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小姐的侍卫,自认与小姐间的感情超越男女。

为怕小姐入宫寂寞,哥哥变卖祖宅,毁我亲事,将我送入宫中当宫女。

小姐受人冤枉,哥哥让我被打断腿,以证小姐清白。

叛军作乱,哥哥让我换上小姐衣服,代小姐受辱。

我死在街头,再睁眼时,我回到了哥哥让我入宫的那一天。

1

「什么,你要让沐云进宫当宫女?』

我醒来时,对上的正是父母焦虑的面容。

而我的哥哥周煦峰穿着一身崭新的侍卫服,坚定地朝父母点头:「小姐入宫,身边需要有得力之人,我看沐云再合适不过。』

我立刻知道,我重生了。

这一天,哥哥告知全家,他已花重金四处打点了关系,不但为自己买了个侍卫之职,更是将我添在了入宫宫女的名单上。

此刻,父母的脸色是难看的。

哥哥入宫做侍卫,倒也算搏个前程。

可我明明已经定了很好的亲事,对方家境富裕,人品也好,是父母好不容易才为我觅得的夫婿人选。

如果我入宫,这亲事必然是黄了。

且不说宫中凶险,我能不能活到二十五岁出宫尚且不一定,就算能,也很可能被耽误一生。

此刻,母亲已经开始哭泣。

而父亲则想到了另外一层。

他眉头深锁地问哥哥:「峰儿,你打点了这么多关系,只怕需要几百两银子吧?

「咱们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心头一痛,前世的记忆浮现,我知道哥哥会说出那个让父亲一夜白头的答案。

果然,哥哥开了口,平静道:

「我把老家的祖宅卖了。』

2

此言一出,父亲脸色灰白,母亲差点昏过去。

要知道,老家的祖宅是我父母的命根子。

他们辛苦一生,就等着年纪大了回到那宅子,享享清福。

而如今宅子被卖了,银钱全都被哥哥用于打点关系,父母日后无处可去,只能到主人家的庄子上养老。

说是养老,若是遇上不好的庄头儿,终日干活是小事,只怕动辄还要被训斥打骂。

前世,我疯狂地骂哥哥不孝,反而被他训斥:

「沐云,忠孝忠孝,忠字在孝字前面!

「再说了,我们家有米有粮,哪里就那么困难了?

「小姐她一个人在深宫,多么冷,多么怕。

「你现在应当想的,是如何好好效忠,保护好她,而不是满脑子私利!』

3

哥哥一向如此。

从我记事起,他便教导我,要对小姐一辈子忠心。

但事实上,我们其实并不算小姐的仆人。

小姐出身侯府,我爹是侯府产业的账房,我娘是负责园林的管事。

早在两年前,他们便赎回了身契,成了自由身。

但哥哥固守着小姐的仆人身份,不肯放弃。

「一日为仆,终身有情。小姐此生都是我的主子。』

他不但自己要效忠小姐,也要让我效忠。

前世,我被他送入宫中,又打点关系,进入了小姐所在的春水轩当差。

小姐被皇上疑心时,慎刑司将我和其余两个当值的丫鬟一起带走,严刑调查。

直到进入慎刑司,我仍然抱着侥幸。

因为我知道,慎刑司负责行刑的太监,与我哥哥素有交情。

他知道我与哥哥是兄妹,用刑时想必会手下留情。

但我没想到,哥哥会亲自来慎刑司,叮嘱那个太监。

「小主现在被皇上疑心,情况危险。

「你必须狠狠打,打得越惨越狠,这些宫女仍然坚持小主的清白,才能消了皇上的疑心。』

连这太监都看不过去了,犹豫道:「可沐云到底是你的亲妹妹啊,若是打出个好歹来,她这辈子就算毁了,你该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哥哥沉痛地摇头:「她如今的身份,先是小主的宫女,其次才是爹娘的女儿、我的妹妹。忠字当头,我不能罔顾私情。』

彼时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惨叫道:「哥!』

哥哥却只是皱着眉,满脸大义:「沐云,现在正是患难见真情的时刻,你要让小主看到你的忠心。』

为着忠心二字,我和另外两个宫女在慎刑司受尽刑罚。

我是最好的,只断了一条腿,到底是保住了命。

其他两个宫女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个受不住酷刑咬舌自尽,另一个在挨打时断了气。

如此惨状,总算让皇上信了小姐的清白。

我被抬回春水轩后,小姐并没来看过我。

她正在御书房与皇上蜜里调油,忙着讨圣上欢心,没有工夫来管我这个小宫女。

哥哥感叹:「皇上知道这次委屈了小主,已经晋了小主的位分,还赏赐了许多东西补偿。』

经过此事,皇上对小姐开始格外宠爱,下江南的时候,也带上了小姐。

结果没想到还没到江南,就遇到了叛军劫船。

叛军冲上船后,逮住女人就要凌辱,他们猖狂到无视宫女,专找穿着绫罗宫装的后妃。

千钧一发之际,哥哥冲了过来。

他护住尖叫落泪的小姐,然后将一套妃子的外衫强行套在我身上,把我推出了船舱。

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噩梦。

叛军揪住了我,他们叫嚣着,要尝尝皇帝的女人。

而甲板上,哥哥正在护着小姐,跳上小船逃走。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

叛军撕开了我的衣服。

好在他欺身而上的瞬间,我摸到了一把死去侍卫掉落的刀。

一刀砍在叛军的身上,我趁他哀号着倒下,跳入了江里。

……

也算是我命大,抱住了一块漂流的船板。

在江里漂了一整夜后,我总算爬到了岸上。

这个时候,援军已经到了,叛军被尽数绞杀,皇上和后妃正在附近的马车上休息。

我冲向了小姐所在的马车。

然而还没等靠近,我就被一个人拦住。

是哥哥。

他脸上丝毫没有见我劫后余生的欣喜,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

「沐云,你身为未嫁女,被叛军近身,失了清白,不可再接近小主。

「宫中举步维艰,小主如今的清誉,是再经不起任何污点了。』

我惊得浑身颤抖: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小主的宫女,你不让我回去,是要我跳江自尽吗?』

