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裴璟深八年,他爱的仍是我皇姐。
我也没客气,转头找了八个替身。
裴璟深无动于衷,直到我最爱的那个替身死了。
我立刻向系统申请脱离这个世界。
裴璟深发了疯,他红着眼问我:「你怎么能为了一个替身殉情?!』
我笑了:「到底谁是替身,你直到今日还没明白么?』
1
这是裴璟深第三次在我生病的时候丢下我,去陪我姐姐。
身边的宫女都在替我生气。
她们说:「娘娘病成这个样子,婉贵妃喊句头疼,就能把皇上请走。』
「陪了皇上八年的人明明是娘娘,娘娘咳血的病还是因为皇上才落下的。』
我心里很平静,一边又咳出一口血,一边把系统召唤了出来。
「我申请脱离这个世界。』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出现了一丝波动:【宿主,你确定吗?】
【你的攻略任务并没有失败,虽然现在局面不利于你,但只要你争一争,仍然有胜利的可能。】
我的攻略任务,是成为裴璟深的皇后。
虽然现在,宫中人言如沸,都说裴璟深要废了我,立他的白月光为后。
但至少直到此刻,皇后的凤印仍然是我拿着。
系统不明白,为何我要提前放弃。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
2
系统没有办法违背我的意愿。
它为我申请了脱离。
【宿主,脱离程序的确认需要三十天。三十天后,您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将彻底湮灭。而在这三十天内,您仍然有反悔的权利。】
我没想到,脱离也有冷静期。
不过也好,三十天的时间,大概来得及让我看到今年塞北的第一场雪。
那是我和一个少年之间的约定。
而我在一天前,刚刚得知了他的死讯。
3
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了裴璟深和陆婉华。
他们并肩走在御花园里。
后妃是不能和皇帝并行的,就像我永远只能跟在裴璟深身后,维持着半步的距离。
但陆婉华,她就那样昭然地走在裴璟深的身侧,笑语嫣然地冲裴璟深说着什么。
而素来以冷漠狠戾闻名的裴璟深,并没有申斥她半句,而是看着她,眼角和唇角都有温柔的弧度。
他们转头,一起看到了我。
两个人的笑容一起消失了。
片刻的尴尬后,陆婉华先开口了。
她用帕子掩住嘴,笑得戏谑:「听说皇后娘娘昨夜咳血了,宫人在我门口闹了好大一通,请皇上过去,可我如今瞧着,娘娘气色也不错。』
「还是说,皇后娘娘其实没病,只是看见我每次病了皇上都立刻心急地来陪着,所以为了争宠,也装起病来了?』
陆婉华的神色是得意的,因为人人都知道,东施效颦毫无用处,裴璟深并没有来看我。
往日里,我很少正面与陆婉华起冲突,宫人们都说我怕她。
但此刻,我笑了笑,上前亲自给了她一耳光。
4
陆婉华被我打蒙了。
鬓发散乱,珠钗掉落,她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丑。
陆婉华扑了上来,要撕扯我:「陆盈华,你竟敢……』
我反手,再次给了她一个耳光。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打我的。
如今,眼看我就要死了,总算可以还给她。
然而有人拦在了我身前。
是裴璟深。
他护着陆婉华,黑潭似的眼睛沉沉望向我。
他说:「皇后,你在干什么?』
我笑了。
「皇上也知道,臣妾是皇后。』
「妃嫔以下犯上,恶意中伤,我打不得么?』
裴璟深看着我,眸色暗沉。
他冰冷道:「皇后,你真是变了。』
说完,他抱起呜咽委屈的陆婉华,转身离去。
5
原本,对于裴璟深到底是更爱我,还是更爱陆婉华,宫中人们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下的。
如今,答案是彻底分明了。
于是我的凤仪宫变成了冷宫,除了几个贴身的老宫人,其余人都避之不及。
寝殿内,仅剩的宫女围着我,心疼地给我的手涂药。
「婉贵妃那样挑衅娘娘,娘娘要掌嘴也是应该的,只是叫奴婢们代您出手就可以了,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自己动手呢。』
她们没说出的话是,一个皇后,自己出手,不但面子上不好看,更是失去了裴璟深的心。
我懒洋洋地笑,没有告诉她们。
若是宫女替我出手掌嘴,那依陆婉华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宫女。
我要是活着,还能护得住她们。
但现在我就要死了。
「把我的妆奁匣子拿出来。』
所有值钱的首饰换成银票,让这几个宫人分一分。
然后就送他们出宫。
我还没安顿好,外面就传来了通报声:
「皇上驾到——』
裴璟深来了。
他穿着玄色长袍,眉眼冷厉。
落座后,遣散了其他人。
这大殿中只剩下我和他。
他冷淡道:「你知错了么?』
我的笑容带着敷衍:「臣妾不知。』
他的眉宇间愠色愈浓:「是不是朕太纵容你了,让你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我说过,皇后之位是你的,婉华只会是贵妃,不会威胁到你的位置。』
「你为什么还是硬要刁难她?当众掌嘴对妃嫔来说是何等羞辱,你让她今后如何在宫中立足?』
他长长一叹:「你这个皇后,当得真叫朕失望。』
裴璟深以为,说出这句话后,我总会惶恐的。
但我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然后回身取来凤印和宝册。
