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品性高洁。
被抄家时,有人建议他带些金银细软,他拒绝,只带了一盆菊花。
家里没银子,我开了家酒坊维持生计,半夜都在研究怎么赚钱。
他却说我斤斤计较,满身铜臭,不愿与我同房。
后来,我操劳病死,他官复原职,还娶了我人淡如菊的嫡姐。
我气得掀了棺材板,重生了。
这一次,我不谈生意,不赚银子,天天弹琴作诗。
夫君问起,我淡淡一笑:「就算家徒四壁,咱也要活得体面。』
1
「争鸢,你为何如此斤斤计较?』我一睁眼,就看到了我夫君宋昱的脸。
他蹙着眉,不悦地指责:「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以后不许再提钱的事。』我立刻意识到,我重生了。
前世,宋府被抄家后,我和宋昱没有收入,于是我便开了这家酒坊,用来维持生计。
这位王公子声称曾经和宋昱在同一个书院读过书,常来喝酒叙旧,最贵的好酒一坛一坛地开。每次都是大醉而归,一次钱都没付过。
我看不下去,于是在他下一次来时拦住他,直言我们是小本生意,不能这样赊账。
谁知宋昱却不高兴起来。
不但当众指责我斤斤计较,还安抚王公子,说他以后来喝酒,都不必付银子。
此刻,王公子和他的一众朋友听了宋昱的话,无不赞叹有加。
这个夸宋公子虽然虎落平阳,但是仍然豪爽不羁,实乃真名士自风流。
那个与宋昱一同吟诗,说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宋昱一身白衣,潇洒地与他们推杯换盏,还是那个高贵豪饮的公子。
他甚至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去后厨待着吧,这种流觞曲水的高雅之地,不是你该来的。』
2
不得不说,论出身,我的确是配不上宋昱的。
宋家祖上三代为官,如果不是宋府被抄,宋老夫人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又是宋昱娶妻生子,他这样的千金贵子的确不会娶我这个庶女。
但事实上,我嫁过来没享过一天宋家的祖荫,全是在受苦。
宋家在党争中被牵连了,被罢官夺爵,贬为庶民。
抄家之前,有心善的人来提醒,说家中的财产怕是全都要查封,可以赶在官兵来之前,拿几样值钱的金银细软藏到祖坟那边,这样往后的日子至少有个应急的钱。
但宋昱愣是一两银子都没拿。
这位高洁的公子仙袂飘飘,最后只搬走了一盆自己亲手养的菊花。
「愿如此菊,淡泊明志。』
……
随后的日子里,宋昱果真很淡泊。
他是个才子,即使现在没了官职,也有很多有钱人求他的字画。
结果他板着一张脸:「字和画都是寄托高雅情趣的,那些俗人只不过是附庸风雅,根本不是真正懂我。就算他们出万两黄金,我也不可能为他们动笔。』
至于其他能赚银子的营生,他就更不干了。
每日里只是饮酒作诗,说些什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如此也真唬住了一大帮人,说宋公子虽然清贫,但是旷达。
宋昱是旷达了,但身为他妻子的我总不能饿死。
我虽然是个庶女,但还是有不少嫁妆的,于是拿出一部分,开了这家酒坊。
那个时候,为了和坐地起价的庄头周旋,为了思考如何能让酒坊的盈利更多,我常常拨算盘到深夜。
这样的努力,让酒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但宋昱却不肯给我一丁点儿好脸色。
他说我仿若市井小民一般满身铜臭,他不愿沾染,因此拒绝跟我同房。
一时间「沈争鸢被宋公子厌弃』的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我被所有人讥讽嘲笑。
「宋公子瞧不上她也是正常,她当垆卖酒、抛头露面,跟市井泼妇一样。宋公子那样高洁的人,只会倾心于同样高洁的女子。』
「欸,你们听说了吗,宋公子原本喜欢的是沈争鸢的姐姐,沈心月……』
3
前世,我是在病得快要死了的时候,才知道很多真相。
原来宋昱一直喜欢的都是我的嫡姐沈心月。
他想要求娶的,也是沈心月。
但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在朝堂上得了消息,知道宋家危险,怕是即将落难。