哥哥满面悲哀,颔首道:「沐云,为护主而死,全了一份忠烈的名声,也算你的造化。』

眼见我不走,他叫了几个同僚,将我强行抬走。

……

就这样,我被远远丢到街上。

断过的腿虽然已经接上,但被江水浸了一夜,此刻钻心地疼。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只记得恍惚中,有人对我说:

「父不慈,子何须孝?主不恩,仆何须忠?』

我落下泪来。

是啊,我这一生,枉做了这个所谓的忠仆,何其不值。

「周沐云,你可想重来一次?』那声音又问。

我忙不迭地点头。

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做那愚忠之人。

4

苍天有眼,果真让我重来了一次。

这一次,看着哥哥卖掉祖宅,我没再跳起来骂他。

骂有什么用呢?经过前世,我已经知道,哥哥是骂不醒的。

于是我只在哥哥离开后,悄悄安慰父母:「父亲,母亲,你们放心。「我会很快赚到银子,将那祖宅再买回来。』

很快,便到了入宫的日子。

哥哥将我送到宫门口,自己要去侍卫处报到。

「我已给管事嬷嬷送了银子,她会将你分配到春水轩当差。』

像前世那样,哥哥叮嘱我,「沐云,一定要对小姐忠心。』

我点头说好。

然后在进了宫门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司衣局。

5

几天后,哥哥发现我竟然没有去春水轩给小姐当差,而是去司衣局当了绣女。

他忍不住大发雷霆。

我委委屈屈地说:「也不是我想的啊。

「我在路上丢了帕子,被司衣局的秦嬷嬷捡到,她见我绣工不凡,就抢着向负责分配的嬷嬷要了人。』

那帕子当然是我故意丢的。

前世,秦嬷嬷就对我的女红极度赏识,只是那时我已是春水轩的人,秦嬷嬷只能私下里与我交流技艺。

这一世为了能被她挑中,我在入宫前连夜绣出了这方帕子,图案是秦嬷嬷最爱的海棠花,秦嬷嬷一见,爱才之心大起,立刻点名要我去司衣局。

这秦嬷嬷是太后亲手安插在司衣局的,负责分管的嬷嬷自然不会为了我哥哥给的那点银子,得罪这样一位有背景的大红人儿。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去了司衣局。

计划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哥哥简直气疯了。

我慢悠悠道:「哥哥不该为我高兴吗?司衣局的油水一向很多,还常能得到打赏,没准过不了一年半载,我便能将祖宅买回来。』

哥哥毫不关心祖宅,他只关心小姐:「但小姐怎么办?我让你入宫是为了让你帮衬小姐……』

我打断他:「小姐明明带了四个家生丫鬟入宫,哥哥为何把她说得像孤家寡人一样?』

按照宫规,后妃选秀入宫后,是可以将自己做小姐时的丫鬟带进来的。

小姐出身高贵,更是足足带了四个。

哥哥却偏偏还要把我塞到她宫里去。

哥哥冷声道:「你懂什么?身边的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冷笑:「是吗?哥哥到底是觉得小姐身边人手不够,还是觉得我在小姐身边,哥哥便有了时时来小姐跟前的理由?』这是我入宫后才意识到的。

哥哥的身份是侍卫,频繁出入后妃宫里,难免引人疑心。

但有了我这个亲妹妹在春水轩当差,他再来找小姐,就师出有名了。

此刻被我点破,哥哥勃然大怒。

「我的满腔忠心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可见你脑子里全是猥琐污秽之物,今日便由我这个兄长好好教育教育你。』

眼看着哥哥扬起手就要打我。

转角处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何人喧哗——』

一袭明黄龙袍随即映入眼帘。

是皇上下朝回来了。

6

我和哥哥慌忙跪下。

皇上缓步走来,龙袍的袍脚划过我们面前。

他身边的大太监已经出言呵斥:「一个侍卫,一个宫女,竟然在这紫禁城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哥哥连忙叩头:「皇上恕罪!回公公的话,这宫女是我亲妹子,她行事不妥当,我作为兄长教育她几句……』

他还没说完就被公公厉声打断:

「放肆!这紫禁城没有规矩了吗?宫女行事不妥,自有嬷嬷去管教,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侍卫插手?来人,先拉下去各打五十……』

眼看着小太监就要将我们拉下去,皇上倒是挥了挥手:「算了。』

圣上发话,太监们的动作立刻停下来,那掌事公公满脸堆笑:「皇上,您说如何处置?』

皇上没说话,他来到我面前,垂眸道:「这香囊,是你自己绣的?』

我一惊,知道皇上问的是我腰间挂着的湖蓝色香囊,连忙道:「是。』

皇上道:「手艺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奴婢沐云,在司衣局当差。』

皇上点头:「天将秋露沐云鬓,是个别致名字——罢了,朕今日心情好,就免了你和你哥哥的错处,此事不可再犯。』

说完,皇上便带着一路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我和哥哥一路跪着送皇上离开,待皇上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起身站直。