那是封后大典时,裴璟深亲手交给我的。
我跪下,呈过头顶。
「夫妻三年,深沐皇恩。居于后位,愧不敢当。』
「如今妾身将凤印与宝册还于皇上。』
「请皇上封姐姐为后吧。』
我以为,裴璟深会松一口气的。
毕竟陆婉华已经闹了那么多次。
而朝臣们也纷纷谏言,陆婉华乃是南唐皇帝与皇后的嫡女,陆盈华只是宫女所出,嫡姐为庶妹当妾,于规矩大有不合。
如今我主动让位,对大家都好。
但裴璟深的脸色,却比刚刚更加难看。
良久,他冷笑起来。
「盈华,你是发现装病没用,所以改了个新的闹法?』
6
裴璟深根本不信我会放弃皇后之位。
他觉得,这是我的招数。
就像昨夜,宫人们在雨夜去敲宫门,大喊着「皇后娘娘晕倒了』,是我东施效颦,在学陆婉华装病。
而现在,我拿出凤印宝册,说着自己不当皇后了,是看他太宠爱陆婉华,于是赌气胡闹。
「盈华,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你。』裴璟深淡淡道,「朕知道,你此生最看重正妻之位,这凤印就和你的命一样重要。』
自然是。
曾经的我哭过,闹过,跪在地上求过。
当初陆婉华在我的封后大典时闹过自尽,裴璟深差一点点就抛下我去找她。
是我跪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叩头,流着泪求他。
「求皇上不要丢下臣妾。』我卑微得不成样子,「否则臣妾会死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我看着裴璟深:「皇上的确很了解我。』
「可是,现在臣妾是真的不想当皇后了。』
「因为臣妾……』
「就要死了。』
话音刚落,我看到裴璟深的脸上突然血色尽失。
7
窗外突然响起了闷雷。
大雨倾盆而下。
裴璟深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快到让我怀疑,刚刚那一瞬的苍白只是我的错觉。
他用调侃的语气道:「行啊,盈华,我以为市井妇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你贵为皇后,连最后一招都用上了。』
他笑着望向我:「说说,你是为何要死啊?』
我盯着裴璟深。
雨水拍打窗棂,天地一片昏暗。
那一瞬我突然玩味地想,不如就让他知道吧。
于是我轻声道:「因为我要给孟澜殉情。』
裴璟深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他很想继续扯动嘴角,露出不屑的神情。
但却没能做到。
外面的太监听到内殿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是裴璟深把茶盏砸在了地上。
「陆盈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8
大雨倾盆。
曾经我遇上裴璟深时,也是这样大的雨。
那时候,我是赵国七公主。
说是公主,但因为我那早逝的生母只是个出身卑微的宫女,所以王室中,一直没人拿我当回事。
祈福大典时,所有公主都分到了福饼,只有我被忘了。
我饿得肚子咕咕叫,四下里求助,然而宫女太监们忙碌,没有人搭理我。
那时候,是裴璟深发现了我。
他把他的干粮袋子扔给我,语气冷漠而别扭:「别哭了,给你吃。』那时候的裴璟深,眉眼凌厉俊美,周身有股说不出的贵气。
我起初以为他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后来才知道,他是秦国的质子,在我三姐姐陆婉华府上当马奴。
陆婉华对裴璟深很不好。
她用鞭子将他打得伤痕累累,罚他在冬日滴水成冰的院子里干活。
是我护下了裴璟深。
他生病的时候,我请名医给他治病,割破手腕给他喂血做药引。
父亲要杀各国质子,我在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为他求情,到最后昏迷了口中仍然在喃喃:「父王要杀他,那就连我一起。』
裴璟深问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我说:「因为我欢喜你呀。』
我没有说谎。
那时候我的攻略系统并没有觉醒。
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我的真心。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原来裴璟深这样冷的人,也是会落泪的。
他抱住我,眼泪掉进我的颈窝里,灼热滚烫:
「阿盈,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秦国的王后。』
9
裴璟深没有食言。
没人能想到,这个最受父亲厌弃的小儿子,会在回到秦国后在惨烈的夺嫡中取得最后的胜利。
登基后,裴璟深花了三年,平魏灭韩,征楚攻吴。
转眼之间,昔日的马奴,成了人人胆寒的霸主。
而他成为天下共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车驾千舆,旌旗万里,以最浩大的排场,求娶赵国七公主陆盈华。
我的系统就是在那时觉醒的,它告诉我,我的任务是成为裴璟深的皇后。
那时我觉得,没有比这再简单的攻略任务了。
直到裴璟深在迎娶我后,对着赵国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他要赵王嫡女,三公主陆婉华做妾。
……
这是侮辱。