于是我父亲纠结起来。
答应吧,唯一的嫡女嫁过去受苦,他和大夫人都舍不得。
不答应吧,宋家万一日后起复,可能就再也高攀不上了。
最后,我爹决定,降低付出,搏一个高回报的可能性。
于是他从偏院的犄角旮旯里,把我这个通房生的庶女扒拉了出来,记在大夫人名下,嫁了过去。
知道要娶的是我后,宋昱没有拒绝。
他喝了一夜的酒,在醉意中喃喃:「也好,我知道娶不了她,能用这种方式离她近一点,也很好。』
随后的几年里,宋昱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对沈心月展示他的痴情。
在我劳碌到深夜的时候,他与沈心月在夜色下谈心。
沈心月说:「如今,人人都夸我那个庶妹能干呢。』
宋昱淡淡道:「是吗?可我只觉得她满身铜臭,根本不愿与她同房。』
嫡姐说:「可我听闻,她已经怀上了身孕……』
宋昱急道:「那是她那晚给我下了药。心月,我的心一直是你的,你若不信我,我便一剑了结了自己……』
嫡姐捂住宋昱的嘴:「好端端的,说什么喊打喊杀的话!我怎会不信你呢。』
后来,大着肚子的我,发现了宋昱和沈心月的来往信件。
他给沈心月写信,说:
【枕边人不是心上人,你才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世间污浊,唯有你是清风明月。】
我气得吐了血,从此一病不起。
在病中,宋昱没有来看过我。
他用我赚的银子打点各方官员,终于官复原职。
我弥留之际,他来看我,说:「你这样的市井女子,此生得以与我共度几年,沾染了不少高雅之气,也算你的造化。』
我死后,他娶了沈心月,人人都说宋公子与沈大小姐真是一对璧人,再无人记得我。
好在苍天有眼,让我重来一次。
此刻,看着宋昱跟王公子他们推杯换盏,我没再说什么,一转身回了后厨。
丫鬟小翠在后面等我,着急道:「小姐,姑爷这样做,会把酒坊弄垮的啊。』
我淡淡道:「弄垮就弄垮——来,把账目拿过来,把咱们剩下的银子拢一拢,放到你那个信得过的姐妹家去。』
小翠一惊:「小姐,你这是?』
「往后若是宋昱问起,我们的口径得统一,就说嫁妆已经花完了,一个子儿都不剩,记住了吗?』
4
前世,我的所有嫁妆都投进了这家酒坊。
第一年酒坊根本没盈利,到后面才扭亏为盈,这期间宋家的种种吃穿用度,也都是靠我的嫁妆在撑。
我虽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但我爹既然拿我当笔投资嫁到宋家来,在嫁妆上还是没有亏待我的。
宋昱即便落难了,也依然要体面,读书要有书童,弹琴要有琴童。所有那些风雅爱好的背后,都是巨额银子的花销。
所以我的嫁妆撑不住,必须另找赚钱的营生。
如今下定决心不管他,这笔钱足够我跟小翠两个人吃香喝辣许多年。
我跟小翠刚把银子转移好,宋昱就回了家。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竟然有些惊诧。
「你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他说,「原以为你会纠缠不休,继续管王公子索要酒钱。』我在心里冷笑。
前世,我何尝没有这样做过。
我坚持要王公子付账,终于拿到了银钱。
但从此落下了一个刻薄计较的名声,人人都说宋公子豪爽,可惜娶了这么个掉进钱眼的婆娘。
这一世,我才懒得做这个恶人。
心里嘲讽,我嘴上却柔婉道:「我既已与夫君成婚,那自然要凡事听从夫君的。夫君既然看淡钱财,那妾身自然也不计较。』
宋昱有些发愣,但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好点点头离开。
不过仅仅是几天后,宋昱便受不了了。
……
「晚餐怎能吃这些东西?』
率先发飙的不是宋昱,而是宋昱的亲妹妹宋柔。
这位宋大小姐对饮食是最挑剔的,之前菜色做得略微油腻了些,她都不肯下筷子。
若问她想吃些什么,她会说:「随便做个菊花锅子好了。』
这菊花锅子,在典籍上是有记载的。
用那新鲜的菊花花瓣入汤底,涮一些切得极薄的鱼肉河鲜,吃起来的确风雅。
但宋柔和她哥哥宋昱一个样儿,只爱风雅,却完全看不见风雅背后的成本。
花瓣谁来采,鱼肉谁来切?一顿饭下来,至少需要三四个老妈子在厨房忙活。