我本以为哥哥要感叹今日运气好,免了一顿责罚,谁知他却皱眉看向我。

「沐云,你刚刚跟皇上说话时,怎么细声细气,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莫不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我一听,当场气笑了:「那可是皇上,我回皇上的话,不细声细气小心谨慎,难不成还要粗声粗气趾高气扬吗?』

这番回怼让哥哥无话可说,但他还是拧着眉头,告诫我:

「沐云,身为兄长,我得警告你。

「身为奴才,就要安守本分,切莫做那心比天高的大梦。

「若是日后你存了爬上龙床的心思,那就是与小姐为敌,到时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我冷笑出声:「皇上不过是随口问了我两句话,就引得哥哥这么紧张。

「哥哥连醋都帮小姐吃了,真不愧是小姐的好奴才。』

说完,我再不理哥哥,转头回了司衣局。

7

要说这司衣局,真是一门好差事。

我将绣好的衣服送给各宫的主子,她们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常常给我丰厚的打赏。

更有那出手阔绰的主儿,直接抓了把金瓜子给我。

握着手里的金瓜子,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要知道,前世我在春水轩,同样每天要做绣活儿到深夜。

但绣出来的那些鞋袜、香囊,都被小姐送给了皇上,谎称是她自己绣的,以此向皇上争宠。

连秦嬷嬷都替我叹息:「她是你的主子,你总不能和她抢功劳,这等苦水啊,也只能自己默默咽了。』

因此直到我死,宫中都以为女红高手是小姐,除了秦嬷嬷和司衣局的少数几个绣女外,根本无人知道我的姓名。

好在这一世,这门手艺总算换成了实打实的好处。

不过短短几个月,我便攒下了大笔银钱。

而我在攒钱的时候,哥哥也没闲着。

他常常主动帮同僚值夜,只为了能在春水轩门口当差。

小姐寂寞时,他陪伴小姐。

小姐受欺负了,他开解小姐。

而在小姐不需要他的时候,哥哥便常常往我这儿跑。

他并非为了关心我,而是为了看住我。

自从上次皇上问过我话,哥哥便对我严防死守。

他常来打探我的动向,确保我不会背着他偷偷勾引皇上。

这一日他又晃到了我跟前,我忍不住冷笑道:

「哥哥,这宫中有姿色的宫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只盯着我一个,就不怕趁此机会叫其他人上了位?』

然而这一次,哥哥却并没有理会我的阴阳怪气。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甚至有一丝讨好。

「沐云。』他说,「你是不是弄到雪茱萸了?』

我的心里顿时一咯噔。

8

雪茱萸,是西域的一种奇花,花瓣入药,对上百种病症都有奇效。

当年西域一共只进贡了一株雪茱萸,被皇帝孝敬了太后。

前世,我在太后的寿辰前,不眠不休,呕心沥血,用三个月的时间绣出了一幅仙鹤贺寿图。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得到雪茱萸的花瓣。

我是由祖母带大的,而祖母近些年患上了咳疾,病势越来越重,已经开始咳血。

郎中说老人家身子骨弱,如果再不根治,只怕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为此,我在太后寿辰时献上了这幅仙鹤贺寿图,恭祝太后福寿绵延。

这贺寿图绣得极其精致用心,太后凤颜大悦,刚想赏赐我,却发现我跪在地上,竟然在低头落泪。

太后立刻皱起眉:「不是给哀家贺寿吗,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秦嬷嬷连忙出言替我解释:

「太后慈爱,只怕是让这孩子想起了她的祖母。』

我一边磕头,一边将祖母的病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后正是心情好的时候,闻言立刻慈悲心起:「我朝以孝治天下,你有这份孝心,着实可贵。』

于是太后当场命人将雪茱萸的花瓣摘下来,赐给我。

就这样,我总算得到了能够为祖母治病的救命药。

前世,我作为宫女不能随意出宫,因此将雪茱萸交给了哥哥,让他尽快带回家中。

哥哥满口答应,带着雪茱萸离开。

但半个月后,我却等来了祖母病逝的消息。

那一天,我发疯似的去找哥哥,却听到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在谢他:

「周侍卫送来的雪茱萸果然管用,小主用花瓣汁子敷脸,不过短短几天的工夫,疤痕就尽数消了,真不知该怎么感谢周侍卫。』

哥哥则一脸安慰:「这都是奴才的分内事,何必言谢。』

我浑身瘫软,几乎站不住。

原来,小姐前些日子被其他妃嫔养的狸猫划伤了脸,凝脂一般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瘢痕。

小姐终日以泪洗面,哥哥心疼不已。

于是那雪茱萸,他并没有送出宫去带给祖母,而是给了小姐。

用祖母病逝,换来了小姐的容颜恢复如初。

哥哥发现了瘫坐在地上的我,他走过来,冷着脸向我叮嘱:「此事不可说出去,否则我唯你是问。』

我号啕大哭:「哥哥,你也是被祖母的米粥喂养大的,为何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哥哥沉声道:「妇人之见!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祖母如今高寿离去,已是喜丧。

「而小姐她如今还是妙龄年华,容貌对女子而言何其重要,脸上带着那样一道疤,你让她从此怎么在这吃人的深宫中生存下去?