陆婉华是嫡姐,她曾多次在宫中欺侮我,说我连做她的洗脚婢都不配。
如今却要我为妻,她为妾,我成了她的主子。
人人都说,裴璟深是因为爱我,所以在为我报仇。
可我很快意识到,并不是。
裴璟深待我的确比待陆婉华好很多。
他给我最精美的吃食,最华贵的衣料,而陆婉华住在最偏最冷的院子里,连宫女太监都敢欺负她。
可我们大婚那日,传来了陆婉华晕倒的消息。
裴璟深丢下了凤冠霞帔的我,他冲进陆婉华的院子,把陆婉华抱到了自己的寝殿。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被叫去了,那些欺负过陆婉华的宫女与太监全都在一夜间被处死。
我赶到寝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陆婉华在啜泣,她说:「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
裴璟深语调冷漠:「当年的债没有算清楚,怎么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陆婉华说:「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打得再狠一点,把你打死,这样也不至于如今被这样羞辱。』
「可是裴璟深,你知道吗,我舍不得。』
「我打你,想着法子折磨你,是因为我害怕。』
室内沉默良久,裴璟深问:「怕什么?』
陆婉华终于哭出声来。
「怕我爱上你。』
「赵王室的三公主,爱上一个质子,我害怕。』
「倘若父王母后知道我对你动情,他们不会罚我,只会杀了你。裴璟深,我做梦都在害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呛咳。
裴璟深终于克制不住。
他将她揽到怀中,低声问:「现在还怕么?』
他不再是质子,而是天下霸主。
他配得上她了。
陆婉华破涕为笑。
她柔声道:「还是怕的,怕皇上力气太大……』
随后是娇呼,闷哼,与急促的呼吸。
后面的声音我没有再听。
我离开了寝殿,那一夜宫花被大雨浇透,一地狼狈的红。
此刻,窗外下着同样的大雨。
窗内,裴璟深死死盯着我。
刚刚打破的茶盏割破了他的手,血一滴滴流下来,掉在织锦的毯子上。
太监闻声赶进来,被他一脚踢出去。
他走到我面前,手指掐住我的脖子,不断收紧。
裴璟深垂眸看着我,呼吸急促,手指冰冷。
「你再说一遍。』
「我要为孟澜殉情。』我抬眼直视裴璟深,重复,「我与孟澜,两情相悦,死生契阔,他已身死,我不独活。』
我连臣妾都懒得自称了。
裴璟深盯着我,咫尺的距离,我看到他咬牙切齿。
「陆盈华,你真是叫朕叹服。』
「当初你找了八个替身来刺激朕,朕波澜不惊。所以你现在为了让朕吃醋,连为替身殉情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他还是当我在赌气。
之前,他封陆婉华为贵妃,我转身便找了八个面首。
皇后养面首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前朝那帮老头子就跟疯了似的,让裴璟深赐死我。
裴璟深却没什么反应。
内官已经报给他,那八个面首,各个都长得像他。
于是他反而平静地劝起那帮老头子来:「我当初迎娶皇后时,曾当着天下的面,对她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朕厚爱婉贵妃,皇后对朕有怨气,不过是找个由头发泄,不会出大乱子的。』
「她闹这一出,不过是想看朕吃味,如今朕没反应,她自讨没趣,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自己把他们遣散了。』
我的确在三个月后遣散了这些面首。
裴璟深以为,这场风波就算结束了。
但此刻,我看着裴璟深,平静地说:「我是真的爱孟澜。』
窗外闪电划过,映出裴璟深失去血色的脸。
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肩膀,声音盖过暴雨:
「陆盈华,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朕的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孟澜是什么人?一个卑贱的质子!朕的皇后为了一个卑贱的质子,连皇后之位都不要了,一门心思地想要寻死,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我笑了。
我看着他,语气温柔,一字一顿地说:
「裴璟深,你当初……』
「也只是个卑贱的质子啊。』
裴璟深愣住了。
他松开了我。
那一瞬,我看到他的眼眶骤然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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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低地叹了口气。
「皇上,我们放过彼此吧。』
说完,我行了个礼,转身想要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
裴璟深直接将我打横抱起,掼到床上。
他撕开我的衣服,近乎凶狠地咬住了我的唇。
「放过你?』他嘶哑含混地说,「陆盈华,当初是谁哭着求我做皇后的?如今你让我放过你?』
我拼力挣扎,然而根本不是裴璟深的对手。
