳的白花,
簌簌的树影摇晃成一串消逝的波浪。
我擦了擦「柯琪之墓』几个字。
将一捧花放在了上面。
「小姨,我来看你啦。』
「柳如烟因为造谣和毁谤进监狱了, 她估计得在局子里关一段时间。』
「她的家族对她挺失望的, 有可能出来后, 她的日子就没以前好过了。』
「还有那个叫伊藤诚,他被关进精神病院了, 柳如烟进监狱前把他关进去的。』
「我的身体……挺好的。』
「医生说我的情绪稳定, 估计也不会再把你臆想出来了。』
「说实话,我还挺想你的,你在那边过的好吗?』
「我认识了新的朋友,我可能跟他们搬去新的城市生活了。』
「以后, 就不常来看你了。』
我的手指,蹭过她的名字。
「小姨,谢谢你曾经到我的世界来过。』
「我还是觉得,不是我想象出的你, 是你真的到我身边的。』
「不然为什么,那天你给我买的早饭那么烫呢。』
「只是,你又走了对吧。』
我的小姨是一片漂泊的落叶。
没有人能留住她。
「我们以后不见面的日子。』
「要用一辈子来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