「沐云,你也在春水轩当差了这么久,知道自己为何还只是个外院的三等宫女吗?就是因为你永远学不会为主子着想!』

……

我知道,有哥哥在,我们这个家是注定要家破人亡的。

因此这一世,我在得到雪茱萸之后,一声不吭,完全没对哥哥提过。

没想到,宫中人多眼杂,消息还是走漏到了哥哥那里。

「你是宫女,行动不便,雪茱萸还是交给我吧。』哥哥说。

我坚决不上当:「什么雪什么珠,我不知道。』

哥哥不高兴了。

「行了吧,太后宫中的小福子和我吃酒,已经告诉我太后赐了你雪茱萸。』

我一句话都不说,转头就走。

哥哥却一把拉住我:「周沐云,我是你的兄长!你怎能如防贼一般防着我?!

「我已经去你的住处搜过了,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这雪茱萸一定被你贴身带着呢吧?』

我拼命挣扎,然而力气根本敌不过他,那个包着雪茱萸花瓣的纸包被他抢了过去。

我扑上去:「还我——』

哥哥想要躲避,争抢之间,纸包从他手中掉落,顺着岩石一路滑落,掉进了千鲤池之中。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哥哥大骂:「周沐云,你……』

后面的话我都没有听见。

我扑入了千鲤池中,池水将我淹没。

9

我在池子里捞了好久,才将雪茱萸的花瓣都悉数捞上来。

天黑的时候,我才跌跌撞撞地从池边爬上岸。

然而,刚一上岸,我就绝望地看到,不远处的凉荫下,坐着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小姐。

两个宫女伺候着她,而哥哥则躬身站在一旁,见我上来了,哥哥立刻道:「小主,雪茱萸就在她的身上。』

小姐颔首,她端坐在原地,冲我伸出手:「既已捞出,就拿过来吧。』

那神情无比理所当然。

我握紧手中的布袋,后退一步:「这是奴婢的东西。』

小姐的神情变得十分费解。

「沐云,是吧?』她叫出我的名字,「本宫是主你是奴,做奴婢的,哪有跟主子分辨这些的道理?』

我咬住牙,大着胆子道:「我父母的确曾在侯府当差,但如今已经赎回身契,成了自由身。

「奴婢虽入宫,但并不在小主的宫里当差,奴婢的东西又怎会是小主的?』

小姐锁起两道柳叶眉,茫然而又伤心:

「你们听听,我侯府怎会教出如此忘本的下人?』

哥哥则厉声呵斥我:「沐云,如今主子已经亲自来了这里,你若是再不识抬举,我们周家便没有你这个女儿。』

小姐端坐在原地不动,她的两个宫女却一左一右地上来,抓住我就要抢。

我拼死挣扎,尖叫道:「救命——』

小姐气得粉面涨红:「快捂住她的嘴!哎呀,真是有失体面。』

我叫得更大声了:「救命!救命……』

一个宫女捂住了我的嘴,另一个宫女强行抢过了装着雪茱萸的布袋。

小姐满意了,她看着布袋中雪白的花瓣,对哥哥说:「这次还要多谢周侍卫。』

一双秋水似的明眸望向哥哥,小姐声音柔软,「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

小姐不过是说了两句答谢的话,哥哥就跟灌了假酒似的,兴奋得眼睛都亮了。

「这一切都是奴才应当的。』哥哥躬身道,「小主放心,日后我定然好好管教这个妹子。』

哥哥送小姐回宫,我被落汤鸡一样地扔在原地,没人管我的死活。

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我才一骨碌爬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司衣局。

秦嬷嬷已经等了我多时:「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哟,这怎么还湿透了呢?』

我甩一甩头发上的水珠,笑道:「没事,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雪茱萸嬷嬷已经帮我送出宫去了吧?』

「送出去啦,我让我那个在宫门口当差的侄子亲自送到你家的。』

嘴角扬起,我无声无息地笑了。

没错,被哥哥和小姐拿走的那包花瓣,根本不是雪茱萸。

真正的雪茱萸我一早就交给了秦嬷嬷,让她帮我送出宫。

随后我从御花园里东拼西凑地揪了些白色的花瓣撕碎,带在身上,准备着哥哥来找我。

我知道哥哥不会放过我,如果在我的身上和住处都没找到雪茱萸,他一定会回去盯着祖母。

如此,我不如做一出大戏,等着他来上钩。

10

果然,费尽心力从我身上拿走了那包雪茱萸后,哥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来找我麻烦。

他一得空就往春水轩跑,就算进宫不便,能在宫外听一听小姐的消息,也让他十分高兴。

可惜这一次,哥哥并没能高兴几天。

小姐用我那堆假冒的雪茱萸调了花瓣汁,日日敷脸,结果不但没把疤痕消退,还敷出了一堆小红疹子。

哥哥被叫进去问话。

小姐素来人淡如菊,但此时容貌被毁成这个样子,也忍不住急了。

她的声音变得尖厉:「周煦峰,这就是你的忠心?』

哥哥也急了,眼泪都要流下来:「奴才亲自查了各种古籍,这雪茱萸的确有褪疤的效果啊!