于是我索性放弃了。
我闭上眼睛,就当自己是死了,这具身体任凭裴璟深摆弄。
我不挣扎,裴璟深却更加愤怒了。
他像野兽一样撕咬亲吻,却在发现我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后,终于失去了兴致。
松开了我,裴璟深起身, 粗重地喘息着。
哑声笑了笑:「很好,盈华,你很好。』
「你想死就去死吧。』
「只是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这凤仪宫里。』
说完,裴璟深拂袖而去。
「摆驾长乐宫。』
他去了陆婉华那里。
据说那一日裴璟深带着浓浓的怒气,陆婉华一个礼还没有行完,就被他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当夜,陆婉华承宠多次,宫人不停地用银盆往里端水。
消息传来,我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坐在窗边赏画。
画是孟澜留给我的。
雪白的宣纸上只画了三片红色的颜料,孟澜说这叫「踏雪寻梅图』。
我问他:「雪呢?』
他说:「白的地方都是。』
我又问他:「那梅呢?』
他说:「远远望去,看不真切。』
我身边的宫女骂他:「大胆,竟敢如此糊弄皇后娘娘!』
他说:「你看,皇后笑了,说明我糊弄得妙,糊弄得有功。』
那段时间其实是我最难过的时候。
裴璟深宠爱陆婉华,我虽然找了八个面首,但其实他们都对我噤若寒蝉,避免和我接触。
毕竟这是裴璟深的地盘,皇后找他们来,他们不敢不来,但谁都怕日后被皇帝清算。
只有孟澜会主动跟我搭话。
我在院子里触景伤情、独自流泪的时候,他会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对着我啧啧称奇:「原来皇后哭的时候也会流大鼻涕。』
一句话把我眼泪全憋回去了。
他为了赔罪,自称要献丹青墨宝给我,然后就献了这么幅偷工减料的「踏雪寻梅图』。
献完之后还好意思讨赏:「皇后娘娘这份莲蓉蛋黄酥还吃吗?不吃的话不如赏了我。』
我给了他,他第二日又来晃:「皇后娘娘这份栗子枣泥饼还吃吗?不吃的话不如……』
第三日继续出现:「皇后娘娘这份金丝燕窝粥……』
我不胜其烦:「我吃!我没说不吃!』
就这样,我从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改为了赶在孟澜出现之前,赶紧把桌上能吃的东西都吃一吃。
吃了饭,孟澜又拉着我出去逛。
我拒绝。
他也不坚持。只是第二天急匆匆地跑来:「天呐,御花园出大事了!』
我从未见他脸色如此震惊,忙问:「出了何事?』
他摇头:「我不敢说。』
好奇心害死猫,我最后还是没忍住,赶到了御花园。
结果那里什么也没有。
孟澜也到了。
我问他:「到底出了何事?』
孟澜说:「震惊!奴才瞧着,这千鲤池的鱼竟然比昨天少了一条。』
我:「……不可能,千鲤池之所以名为千鲤池,就在于其中的鲤鱼总会是一千条,少了多了都会有专门的内官进行增减。』
他说:「是真的!不信娘娘数!』
我们数了一下午,最后也没数清楚到底有多少鱼。
临走的时候孟澜还说:「娘娘,咱们明天下午再来接着数吧?』
我:「……滚!』
不得不说,孟澜的心机是奏效的。
他成功地达成了让我好好吃饭、多晒太阳的目的。
事实证明,这对于缓解人的抑郁情绪很有帮助。
一起晒太阳的时候,我问过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开心,毕竟其他滞留在秦国的质子,脸上总是愁云惨雾。
他说:「秦国很好啊,阳光温暖,风景优美,还能守着我喜欢的人。』
但孟澜也没能一直守着我。
他去了塞北,战死在班师回朝的最后一夜。
他的副将给我带回了一株风干的红梅,和一句话:
「孟将军让我对娘娘说,他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继续守着娘娘。』
如今,我将那幅画和风干的红梅摆在一起,这是孟澜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
裴璟深连着好几日都没有来看我。
但据说,在那一日泄愤似的恩宠后,他也没再去看陆婉华。
我不急,陆婉华却是急了。
一日清晨,我醒来时,发现孟澜留给我的画和红梅都不见了。
宫人告诉我,只有陆婉华身边的小宫女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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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长乐宫的时候,陆婉华正在梳洗。
青丝逶地,她淡淡地转眸望向我。
「皇后娘娘来了。』她软声道,「恕嫔妾伺候皇上一夜,这几日腰酸得厉害,不能起身请安了。』
她想要刺激我。
然而我的表情纹丝不动:「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偷?』陆婉华掩口笑了笑,「皇后娘娘冤枉我了。』
「我只是一心倾慕娘娘的书法丹青,所以请宫女去皇后娘娘的库房里找一找,让嫔妾好照着学习。』
「孰料找到的却是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拙劣之作。』她轻声道,「这种东西只会玷污娘娘的库房,所以啊……』
她指指脚边的炭盆。
我望过去。