如果是钟鸣鼎食的人家,这样便也罢了。
可偏偏宋家现在落败了,她还坚持着这份风雅。
问起来还会无辜地眨着大眼睛:「我没吃几口,怎么就铺张浪费了呢?』
之前但凡桌上出现了一点肥肉,宋柔都要给我白眼看。
「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这样油腻腻的东西,高门大户里的正经主子可是从不入口的。』
如今这晚餐是彻底不油腻了——一盆清得可以见底的粥,和几片发黄的菜叶子。
结果宋柔气得一张脸简直紫胀起来:
「我们宋家虽然如今被罢了官,但到底也是世代清名的体面人家。你当我们是做苦力的吗,让我们吃这些?』宋昱也满脸愠色地撂了筷子,责备地看向我。
我不慌不忙地盛了一碗粥,道:
「柔姑娘这话说差了,那些做苦力的人家,每天都有辛苦钱进账,吃的尚且是这个。
「我们如今入不敷出,只花不赚,能有这个吃,就已经不错啦。』
宋昱生气了。
他皱起眉头,冷冷道:
「我那日经过酒坊,明明看到热闹喧哗、客人众多。「生意如此兴隆,你却告诉我,入不敷出,没有进账?』
我叹了口气:
「是啊,客人的确很多,可是个个都不给钱呐。』
此话一出,宋昱的脸顿时苍白起来。
5
「这、这是为何?』
宋昱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我也不急,缓缓道:「那一日,夫君不是说王公子是你昔日同窗,不许再向他提酒钱的事吗?』
于是那王公子之后又呼朋唤友,每天都带十几个人来,说是给宋昱捧场。
最贵的碧筒酒和秋露白,他们一开就是十几坛。
当然,银子自然是从来没付过的。
看到王公子这样,其他的客人哪里还会愿意乖乖付账。
于是全都攀亲带故,这个说跟宋家有旧交,那个说对宋家有恩情。
言下之意,都是想喝不要钱的酒。
有着前世的经验,我全都笑着应承下来,一个铜板都不收他们的。
宋昱的脸色很难看。
他说:
「王公子也就罢了,的确是我的同窗。
「但是其他人呢?他们说与宋家有旧,你就相信?』
我看着宋昱是真生气了,连忙道:「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夫君亲自去,告诉我哪些客人是冒充的。』
宋昱神情不快。
他不想去。
然而宋柔也开始给宋昱使眼色。
私下里,我听到她偷偷劝宋昱:
「这个家里,哥哥才是当家人。
「若是哥哥一直做甩手掌柜,那这份家业若是被那个庶女败完了可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
宋柔知道着急了。
也难怪,这位落魄的千金小姐,直到现在都执意要参加京中贵女们的社交活动,雅集、踏青、诗会,几乎场场不落。
前世我劝她少去几次,她气道:「必须去,我要让京中所有闺秀们都看到,就算如今宋家败落,我宋柔依然活得体面!』
这份体面意味着,她每次去参加时,都仍然需要绫罗的衣服、珠玉的钗子,而且最好还每场都不重样。
所以如今眼看着家里没钱,宋柔比宋昱先急躁起来。
在宋柔的催促下,宋昱只好来了酒坊。
他站在柜台后,远远地给我指了哪些客人是在冒充身份,罢了还埋怨我:
「你也不分辨分辨,这种贩夫走卒,怎么可能跟我们宋家有旧交?
「好了,亡羊补牢,你现在速去收了他们的银子,也算不晚。』
好家伙,钱是他想要的,但催账这样纡尊降贵的事情,我们的宋公子还是不肯亲自去做。
没事,我去就我去。
我走上前去,对一桌人数最多的客人为难道:「几位客官,麻烦结一下酒钱。』
客人们喝得真高兴,突然被我打断,很是不乐意:「怎么回事啊老板娘,之前不是说不用吗?』
我愁眉苦脸,悄悄指了指柜台后:「是啊,可我夫君今日来了。古语云,夫为妻纲,我实在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还请诸位行行好吧。』
客人们都已经喝得有些醉意,闻言立刻对宋昱有了很大意见。
「当初老板娘当家,何等慷慨好客。』
「如今这宋公子只来了一日,就成这样了。』
「真是的,还什么名士风流呢,名士居然计较俺们这点儿酒钱!我呸!』
这些赊账不付酒钱的客人,本来大多就是一些油嘴滑舌的无赖,于是不但骂宋昱,还特意凑到他跟前去骂,让他听得清楚。
宋昱根本没跟这些市井人打过交道,一张原本清俊的脸都气歪了,嘴唇哆嗦着,但愣是到最后都没想出回击的话来。