「除非……除非这雪茱萸是假的!』

他话音未落,小姐就气得抄起一卷书砸向他:「是你告诉我,你妹妹得了太后亲赏的雪茱萸。

「如今又是你告诉我,雪茱萸是假的?』

小姐生了大气,再转念一想,眼中已经带上了怀疑之色。

「周煦峰,莫不是别的宫里给了你好处,让你来害我吧?』

哥哥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主明鉴。

「奴才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做出背叛小姐的事。』

自小姐入宫,哥哥没少用各种侍卫的权限给小姐帮忙。

就连小姐想要暗害别的宫的妃嫔,只要把哥哥叫来,暗示上那么一两句,哥哥就会立刻成为她的马前卒,帮她出手去做这些脏事。

想起哥哥过去帮过她的种种,小姐的语气也柔软下来。

她上前亲自扶起哥哥,道:「是我气糊涂了,不该疑你。

「这宫中所有人都会背叛本宫,但本宫相信,周侍卫你一定不会。』

小姐软软几句话,又说得哥哥热泪盈眶。

出了春水轩的门,他立刻来司衣局找我算账。

11

哥哥冲进司衣局的时候,我正跟两个小丫头一起翻花绳。

哥哥急火攻心,也不管她们,直接把我揪去,劈头盖脸地骂道:

「周沐云,你是不是成心在搞鬼?』

我满脸茫然:「什么?』

「别装了!我已经打探了消息,祖母的病已经完全好了,那雪茱萸是不是被你调包了!

「这回你不但骗了我,还骗了小主,如今小主脸上起了红疹,你真是死一万次都死有余辜!』

我哭起来,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瑶贵人她恨上我了吗?我也只是给祖母治病心切,并不是想有意欺瞒什么,哥哥,你和瑶贵人素来亲厚,能不能劝劝小主,留我一条贱命?』

哥哥原本还要继续骂我,突然望见了我刚绣好的一件天水青长裙,裙摆以银线密密勾勒,被阳光一照,就仿佛连绵不绝的波浪。

哥哥问:「这是什么?』

我连忙道:「长乐宫的宋贵妃叫太医去为祖母看了病,如此大恩,我便寻思着绣一条裙子送给贵妃。』

哥哥的脸色立刻不悦起来。

人人都知道,宋贵妃是资格最老的宠妃,而小姐则是后起之秀,宫中以这二人最受皇上恩宠。于是理所当然地,她二人也是死对头。

如今我不但给了小姐假的雪茱萸,还给小姐的敌人绣裙子,哥哥简直气急败坏。

他直接将那裙子拿起:「罢了,我不与你争辩,但凡你还想活命,就少跟长乐宫来往。

「这裙子我拿去给春水轩了,好让小主消消气,免了你的死罪。』

我追在哥哥后面,却赶不上他的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裙子拿走了。

等我抹着眼泪回来,那两个跟我一起翻花绳的小丫头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我哭着说:「这裙子没能保住,烦请二位姑娘在贵妃面前为我说几句话,我日后再做条更好的献给贵妃。』

没错,这两个小丫头看着平平无奇,但其实身份相当不一般。

她们都是宋贵妃宫里的。

宋贵妃手下的宫女很多,我特意挑了这两个嘴最碎爱八卦的,提前跟她们搞好了关系,邀她们在不当差的时候来找我玩儿。

果然没玩几日,就碰上了哥哥来兴师问罪。

方才的那一幕完全落入了这两个小宫女的眼中,此时她们已经极其不满。

「沐云姐姐,这不怪你,是你那哥哥明抢。

「只是他为何非逼着你把裙子送给春水轩?你又没在春水轩当过差。』

我拭泪道:「我也不知,按理说,我和哥哥在这宫中当差,对各宫主子应当都是一视同仁的,但哥哥却一直要我偏帮着春水轩,有什么好东西都逼着我先给瑶贵人。』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眼神已经开始十分不纯粹。

我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又送了亲手绣的荷包香囊给她们,把她们送出了司衣局。

眼看着二人直奔长乐宫,我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们一定会把这份情报带给贵妃的。

12

随后,宫中少见地出现了一些平和的日子。

小姐在春水轩闭门不出,治疗她的脸。

侯府到底还是有办法,为小姐寻来了名医的偏方,虽然没有雪茱萸那么立竿见影,但两个月后,小姐脸上的疤也渐渐消了下去。

而我则用这段时间,重新绣了一条百蝶穿花的裙子送给贵妃。

这裙子极其华美,上面的蝴蝶和花蕊全都栩栩如生。

贵妃十分高兴,她之前就很喜欢我的手艺,动不动就抓把金瓜子赏赐我,听闻我的祖母生病,还叫她相熟的太医去我家诊治。

如今那两个小宫女又在贵妃面前说了我不少好话,贵妃心情愉悦,出言问我:

「你可愿意来长乐宫伺候本宫?』

我回去跟秦嬷嬷商量,秦嬷嬷很替我高兴。

她告诉我,这位宋贵妃自己是宫女出身,青云直上后也不曾忘本,虽然后宫嫔妃都说她心狠手辣,但下人们却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我如果能去她宫中当差,自是有前程的。

司衣局的其他绣女们也为我高兴,送了我不少东西,让我日后若是成了贵妃眼前的红人儿,也多照应她们。

结果我拎着大包小包,还没到长乐宫,就遇上了前来拦截我的哥哥。

四下无人,哥哥的脸色难看至极:

「你难道不知,长乐宫与春水轩是宿敌?』

我当然知道。

哥哥见我面无愧色,更生气了:「你既然能从司衣局出来,为何不去小姐的春水轩当差?

「你知不知道,小姐听说你去了长乐宫,伤心不已,觉得当年的主仆情分,原来都是一场空。

「就算你去别的宫当差,那为何偏偏是长乐宫?贵妃心狠手辣,你为虎作伥,不会有好下场的。』

事到如今,我也懒得装了,冷笑道:「哟,瑶贵人跟我情分这么深呐?