炭火中,画已经焚烧干净,梅花被烧得只剩最后一点干枯的残枝。
那一瞬间,血直冲我的头顶。
我冲向那炭盆,想把最后的花枝拣出来。
火星迸溅,烫伤了我的手,陆婉华的宫人们冲上来,她们喊着「皇后娘娘不可』,然后死死拉住我。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的花枝化为灰烬。
孟澜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没有了。
我直起身子。
陆婉华来到了我身后。
她用只有我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七妹妹,你看,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护不住。』
「你知道你那卑贱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
我转过头去,望着她。
她掩住嘴,叹了口气:「她当时刚出月子,我母后让她伺候我洗脚,结果她倒的水有些热,烫了我一下。』
「于是母后就让人把整盆的开水浇到她身上,随后不许任何太医给她医治……』
「哎呀,她嚎了一整夜才断气,可真是顽强呀。』
陆婉华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我骤然将整个炭盆扣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盆上好的银丝细炭,陆婉华的绫罗宫装直接烧了起来。
长乐宫内四下尖叫,宫人们将茶壶和铜盆里的水泼向陆婉华。
一片混乱中,我听到太监尖细的喊声: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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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璟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陆婉华抢先扑了上去。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烧伤的肌肤渗出血,裙子上染着大片的红。
但她顾不得疼,只是抓着裴璟深的衣摆,哭得几乎断气。
「皇上,皇后她要杀了臣妾!』
「臣妾不过是不小心烧了两样旧物,皇后她就想要臣妾的命啊!』
裴璟深垂眸,望着我。
他的脸色彻骨冰寒。
「什么旧物?』我听到他一字一顿地问。
「是那个燕国质子……』陆婉华抢先一步要答,被我打断了。
我抬眸望着裴璟深,道:「是燕国质子孟澜留给臣妾的旧物。』
裴璟深的胸口深深起伏,旁边的小太监想给他顺气,被他一脚踢开。
「皇后。』他低声道,「你再闹,朕便真的保不住你了。』
我不明白,裴璟深,他素来是生杀予夺不留情面的。
我作为一个皇后,已经出格到如此地步,他为什么不杀我呢?他甚至上前一步,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盈华,你对朕服个软。』
「今日之事,朕会对外说是你得了疯癫之症……』
我笑了,大殿之中我哈哈大笑,真的状若疯癫。
裴璟深在我的笑声中,脸色愈发难看。
良久,我不笑了。
我看着裴璟深,一字一顿道:
「皇上,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这么胆小的人。』
「胆小到,你甚至至今都不敢接受,我是真的不爱你了的事实。』
裴璟深的脸上血色愈失。
他后退一步,良久,终于冷笑起来。
「陆盈华,你果真是疯了。』
「只要朕愿意,天下的女子哪个敢不爱朕?朕冲着一份旧情,宠你至今,却不想纵得你无法无天。』
「既然如此,来人,皇后陆氏,屡犯大错,残害后妃,嫉妒无度。收回宝册凤印,剥去皇后服制……』
我笑眯眯地听着。
脑海里,系统的电子音尖锐地响着:【警报,警报,任务即将失败……】
也好。
三十天的冷静期,到底是没熬过去。
最后还是靠裴璟深亲手杀的我。
在小太监上前剥下我的外袍时,尖锐的剧痛自胸口传来,一口鲜血喷出,我倒了下去。
那一瞬,我看到了裴璟深无比慌乱的眼神。
他冲上来,抱住我,似乎在吼着什么。
而我已经听不见了。
视线坠入昏黑,我失去了意识。
13
醒来时,天光正好。
我环绕四周。
按照系统的规则,脱离上个世界后,我会被安排前往下一个。
于是我想看看,自己的新地方长什么样子。
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熟悉的帐帘,还有裴璟深的脸。
那一瞬,我极度失望。
……
裴璟深没有看出我眼底的情绪。
他死死将我箍进怀里,叫着我的名字。
原来我没有死成。
最后一瞬,裴璟深收回了圣旨。
此刻,他抱着我,低声喃喃:「是真的,你说过,如果当不了皇后你就会死,是真的。』
「盈华,你怎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何,这一次醒来,我极度虚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说话的样子大概显得很温顺,裴璟深和我之间不再有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摸着我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一遍遍冲我保证:
「盈华,你是朕的皇后。』
「朕永远不会废你。』
裴璟深守了我很多天,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被内官们劝着去休息了。
我这才用嘶哑的嗓子,虚弱地吩咐宫女:「刚刚那话,你们都听见了。』
宫人们高兴得眼眶都红了,她们握着我的手,连连点头:「听见了,皇上说娘娘是他唯一的妻子,会一生一世待娘娘好,永远不会废后。』
我咽了一下带血的唾沫:「嗯,把这话,传到婉贵妃那里。』
「……啊?』
「再让婉贵妃来看看本宫。』14
陆婉华来了。
她说:「臣妾听闻娘娘生病,如今特来探望。』
我笑了笑,挥退其他宫人。
大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说:「三姐姐,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这种客套话了。』
昏暗的烛火幽幽,照亮了陆婉华的脸。
她是美的,她的母亲赵王后曾被赞为七国第一美人,而陆婉华的美貌甚至犹在她母亲之上,华艳而又妩媚,如一颗灼灼的明珠。
所有征伐天下的男人都会想要征服这样一个女人,裴璟深,他也没有过这道美人关。
我轻声道:「三姐姐,你想当皇后,对吧?』
陆婉华看着我。
这里没有旁人,她终于不再假模假式地谦称「嫔妾不敢』,而是直视着我,昂然道:
「当然。』
「陆盈华,你知道吗?当年七国的公子人人都想娶我母亲,是父王他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哄得母亲嫁给了他。』
「可是后来呢,母亲年老色衰了,父王纳了那样多的妃子,连你生母,那样一个卑贱至极的洗脚婢女,也能爬上他的床,生下你这样的贱种。』
「那时候,我对母亲说,不要怕,这些贱种争不过我,我会嫁给天下之主,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现在呢?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贱种成为我的主子,你是裴璟深的妻子,我是什么?是妾,是奴才,陆盈华,你知不知道,每一次给你行礼,我都想要杀了你!』
我静静地听着,转头,用枯槁的眼睛望着她:
「三姐姐,可是你也听见了,只要我活着,裴璟深就不会废后呢。』
「你要一辈子给我叩头,连带着你母亲的那份,给那个被你们残忍杀害的洗脚婢和她的孩子叩头,叩到死为止。』
陆婉华双目猩红。
她紧握着双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是天生高贵的嫡公主,侮辱她,比将炭盆扣在她身上还要令她难受。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陆婉华不是会对命运坐以待毙的女人。
她会做些什么的。
而我只需要等待。
15
裴璟深每天都来看我。
他没有废后,我没有立刻被系统抹杀,然而还是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
我咳的血越来越多,吃不下东西。
太医向裴璟深禀告:「娘娘这是多年前落下的咳疾,如今又严重了。』
裴璟深的脸色突然变白。
他想起来了。
早年间,我身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为了护住裴璟深,不得不想尽办法讨父王欢心。
父王感染风寒时,我跪在雪地里祈福,又在太医提出以血为药引时立刻划破自己的手腕。
如此种种,总算换得父王的一点怜悯,护住了裴璟深。
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只要天气变化,我就会咳嗽,日子久了,更是开始咳血。
太医说:「此病在中原无药可解,只传言塞北有民间偏方,可以根治此病……』
裴璟深立刻决定带我去塞北。
裴璟深这一生,对所有东西都势在必得。
他认定,等到了北国,找到治疗咳血症的药,就能治好我的病。
然后我们能像过去那样恩爱。
去塞北的马车上,他对我说:「盈华,朕会好好补偿你。』
「我们重新开始。』
我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车窗外的阳光。
我病得厉害,太医叫我尽量少开口说话,裴璟深便握着我的手,不断地对我说。
他说:「等治好了病,我们还像过去那样。』
他说:「别再跟朕赌气。』
他说:「盈华,你不知道,朕最近又犯了梦魇的毛病。』
裴璟深年少时总是做噩梦。
梦见自己被杀死,醒来时总是一身冷汗。
那时我必须整夜地抱着他,他才能合上眼继续睡去。
后来,他回了秦国,当了皇帝,便不再做噩梦了。
没想到如今又犯了旧病。
我淡淡道:「皇上已是天下霸主,不必再有任何忧虑。』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失神地喃喃:「朕梦见你在前面走,朕怎么都追不上,叫你的名字,你也不回头。』
「朕每次醒来时,都是一身冷汗。』
他握住我的手,想从我的手心得到一点温暖。
「盈华,答应朕,别丢下朕一个人。』
我微笑,点头:「好。』
裴璟深终于安心了。
他睡着了,眉眼微动,应当是一场好梦。
我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很好,离塞北更近了。
16
陆婉华的马车追上来时,我并没有太惊讶。
她的伤还没好,楚楚可怜地强撑着跪下:「臣妾实在思念皇上,所以千里迢迢地追上,求皇上带臣妾一起去塞北……』