我来到宋昱身边,递上银子:「夫君,银子收回来了。』
宋昱生了大气,根本不理我,拂袖而去。
啧啧啧。
宋柔你看看,是你哥哥自己不要银子的哦。
我把钱往自己身上一揣,跟小翠一起去东边酒楼吃红烧肘子去了。
6说起来,名声这东西真是奇怪。
若是所有人众口一词地说你好,那即便觉得你不好的人,也总会默默憋在心里。
但是若谁起了头,开始说你不好,那几乎一夕之间,似乎所有人又会都跟着说你不是个东西。
宋昱的名声就是这样陡然变坏的。
之前大家都说他慷慨豪爽、品性高洁。
如今又一边倒地骂他不知人间疾苦、伪善自私。
宋昱如今再来酒坊,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这些骂声。
这位曾经月白风清的公子哥,如今脸色黑得像锅底。他面沉如水地找到我,却发现我正很有闲情逸致地坐在窗边赏雪。
「啊!』我陶醉地吟咏,「漫天大雪纷扬扬,又像鹅毛又像糖。不知像毛还是糖,思来想去心彷徨。』
我吟咏完毕,一转头才瞧见宋昱阴沉得几乎滴出水的脸色。
「夫君来啦。』我兴高采烈道,「夫君觉得妾身这首诗作得如何?』
宋昱沉默半晌,最后没接我的话,只是冷冷道:「这个酒坊开得没意义,关掉。』
当初开这家酒坊,是我一手张罗起来的,宋昱几乎一点儿力都没出。
如今他一句话,就要让我关掉。
我犹豫道:「夫君,这酒坊是我的心血……』
宋昱呵斥:「我让你关掉!』
我在心里愉快地应道:好嘞。
我麻利地把酒坊一关。
当晚,宋柔找宋昱吵架的声音甚至不需要去偷听了,直接传到了我的屋子里。
宋柔的声音变得尖厉:「酒坊刚开始盈利,哥哥为何说关就关!』
这位宋大小姐在一刻钟之前怒气冲冲地找我兴师问罪,幸好我早准备好了说辞,对宋小姐表示一切都是你哥的主意,我也不想关,但我只能听丈夫的。
于是现在宋柔的炮火对准了她哥。
宋昱也很生气。
他说:「就因为开了这个酒坊,如今我的名声都成什么样了?当初就不该与这些市井村夫打交道,这酒坊早关早清净。』
宋柔哭着喊:「哥哥只在乎自己的名声,为何从来不想想我?没有银子,我以后的嫁妆怎么办?咱们宋家的体面又该怎么维持?』
宋昱脸色铁青:
「柔儿,你变了。
「你当初与心月一起吟诗作画,何等高洁清雅,如今却张口闭口都是银子钱财。
「你真是叫我失望。』
宋昱转身就走,留下宋柔一个人失声痛哭。
也许是宋昱这个兄长到底还是有威严的,一番斥责过后,宋柔消停了两天。
小翠遗憾地在旁边嗑瓜子:「这两晚都没听到柔姑娘去找宋公子闹,我这椒盐瓜子都磕得没滋味了。』
我笑了笑:「你放心吧,之后的下饭节目,只怕是一日更比一日多。』
我没让小翠失望,在酒坊关停的半个月后,我反手把宅子里的家仆都遣散了。
7
宋府被抄后,除了零星几个贴身的丫鬟小厮还愿意跟着他们,其他仆人都作鸟兽散。
如今这些宅子里负责做粗活的仆人们,都是我嫁过来的时候自掏腰包雇的。
雇的时候宋昱和宋柔一个谢字都没提过,仿佛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如今我遣散了,他俩倒是立刻前后脚地来找我算账。
「沈争鸢,我院子里的人呢?你凭什么裁撤他们?』
先冲进来的是宋柔,宋昱跟在后面。
他前几日刚说过妹妹令自己失望,如今这种有失君子风度的事情,他又让妹妹冲在前面替自己争取利益。
我心里冷笑,表面上却愁苦道:
「柔姑娘这可误会我了。
「那些仆人并不是我裁撤的,只是他们不知从哪听到唯一能赚银子的酒坊也已经关了,生怕下个月发不出工钱,于是一个个自己就来找我请辞。
「这个说家有八十老母需要回去照顾,那个说老家指配了婚事要回去成亲。我就是想留他们,也留不住呀。』
宋柔张口结舌,良久才道:「那……那我院子里的活计谁来做?』
我淡淡道:「不是还剩了两个贴身丫鬟吗?』
这两个丫鬟是宋柔从府里带过来的,卖了身契给宋家。
没想到宋柔急了:「你说的什么话!只剩春兰和秋菊两个人,怎么忙活得过来?再说她俩当初在宋府就是一等丫鬟,只负责近身伺候。那些外院洒扫、跑腿的粗活重活,你难不成要她们去做吗?』
我凉凉道:「给柔姑娘当丫鬟真好啊,即使落魄了,也比寻常人家的正经小姐都体面。』
宋柔还没来得及反驳我的阴阳怪气,我就幽幽一笑:「府里的公账上的确没银子了,柔姑娘若是想要仆人,自己出钱吧。』
宋柔对我咬牙切齿。
她私下里对宋昱哭着说:
「这个沈争鸢刻薄狠毒,哥哥怎么就娶了她呢?