「那当初祖母病重,怎么也不见她赏赐我些药钱?

「更别提每次送衣服给各宫的主子,大家都有打赏,只有她冷着一副面孔,活像我们欠她的一样。』

哥哥气得大骂:「你心里只惦记着那点赏钱,怪不得小主那样高洁的人看不上你。』

如今我到底是宋贵妃的人了,哥哥不敢像过去那样对我非打即骂,只能又瞪了我几眼,转头去春水轩安慰小姐。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冷笑。

哥哥,珍惜这最后能跟小姐温情脉脉的时光吧。

因为你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13

寒冬已过,便是春天。

这一日,皇上带着高位妃嫔在御花园举办春日宴。

我作为宋贵妃的宫女,也在她身边伺候。

酒过三巡,突然听到丝竹声响起,随后,一袭天青色的身影从花间翩然而出。

不是别人,正是小姐。

她穿着那条哥哥从我这里抢走的天水青长裙,裙摆浮动如水光,伴着乐声在花间起舞。

的确美丽,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在座的几位妃子脸上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先前咱们几个想办法争宠,还被她阴阳怪气了一番。

「她最清高,最孤傲,怎么也在连着数月不见圣颜之后,巴巴儿地跑来跳舞了呢?』

贵妃笑吟吟地就着我的手吃了颗葡萄,并没说什么。

一曲跳罢,小姐来到皇上面前,盈盈叩拜。

「臣妾多日不见皇上,日思夜想,听闻皇上今日在此赏春,因此排了这支舞,想让皇上开心。

「如今这舞跳完了,臣妾便告退了。』

小姐说完,起身便要走。

这番欲擒故纵的拉扯功夫看得一众嫔妃直翻白眼。

可惜皇上就是吃这套,已经出言叫住了她:

「瑶儿,既已来了,便坐下来一同陪朕吧。』

小姐之前因为脸上落了疤痕的缘故,已经好几个月没得过皇上的恩宠,闻言已经泪光盈然,立刻坐到了皇上的身侧。

眼看着小姐和皇上柔情蜜意,贵妃突然开口了。

她笑吟吟道:「瑶贵人这一舞,把本宫也看痴了。

「只是本宫有个疑问,这春日宴只请了我、淑妃和静妃几个高位妃嫔,皇上特意嘱咐了闲杂人等都不许入内,这瑶贵人……是怎么进来的呢?』

此言一出,皇上的神情立刻微微一变。

一码归一码,小姐的舞的确跳得好看,但这放小姐进来的人,也的确失职。

贵妃道:「这宫中的守卫安保可是至关重要的职责,今日放进来的是瑶贵人,倒也罢了。明日若放进来的是别人呢?此事事关皇上的安危,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不愧是被皇上宠了多年的老人儿,贵妃这一番话精准地戳进了皇上的心窝。要知道,前些年皇上在宫里多次遭遇刺客,至今心有余悸。

皇上皱起眉头,沉声道:「负责守着御花园的是谁?』

我默默站着,心想,还能是谁。

果然,片刻后,小太监前来回话:「负责守门的是周煦峰,周侍卫。』

小姐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这出争宠的大戏没准会功亏一篑。于是她连忙拽一拽皇上的袖子,软声道:

「周侍卫是看臣妾极度思念皇上,一时心软,才勉强同意臣妾进了御花园的。

「还请皇上看在臣妾一片痴情的份上,饶过周侍卫吧。』

小姐为人清高,很少当众撒娇,皇上又刚刚被她的舞姿倾倒,一时间有些心软:

「罢了,朕就原谅他的此次失职,下不为例……』

贵妃却放下酒杯,冷了脸色。

「哦?周侍卫心软,到底是因为他被你对皇上的痴情感动,还是因为……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此话一出,小姐的脸色一片苍白。

「贵妃娘娘,你怎可、怎可这样说我?』

贵妃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

「皇上,之前六宫中便一直有流言,说瑶贵人与周侍卫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臣妾一直认为是无稽之谈,可此番看到周侍卫宁愿冒着失职被责罚的危险,也要放瑶贵人进来,臣妾觉得流言或许并非捕风捉影。』

皇上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素来是多疑的。

「带周煦峰上来。』

14

哥哥被带上来。

他一跪下就高呼:「皇上明鉴,微臣与瑶贵人之间是清白的,微臣从未对瑶贵人有任何偏私。』

他话音刚落,贵妃旁边的小宫女就冷笑道:「不偏私?我们可是亲眼瞧着,你逼着沐云将那原本要献给贵妃的天水青长裙送给瑶贵人,如今这裙子就穿在瑶贵人身上呢!』

小姐闻言咬住了嘴唇,泪花闪烁,她绞着裙摆:「这、这是司衣局主动献来的……』

贵妃斥责那小宫女:「素月,这里岂有你插话的份?真是不懂规矩!』

小宫女连忙告罪。

主仆俩一来一回地打完配合,贵妃这才幽幽地看向我:「沐云,此事既已涉及你,周煦峰又是你兄长,还是你来说吧。』我点头,跪到了大殿中央。

哥哥看向我,他的眼中燃起希望。

他一定觉得,我是他的亲妹妹,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个危急关头一定是会努力保他的。