裴璟深转头。
他在看我的脸色。
陆婉华立刻转过来,给我磕头。
「臣妾之前与皇后有嫌隙,都是臣妾的错。』
「求皇后娘娘看在臣妾怀着身孕的份上,饶恕臣妾吧。』
我不动声色地算算日子。
啊,是那天。
裴璟深对我求欢不成,去了陆婉华的长乐宫。
他们一夜翻云覆雨,情浓难抑。
裴璟深拉住我的手,他的手竟然比我的还凉:
「盈华,那一夜,我是将她当作了你。』
「如果你不愿意她跟着,我这就叫人送她回去。』
我微笑:「没什么不愿意的。』
「路途颠簸,婉贵妃又怀着皇嗣,与其原路返回,不如一同看看塞北好风光。』
陆婉华泪眼盈盈地谢恩。
裴璟深也松了口气。
如此温和柔顺的我,大概又很像他记忆中那个柔软的七公主了。
当晚,裴璟深宿在我身边。
他几乎每晚都与我同寝,我生着病,无法侍寝,他也巴巴地来守着我。
他从背后抱着我,把下巴埋在我的颈窝:
「盈华,我们始终是相爱的,对不对?』
「只是有些时候,会片刻地走入岔路,比如婉华之于朕,孟澜之于你。』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反驳。
他当我是默认了,把我搂得更紧。
「孟澜和朕,很像吧?』
他没有见过孟澜,又或许是见过的,但质子们太多了,裴璟深日理万机,记不住每张脸。
他不等我回答,轻声道:「朕知道,你怨朕没有一心一意守着你,但是孟澜,他不也是抛下你打仗去了么?』
「男人在这个世上,总是想要建功立业的,等建立了功业,就再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你觉得孟澜好,但孟澜不过是下一个朕,等他用战功换了地位与尊容,他一样会纳妾的……』
裴璟深终于睡着了。
他在睡觉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盈华,朕原谅你,你也原谅朕。』
「我们都从岔道上回来,这条路上,从事始终,只有朕和你。』17
月色很明亮。
我和裴璟深都没能睡太久。
后半夜,外面响起喧闹声,是陆婉华的宫女在外面哭叫:
「皇上,求您去看看贵妃娘娘吧。』裴璟深坐起来。
夜色浓郁,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淡淡地笑了笑:「去吧,她毕竟怀着你的孩子。』
……
裴璟深走了。
宫人走进来,为我披衣。
她低声道:「皇上安抚完贵妃,大概还会回来。』我笑了笑:「皇上不会回来了。』陆婉华置办了催情的香料。
而裴璟深,他对陆婉华,到底是有情的。
「你们都回去睡吧,不必守夜了。』
千里奔波,宫人们也都累了。
我体恤他们,他们便也都去小憩。
我看着这些服侍我多年的人,在心里做了告别。
然后于星夜之下,一人一马,飞奔前行。
只剩最后的一点路了,我要自己走完。
孟澜,我终于来见你了。
18
我在日出时分登上了情人崖。
这地方孟澜在信里给我描述过,它有两个高峰,中间只隔着一丈远,然而这一丈内却是万丈深渊。
两个高峰之间以一道小小木桥相连。
孟澜说,他在桥上系了两把长命锁,一把是我的,一把是他的,保佑我们都长命百岁。
而木桥通向的高峰奇险无比,四面都是断崖,然而断崖之上,却有一株红梅绽放如火。
他给我折下的梅花,就是从这株梅树上所取。
如今,我站在木桥上,取下了两把长命锁,将它们放在我心口的位置。
然后我来到了梅树下。
梅花灼灼盛放,映着冰雪,天地为之失色。
此生能见如此美景,也算不枉。
远远地,我看到山下有车队到了。
裴璟深赶来了。
他被陆婉华用了药,天光大亮时才清醒,然后就发现我不见了。
此刻,裴璟深冲上山顶,然后他就发现——
我坐于梅树旁的断崖上,而那道唯一能联通我们的木桥,被我砍断了。
裴璟深与我之间,只有一丈的距离。
然而他跨不过来。
「盈华,危险。』裴璟深费力地伸出手。
我就坐在崖边,仿佛一阵风吹来,我就会如梅花瓣一样被吹落山涧。
「把手给朕,朕带你……』
「你是不是怨朕,怨朕又去了婉贵妃那里?』
「朕废了婉贵妃好不好,盈华,只要你下来,你拉住朕的手……盈华,算朕求你,你快拉住朕的手。』
我坐在梅树下,只是淡淡地朝裴璟深笑。
我说:「皇上,你看,这两座山峰,像不像你与我之间的关系?』
「中间看似只隔着一丈远,几乎触手可及。』
「但其实已经隔着千山万壑,万丈深渊。』
裴璟深愣住了。
我轻轻抚了抚盛放的梅花。
「有些问题的答案,如今总算可以告诉皇上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裴璟深,孟澜和你,一点都不像。』
那一瞬间,雪光映着裴璟深的面孔,他的脸失去血色,几乎比雪还白。
「你们都是质子,可裴璟深,你是万年的冰窟,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去填,怎么也填不满。』
「孟澜,他是太阳,无论他离我多遥远,都能将春光洒落在我身上。』
裴璟深的眼眶红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明白了吗?裴璟深,孟澜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岔路。』
我顿了顿。
「他是我新的航向。』
……
「还有,他也不是第二个你,他来塞北,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了帮我找药。』
那么多年里,裴璟深知道我有咳血的毛病,可似乎只要太医定时给我诊脉,他就安心了,能继续去陆婉华那里享受她的婉转承欢。
而孟澜,我每咳一次,他的眉就会皱一次,心就会疼一次。