「心月姐姐多么好,柔顺温婉又与哥哥两情相悦,倘若哥哥娶的是心月姐姐,现在我们的日子不知该有多么和美。』
宋昱也长吁短叹,一个劲儿地感慨造化弄人、世道不公。
其实对于宋家这兄妹俩的脑回路,我一直也不是很懂。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一般人遇到起起落落,想的都是怎么赶紧适应环境。
结果他俩不。
非但没有开始思考怎么自力更生,反而把主意又打到了别人的头上。
「那个小翠,我看着干活倒是麻利。』宋柔试探着说。
宋昱明白她的意思,但稍微有点没面子:「那毕竟是沈争鸢的陪嫁,我总不能将她讨过来给你。』
宋柔倨傲道:「那小翠一看就是粗使丫鬟出身,之前只伺候过沈争鸢这种庶女,若能来伺候我这种宋府嫡女,明明是她的福分。』
宋柔见宋昱面色犹豫,连忙道:「是我忘了哥哥了,这样,小翠先去帮哥哥做事,然后再来我这里便可。』
宋昱仍然有些迟疑:「沈争鸢身边也就这么一个丫鬟了,我再向她要人,是否有些不妥?』
宋柔劝道:
「哥哥,你怎么不想想,她当初在沈家就是个没人伺候的通房之女。若不是嫁给咱们宋家,沈家会给她配丫鬟吗?』
「何况哥哥说话,她若是不听,那便是忤逆丈夫,哥哥大可以一纸休书将她休弃的!哥哥放心去吧,保准哥哥只开个口,她就自己懂事地将小翠送来了。』
宋柔的这番推测没有错。
果然,宋昱一进我屋子的门,刚提了让小翠去服侍他,我就立刻答应了。
然而,我的下一句话却让宋昱大吃一惊。
「既然如此,请夫君给小翠一个名分吧。』
8
听完此话,宋昱的脸色一片煞白。
他说:
「你……你是让我纳小翠为妾?
「沈争鸢,我只不过是让小翠在书房伺候,从未动过纳她的念头!』
我不慌不忙地抬起眼帘:
「这样吗?
「可是夫君有没有想过,小翠若是去书房夜夜伺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夫君就算在外面说你们毫无瓜葛,外人就信吗?
「如此一来,无论夫君是否承认,人人都会猜测小翠是夫君的通房,小翠日后也很难嫁给别人。因此妾身想着,不如现在夫君就给小翠一个名分。』
宋昱的脸色一片灰白。
我太了解他了,他不但要在世人面前立高洁公子的人设,更要在我嫡姐沈心月那里立痴情不二的人设。
前世为了这个痴情的名声,他不惜对沈心月三番五次地抹黑我。
说我勾引他,给他下药。反正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他则自始至终一片冰心在玉壶。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可能给小翠名分。
娶妻尚可说是家里逼迫,要是再纳妾的话,那这痴情人设可就绝对保不住了。
宋昱沉默半晌,道:
「既然如此,便不叫小翠来书房了。
「让她去服侍柔儿吧。』
我连忙道:「这更是万万不可。』
宋昱的脸上已经带了怒气:「为何不可?柔儿是千金贵女,之前屋子里光是一等丫鬟就有八个。她以后还要议亲事的,名声对她而言何其重要?如今我家败落了,排场自然难和从前相比,但也不能叫她失了体面。』
我打断宋昱:「夫君,正是因为名声对未出阁的姑娘而言格外重要,所以才万万不能让小翠去服侍柔姑娘啊。』
眼看宋昱面露不解,我垂泪道:
「夫君有所不知,小翠这丫头举止粗俗,一天要骂八回人。
「妾身是个出身低微的,被她连累了也就罢了,柔姑娘这样的贵女怎可接近小翠呢。到时候外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翠这样粗俗,被她服侍的柔姑娘定然也没什么教养——这岂不坏了大事?』
小翠此时已经懂了,立刻梗着脖子不服气道:
「真是癞蛤蟆吃冰——叫人寒心。谁还不是从她娘的屁股下面生出来的,凭什么柔姑娘高贵,俺就低俗?