但其实,我早就狠下了心。

我无法忘记,前世,我为祖母找来的雪茱萸被哥哥夺走送给小姐后,祖母在深冬咳血而亡,没能撑到第二年的春天。

老家的祖宅被卖掉后,父母不得不去庄子上讨生活,被庄头呵斥打骂,在那年秋天染上肺痨,双双撒手人寰。

而我也在刚从叛军手里虎口逃生后,被哥哥扔到街上,饥寒而死。

这些足以让我认清,哥哥对小姐的这份情谊,会害死我们全家。

因此我只有……先一步对他动手。

此刻,大殿内,我朝皇上深深拜下去:

「回皇上的话,周煦峰对瑶贵人,的确用心不纯!』

15

此言既出,大殿内落针可闻。

哥哥扑上来:「周沐云,你怎敢……』

两个强壮的太监一左一右地摁住他,强行堵上了他的嘴。

我叩头道:「周煦峰的确多次逼迫奴婢,将奴婢原本该给其他宫的东西送给瑶贵人。

「就连太后亲赐给奴婢,用来救活祖母的雪茱萸,也差点被哥哥强行夺走,用于为小姐医治容颜。』

瑶贵人急了,她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指着我:「沐云,你是周侍卫的亲妹子,怎么能这样诬陷兄长?』

我昂首道:「我既然入宫,就先是紫禁城的宫女,其次才是兄长的妹妹。忠孝忠孝,先有忠再有孝,若是我因为亲情就不将事实报给皇上,那才是罪该万死!』

这是上一世哥哥教育我的话,如今可算还给他了。

哥哥双目喷火,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但毕竟当前脱罪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用尽全力挣脱了按住他的太监,拼命磕头:

「皇上明鉴,小姐入宫前,我便是侯府的奴才,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对小姐的忠心,我从未往私情上动过半分念头啊!』

贵妃凉凉道:「哦?若周侍卫从未往私情上想过,为何一进来就大喊和瑶贵人的清白呢?』

哥哥原本没听明白,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脑子轰然一响,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刚刚他被带进来时,还没有任何人问他的罪,他就先喊出了自己和瑶贵人没有私情。

但事实上,正常侍卫被带进来,在没有任何询问的前提下,应该先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失职之罪。

哥哥上来喊的那句话,其实暴露的是他的做贼心虚。

哥哥说不出话来,只好反复叩头,称自己冤枉。

皇上的眉间阴沉不定。

他看了眼我,低声道:「沐云,这是你兄长,你认为他到底是忠心,还是私情?』

我咬住嘴唇,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作出一副大义灭亲的不舍状:

「皇上,奴婢是周侍卫的妹妹,自然愿意相信,哥哥是因为对小主的忠心才有上述的种种举动。

「但奴婢也知,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若是轻轻揭过,无论是对瑶贵人的清誉,还是对我们周家的名声,都是大有损害。

「所以奴婢愚见,不如让慎刑司将哥哥带走调查。奴婢相信慎刑司各位公公都是查案的高手,若他们严审之下都未能查出什么,那么哥哥对瑶贵人的忠心便必然是纯粹的!』

哥哥瞪着我。

他连嘴唇都颤抖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提议将骨肉血亲送进慎刑司的?周沐云,你到底有多恶毒?』

怎么没有呢。

前世我就是在你的提议下,被送进去的啊。

心中痛快,表面上我却流下两行清泪:「哥哥,我何尝愿意你受苦,只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了啊!』

就这样,在贵妃的引导之下,哥哥被送进慎刑司,严刑调查。

瑶贵人则被禁足春水轩,她的许多宫人也都被带出来审问。

最先出来做证的,是两个名叫菊儿和杏儿的宫女。

这两个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跟我在慎刑司一同受苦、最后被活活打死的女孩。

她俩年纪都很小,不过十三四岁,上一世被忠心二字摧骨入脑,稀里糊涂地就丧了命。

这一世,我提前接近她们,向她们保证:「放心,你们只是些院子里负责洒扫守夜的宫女,主子有什么祸事,也必不会牵连了你们。』

因此菊儿和杏儿便将多次看到周侍卫出入春水轩、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实情报了上去。

这下哥哥在慎刑司里被折磨得更惨了。

而瑶贵人的情况,也变得极度危险。

有着上一世的经验,我已经对瑶贵人很了解了。

她看着清高,事实上是个最自私不过的,如果能把身边的人牺牲调换自己平安,她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于是,在一个深夜,瑶贵人的贴身大宫女打通关系,去见了周煦峰一面。

周煦峰的眼中燃起希望:「是小主叫你来看我的吗?你放心,我必不会供出什么。』

宫女眼中含泪:「小主这一次自身难保,如果不彻底消除皇上的疑心,只怕再无翻身之日。』

哥哥恳切道:「如何消除?』

宫女咬了咬嘴唇:「周侍卫之前不是常说,与小主之间的感情始于主仆、超越男女吗?