「别说是服侍柔姑娘了,就算给公子做妾,俺也可以胜任……公子,你别走啊公子!』
小翠对着宋昱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呼小叫,等着宋昱跑没影了,她才回来跟我笑成一团。
之后的日子,宋昱和宋柔很不好过。
这两位从小就被伺候着长大的公子小姐,离了仆人寸步难行。
宋昱从前弹琴需要有人把琴摆好,喝茶需要人把温度刚好的茶呈上,所有的衣服都是浅色,主打一个公子如玉仙气飘飘。
如今他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全没了,就剩两个小厮,连衣服都洗不干净。他那些月白的浅青的衫子很快就全都脏兮兮皱巴巴,再也仙气不起来了。
宋柔更惨,她那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等丫鬟在做了两天粗活后,一个连夜偷跑了,另一个没跑成,每天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唉声叹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天,宋柔完全受不了了。
她决定去求助她的好姐妹,沈心月。
9
宋柔和沈心月一直是亲姐妹般的好友,在闺阁少女的时期,宋柔跟在沈心月身边,全心全意地盼着沈心月成为她的嫂子。
后来我嫁了过来,宋柔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仿佛就像宋昱跟沈心月没能在一起,是被我活活拆散的一样。
现如今,宋柔对我的恨意简直达到了高峰。
她在南宝斋里拦住了前去买簪子的沈心月,对着她一通哭诉。
「心月姐姐,那个沈争鸢嫁进来之后,我们宋家被她弄得一团糟。
「我哥哥是个痴情的,他如今相思成疾,一病不起。
「心月姐姐,想当年咱们三个一起踏青交游,登高作诗,何等快乐。若嫁过来的人是你,现如今怎会是这种光景……』
沈心月也陪着宋柔垂泪,握着她的手安慰:「柔儿妹妹,真是苦了你了。』
宋柔本以为沈心月在听到自己生活如此不易后,会主动提供一些帮助。
没想到沈心月除了温暖的宽慰话语外,竟然什么也没给。
宋柔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于是只好红着脸,主动向沈心月开了口,暗示她给些银子。
沈心月却后退半步,软声道:
「柔儿,这不妥当。
「如今宋昱的妻子到底是沈争鸢。我背着沈争鸢给你们银子,传出去的话,不知旁人要怎样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对我的名声可是十分有损。
「好在我那个庶妹也只是裁撤了仆人,做了些难吃的伙食,不会有什么真的坏心肠。
「你且再坚持几年,等你出阁了,自然就不必与她再日日见面。
「柔儿,你看淡些,日子便会好过了。』
沈心月的语气还是如春风一样和煦,可惜这次宋柔感受不到她的温暖了。
尤其是沈心月安慰完宋柔,就唤过自己的四个丫鬟,抬着刚打好的两副首饰妆奁,飘然而去。
宋柔望着沈心月的背影,死死咬住了嘴唇。
这对亲亲好姐妹的关系,自此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日日锦衣玉食,苦没有落到她头上,她自然可以看淡!
「还说我出阁就好了,我现在连嫁妆都凑不出一套,她却随手就打了那么多首饰!』
宋柔一边抱怨着,一边绞着帕子走出南宝斋。
突然,她听到了旁边人的议论声。
「方才过去的那个,便是沈家大小姐沈心月吧?真是貌美娴雅,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女子。』
「听说沈家在跟秦家公子议亲呢……』
宋柔的帕子骤然落在了地上。
10
秦家是京城有名的大家族,秦大人高居宰辅,膝下几个儿子里,只有这位最小的公子还没婚配。
而这位秦小公子,一直是宋柔的心上人。
前世,宋昱官复原职之后,娶了沈心月。
而宋柔也如愿以偿地嫁给了秦小公子。
然而这一世,情况出现了变化,宋昱并没能复官。
毕竟,当初宋家之所以起复,是因为几位老臣都在皇上面前说了宋昱的好话。
对于这几位老臣为什么会帮宋昱,宋昱给出的理由是:
「我与几位世叔志趣相投,他们对我欣赏不已。』
但其实这个志趣相投,背后的意思是,他给这几位老臣送了顾恺之的画、王羲之的字、景德镇的瓷俑。
这些风雅的礼物,花的全是我赚的银子。
这一世,宋昱根本没钱购买这些名贵的礼物,没有资本与世叔们「志趣相投』,于是自然也没人为他在皇帝面前美言。
宋家没能起复,但我嫡姐沈心月的婚事,可是不能再拖了。
大户人家的婚事基本都是排列组合,这一世没了宋家,秦家与我们沈家便相看上了。
宋柔急了,在屋子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沈心月明知秦哥哥和我两情相悦,她为何还要打秦哥哥的主意!
「秦哥哥是钟情于我的,绝不会娶沈心月。
「可是秦哥哥已经太久没见我了,他会不会忘了我……』
这一次,宋柔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在得知秦公子会去绿柳堤赏春踏青后,她立刻叫过自己仅剩的那个丫鬟,开始梳妆打扮。
小翠消息灵通,将此事报给了我。
我俩立刻提前买好了瓜子点心,藏到绿柳堤附近的假山后面看戏。
当天,宋柔一身清雅衣裙,出现在了绿柳堤。
她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得意地对丫鬟道:
「闺秀们大多喜欢金的玉的,失之俗艳,殊不知秦哥哥最爱的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远远地,宋柔望见了秦公子。
她也不上前,而是找了一处临水的地方,让湖风吹拂自己的碎发和裙摆,一副飘逸淡然的仙女模样。
然而,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
秦公子始终没过来。
宋柔耐不住性子了,朝旁边望去。
她立刻淡定不了了,因为她看到,秦公子正在看向绿柳堤的另一侧。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沈心月。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沈心月和宋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衣裙到发式再到神情姿态,同款的仙气飘飘、人淡如菊。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在两人完全撞型的情况下,沈心月无论哪里都比宋柔要强。
宋柔到底是落魄吃了苦的,即便精心打扮,衣裙也还是有皱褶,头发也还是有毛躁。
而沈心月从头到脚都依旧是十几个丫鬟日夜呵护,因此往那儿一站,的确是真仙女。
眼看着秦公子朝沈心月走过去,已经积攒了太久痛苦的宋柔,终于爆发了。
她冲了上去。
「沈心月,你忘了当初如何跟我哥哥海誓山盟吗?如今我哥哥苦苦为你守身如玉,你居然又拿乔作样儿,在外面勾引起了秦公子!』
看到宋柔如此发飙,我和小翠叼着点心,齐齐在假山后面摇头。
看来仙女都是对别人淡淡的,轮到自己就破功了。
沈心月万万没想到昔日的好姐妹会突然对自己发难,满脸无辜道:「你、你说什么呢?我跟你哥哥一直如兄弟一般……』
宋柔冷笑:「兄弟?谁家兄弟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谁家兄弟日日书信往来互诉衷肠?心月姐姐,你骗骗自己也就罢了,可别把别人骗了。当初给我哥哥绣的帕子还放在我家呢,那上面的图案可是鸳鸯戏水,你当我眼睛瞎吗?』
沈心月的脸都白了,她也顾不得体面了,慌慌张张地指挥着丫鬟去捂宋柔的嘴。
没想到宋柔已经彻底疯狂,她越过那几个丫鬟,直接扑向了沈心月。
「我叫你再勾引秦哥哥……』
两人一个没站稳,一起从堤岸上掉了下去,发出整齐的扑通声。
……
两个女人为秦公子厮打落水,秦公子倒是也没袖手旁观。
他跳进河中,很快把沈心月和宋柔都捞了上来。
好在河水很浅,二位仙女没有受伤,只是都极度狼狈,不但衣裙和头发湿透,绣花鞋也掉了。
事情这下麻烦了。
按理说,男子看了女子的身子,便该对女子负责。
而秦公子现在不但要负责,还要一下子负责俩。
他本人倒是挺乐意,但问题是正妻不可能有两个。
按照沈家和宋家现在的势力,宋柔摆明了会做妾。
宋柔在家里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宋昱没有办法,于是在一个月夜,想办法和沈心月见了一面。
「心月,柔儿你也知道,我们宋家三代为官,她又是独女,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绝不可做妾。
「不如这样,我现在就休了沈争鸢,你嫁给我,让柔儿嫁给秦公子,这样有情人都能成眷属。』
直到现在,宋昱都觉得,沈心月是爱他的。
毕竟在宋家倒台后,沈心月仍然对宋昱温情脉脉。
但此刻,沈心月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狠狠甩开宋昱的手。
「宋昱,我给过你机会,等你起复,可是这都多久了?你难道要让我等一辈子?
「我父亲好不容易才托人说到秦家这门婚事,如今被宋柔搅成这样,你居然还要我让给她?我凭什么让给她?
「嫁给你?别开玩笑了!你如今要什么没什么,居然还觍着脸来求我。告诉你吧,现在听你说喜欢我,都叫我想要作呕!』
沈心月甩手离开。
宋昱呆呆地站在月下。
良久,他呕出一口血来,直挺挺地倒下。
11
宋昱病了。
和我前世的病很像,都是因为受了极大的情绪刺激,气血攻心。
上一世宋昱完全没来管过我,忙着跟他的世叔们交际。
因此这一世我也完全没管他,忙着关注沈家的八卦。
沈心月跟宋昱割席了,但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论家世,我们沈家无论是跟被败落前的宋家比,还是跟如今的秦家比,其实都是要差一截子的。
所以对于秦大人和秦夫人来说,沈心月是个可以考虑的儿媳选项,但也并不是必选。
秦家其实也一直在相看其他家世门楣更高的贵女,如果能找到更好的,那未必就要沈心月。
这也是为什么沈心月要跑到绿柳堤和秦公子制造偶遇。她希望的就是能博得秦公子的喜爱,这样能为自己嫁入秦家多增加一些筹码。
如今,沈心月倒是板上钉钉地能嫁进秦家了。
但宋柔当时在人流如织的绿柳堤上嚷嚷沈心月跟宋昱有私情,此事很快闹得满城风雨。