「若周侍卫不再是男人,从今往后便能真正成全这份感情,皇上的疑心从此之后便也再无从发作……』

大宫女把话带到,然后离开了。

事实证明,哥哥没有让小姐失望。

当晚,他趁着守卫打盹的工夫,挥刀自宫了。

16

哥哥低估了挥刀自宫的危险性。

宫中专门为太监做此事的人,手上都是有准头的,哥哥第一次干这事,毫无经验,又没有任何止血措施。

幸好守卫被惨叫声惊醒,及时赶来查看,不然哥哥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会失血而死。

即便被及时发现,得了救治,哥哥仍然昏迷了半个月。

不过这也令皇上开恩,将他放出了慎刑司。

哥哥醒来时,在一处偏房的床上。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穿着绫罗、佩着珠玉的女子。

「小、小姐……』哥哥大为感动,没想到小姐竟然会亲自守在床头。

我笑着打破了他的幻觉:「哥哥,是我。』

我如今已是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吃穿用度上都十分体面,此刻坐在这陋室之中,但见我发间珠钗闪耀,腕上玉环叮当。

我见哥哥盯着我,于是淡淡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见我如今在宫中出人头地,哥哥可是高兴傻了?』

哥哥怔了怔,随即啐了一声,破口大骂道:「周沐云,卖主求荣的东西,踩着小姐,去贵妃那里换富贵,等着吧,等小姐重新得了宠,你的报应在后头!』

我也不生气,只是缓缓问道:「哥哥是不是还等着去小姐宫里当差呢?等小姐日后飞黄腾达了,哥哥也可鸡犬升天。』

哥哥冷笑:「我不像你,我效忠小姐,从不是为了贪图富贵,而是为了陪伴她。』

我遗憾道:「是呢,可惜哥哥日后再也无法陪伴小姐了。

「就在昨日,小姐被皇上赐死在冷宫了。』

17

哥哥怔住了。

半晌,他咆哮起来:「你说的是假的!你骗我!』

我只是端坐不动,神色平静。

哥哥的眼中染上了绝望。

「为什么?我已经是无根之人,此生都不可能和小姐再有任何男女私情,为何皇上还是要……』哥哥悲怆地大哭起来,「小姐,小姐……』

我起身,淡淡道:

「哥哥,小姐的确是因为私情,被皇上赐死的。

「但是……

「不是和你。』

18

前世,我和菊儿杏儿被抓去慎刑司拷打,就是因为,皇上疑心小姐和自己的亲弟弟齐王有私情。

我们三个死的死,残的残,总算让皇上信了小姐的清白。

但事实上,小姐并不清白。

这一世,小姐和哥哥在春日宴上的风波之后,贵妃便叫人搜查小姐的春水轩。

这一搜不要紧,小姐和齐王的往来信件,二人的定情之物,全被搜了出来。

此时此刻,我看着如遭雷击的哥哥,低声道:

「哥哥怎么这么伤心?不会是哥哥以为,小姐对你有情吧?』

哥哥呆滞的眼睛看向我。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认为小姐入宫是迫不得已,他与小姐此生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他就以主仆的名义陪伴小姐一生。

「怎么可能啊哥哥。』我柔声道,「你是没瞧见,小姐那样不擅长女红的人,为了给齐王做鞋袜,血都把布料染红了呢。

「相比之下,小姐又给过哥哥什么呢?不过是说过几句好话,有意无意的眼神撩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唉,想想也是,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哄得哥哥鞍前马后,像条狗一样给小姐卖命了,倘若我是她,也不必再付出别的东西。

「在小姐心里,像哥哥这样便宜好用的好奴才,怕是再也没有了呢。』哥哥眼神呆滞,呕出血来。

这才是对他真正的致命打击。

他拼尽全力去付出的,从来都是一场空。

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19

哥哥在当夜去世。

身体上的伤不至于致命, 真正将他折磨致死的,是彻头彻尾的心碎。

于是他用麻绳吊在梁上, 自尽了。

皇上暴怒于齐王和瑶贵人之间的私情, 整个后宫人仰马翻, 甚至都没什么人再关注哥哥的死。

紫禁城就是这样,连妃嫔过世都会被很快淡忘, 更别说奴才的死,就如同一粒灰尘被扔进海里, 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对于哥哥的死, 伤心的只有我的家里人。

他们不曾重生, 不像我这样对哥哥彻底绝情。

不过哥哥之前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令他们寒心,因此父母在大哭一场后,也渐渐缓了过来。

再加上我已经将祖宅买了回来, 修缮一新,父母带祖母一起过去住着, 有当地亲戚的陪伴,也渐渐快乐了许多。

没了哥哥的种种作妖, 这一世我们家的小日子也可以算是蒸蒸日上。

我在贵妃身边继续当大宫女, 菊儿杏儿也都从春水轩来了长乐宫, 在我手下干活。

后来, 在皇上下江南时, 我更因在叛军之中救驾有功,被破格封为县主, 被贵妃认为义妹。

我陪了贵妃许多年,看着她生儿育女, 继续与宫中一茬一茬的新人斗下去。

秦嬷嬷与司衣局的绣女们仍与我来往密切, 她们有些人去各宫当差, 有些人被圣上赐婚,我都送去丰厚的贺礼。

时光飞逝,我二十五岁了,到了出宫的年纪。

贵妃此时已经是皇贵妃, 她的孩子被立为太子。

皇贵妃挽留我留在宫中, 继续陪伴她。

其实我知道,留下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太子即位, 皇贵妃就是太后,我会是太后身边的掌事, 体面、地位、尊荣, 样样不缺, 就算是皇帝也要给我三分面子。

但我还是向皇贵妃叩头,请求出宫。

皇贵妃想了想, 最终同意了。

「也好, 这一世,本宫是没有机会了,就由你去替本宫瞧瞧这红墙外的蓝天吧。』

她赏了我金银、水田和宅子,赐我荣归。

20

我终于走出了紫禁城。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似乎与紫禁城内没什么不一样,但又处处不一样。

当初被哥哥送入宫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今我终于又做回了我自己,而不再是任何主子的奴才。

我看向天空。

湛蓝无云, 只有白鸽飞过。

往后啊,还有许多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