秦家本来就觉得沈家的家世低了一些,不过胜在沈心月本人名声不错。
如今这最后的优点也没了,面对求上门去的沈家人,秦夫人的语气很温暖,内容却很冷淡。
她直白地表示,正妻是不行的,贵妾可以。嫁不嫁全凭沈大人和沈夫人做主。
事情闹到这份上,沈心月就算不嫁秦公子,也很难再说到什么别的好人家了,因此无论什么条件都只能咬着牙答应。
而宋柔呢,大户人家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秦大人和秦夫人为表体恤,让秦公子把她也纳了。
至于名分,给的则是比贵妾低一级的良妾。
秦公子另娶了一个郡主当正妻,大婚之后,两抬小轿,把沈心月和宋柔接进了秦府。
这一切,宋昱都是没能亲眼看见的。
他受的打击太大,身子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在床上咳得起不来床。
宋昱病成这个样子,我终于开始好好做生意了。
其实之前我也在筹备,只不过都是暗中进行,如今万事俱备,我一挥手,数十个铺子剪了彩,七八个酒楼开了张。
有着前世的经验,我对经营这些生意可以说是手到擒来,短短几个月,我成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商贾新贵。
曾经宋昱身体好的时候,我和小翠只能背着他,在自己的房里偷偷吃夜宵。
如今我的伙食又升了级,凤尾鱼翅佛手金卷绣球干贝花菇海参,想吃什么吃什么。
只是现在没有小翠陪我吃饭了,她带着一队人马,去江南开辟新生意了。
我深感寂寞,只好端着我的饭,去宋昱的病床前面吃。
宋昱如今除了汤药,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曾经玉树临风的公子,如今瘦成了一把干柴。
我把最新听到的八卦同步给他。
内容自然是精彩纷呈的——
宋柔今天把沈心月推到鲤鱼池里啦。
沈心月给宋柔下落胎药,结果被发现啦。
宋柔的鹦鹉天天飞到秦府的各处,把沈心悦的坏话散布到每个角落。
沈心月养的猫又挠破了宋柔的脸。
……
我叹气:「这两个人曾经要好得像亲姐妹一样,如今怎么成这样了呢?』
宋昱躺在床上,他瞪着我,止不住地咳嗽着,咳着咳着就开始吐血。
我摆摆手:
「你别这样瞪着我,这又跟我没关系。
「当然,我的确没给你家挣银子,让你没钱打点,无法官复原职。
「所以宋柔没能嫁给她心爱的秦公子,她过得不好,于是也见不得沈心月过得好。
「沈心月呢,一个好好的待嫁嫡女被宋柔逼得做了妾,心里估计早把宋柔千刀万剐了。如今她们都在秦家的后院里,彼此又都是滔天恨意,注定是要斗一辈子两败俱伤了。
「看着此生最在乎的两个女人如今面目全非,夫君作何感想?』
我看着宋昱,他的面孔已经紫胀了。
「说完她们,再说说夫君你。
「我其实知道,你的身子是有些隐患的,得用最贵最好的药材时时进补,而且不能生气,不能积郁,否则身子会亏损得更厉害。』
宋昱咳出的已经是黑血,他拍打着床,指着我:「你……你何其卑鄙狠毒……』
我摇摇头:「这个罪名我可当不起,卑鄙狠毒, 那必须是耍了手段的人才配有的称呼。而我呢?我只是人淡如菊,什么都没有做呀。』
就如同此刻, 我看着宋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也依然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呼唤下人, 没有叫郎中,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三人, 各自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我轻声道,「吸着别人的血生存的人, 有什么资格因为有朝一日吸不到了而怨恨?』
「宋昱, 你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 但自始至终,都是你配不上我。』这是最后一句话。
宋昱在漫长的挣扎后,终于睁着眼睛, 没了动静。
我转头离开,眼眶干涩, 并没有泪。
曾经我嫁给他,盖头揭开, 看到他风采卓然、眉眼如玉。
那一刻的欢喜似乎仍然留存在心头。
而今两世的时光如云烟过, 欢喜变作厌恶, 情爱化作恨意。
我唤过下人:「夫君过世了, 去找最好的法师来为他超度, 让灵魂尽快转世投胎。』
前世,我不甘地病死, 宋昱又完全没有管我的丧事,于是才使得我魂魄不散, 重来一世。
如今, 我定要好好超度了他的灵魂, 绝不再给他重生的机会。
12
宋昱死后,宋柔回来奔丧。
她在秦家的吃穿用度,其实是比在宋家好上百倍的。
但不知为什么,宋柔比之前更憔悴了, 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后来, 我也见到了沈心月。
她的情况并不比宋柔好,曾经清瘦秀美的容颜, 如今面相却开始变得尖酸刻薄。
她们两个都在跟彼此的斗争中伤了容貌,落了胎, 身子大为亏损。秦公子则又纳了新的年轻妾室, 可以预见, 沈心月和宋柔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而我正准备出发去江南, 跟小翠会合。
她在那边置办了三出三进的大宅子, 邀我过去看看。
我转身前,沈心月望见了我。
她到底是没能忍住出言嘲讽。
「你倒是过得很好。』
我站住脚步,回眸望着她。
「是啊,我现有的一切, 都是我亲手挣来的。』我说,「而未来,我会继续努力,挣到更多。』不争不抢却拥有一切的, 是出生在天上的神明。
而身为地上的人,我会继续用我的双手,去打拼属于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