所以他自请来了边塞,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去找北国的秘方药。
「我早就想好了,他若是能找到,能平安归来,我就作为你的皇后继续苟活,为了不被抹杀继续去争去斗,只要能留在这个有他的世界。』
「如果他没能平安回来,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如今,裴璟深,你也看到了——结局已定。』
我站起身。
朔风吹来,我摇摇欲坠。
裴璟深扑了上来,那一瞬他似乎要不顾性命地越过山崖,来阻止我,又或者随着我一同坠下。
然而他周围的内官们拼命拦住了他。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坠落。
跃下的那一刻,我听到耳边有系统的声音:【申请已批准,允许宿主脱离世界——】
原来是那三十天的冷静期,如今终于到期了。
山涧的云海之中,我的身体骤然消散,如同化为雾气。
灵魂仍然残存,看着这浩渺的冰川雪地。
孟澜,孟澜。
千万个世界,我该去哪个找你。
但是没关系,你说过,你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那只要我循着星光一路向前。
我们就一定有重逢的那天。
19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孟澜。
我坐在宫墙的深处,而他鲜衣怒马,出现在我面前。
「我来接你喽。』
我随着孟澜,一同穿过长长的巷子。
巷子中,有个眉眼阴翳的少年,俊美而又孤僻。
雨水淋在他的身上,他浑身湿透,被鞭子抽打过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他看着我,叫我七公主。
有一瞬,我想要救他。
但下一瞬,我想起什么,收回了手。
「你日后会大有所为的。』
「这一次,我们就不要认识啦。』
转身,我牵住孟澜的手,再不回顾。
20
裴璟深没有找到盈华的尸体。
她就这么消失了。
她离开后,裴璟深晚上总是看天空。
他记得盈华说过梦话,她在梦里喃喃,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可此刻裴璟深抬头,天上没有多出来任何一颗星星。
她似乎没有在这个世间停留。
也不会再守护他。
裴璟深只能努力寻找一点她留下的痕迹。
他真的找到了,在赵国都城的佛寺里,他找到了盈华为他求的平安符。
那时候他还是个质子,朝不保夕。
盈华是出身低微的小公主,每天变着法子讨父王欢心,这样才有能力保护他。
她求了平安符给他,符纸上面写着「裴璟深和陆盈华都要平平安安』。
平安符藏在佛寺的石砖里,裴璟深找到的时候,已经被许多虫蛀了。
裴璟深很珍惜地将那个平安符捧在手里,拿下山去。
然而实在是太多年了,东西已经陈旧。
下山的时候,那个符自己碎了。
下人们看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天下之主突然失声痛哭。
他想要拼好那个符。
然而泛黄的纸已经脆了,越努力,越是碎如粉末。
……
后来,裴璟深踏平了赵国。
他依稀记得,盈华很怕赵王和王后。
但此刻,那两个人匍匐在他脚下,像两只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他找来了赵王宫的旧人,问他们,当初七公主受过什么样的罚。
然后加倍还在这两个人身上。
受了刑的赵王和王后被投入了大牢,没有医治,没过多久就死了。
他们死后不久,在冷宫里住了很久的陆婉华,求见皇帝。
陆婉华受了很多折磨。
她出现的时候,那头引以为傲的青丝已经掉光了。
原因很简单,裴璟深让人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毒。
和陆婉华给盈华下的毒一模一样。
裴璟深是在盈华死后,才查到,她的饮食里有陆婉华下的毒。
盈华之所以咳血症会越来越严重,整个太医院之所以明知她中了毒却不告知,都是因为,那个下毒的人是陆婉华。
他最宠爱的婉贵妃。
裴璟深像是找到了出气口,他将陆婉华打入冷宫,一日三餐投喂毒药,让她尝尝盈华受过的苦。
现如今,陆婉华同样身中剧毒,她面色灰白,在裴璟深面前盈盈拜倒。
看姿势,她仍然是那个第一美人。
只是这一次,陆婉华没撒娇,脸色冰冷而又平静。
她知道裴璟深不会放过自己了。
因此她放弃了所有谄媚讨好的心机手段,昂着头,近乎是轻蔑地打量着裴璟深。
「皇上的脸色真是难看,看来近日里过得痛苦万分呢。』
「看着皇上比臣妾还要痛苦,臣妾这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
陆婉华笑了笑。
「裴璟深,你是真的爱她,当年我就瞧出来了。』
「对我这个第一美人,你连正眼都不看,目光却落在陆盈华身上,她那个时候瘦得跟个猫崽子一样,你爱她什么?同病相怜吗?』
陆婉华抚摸着自己已经不再光泽的长发,柔声道:
「你爱她,可你什么都想要。』
「你想和她相知相爱相守,又想在我这里体验英雄征伐的快感。』
「可是裴璟深,女人不是国家,不是你率兵闯入,就会臣服于你的脚下。』
「你吞并了六国,但并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女人。』
「我嘴上说爱你,事实上只想做皇后。』
「而陆盈华,她嘴上说着想做皇后,事实上真的爱过你。』
陆婉华大笑起来:
「你看,故事的最后,陆盈华得到过爱情,而我得到过权势。』
「只有你,裴璟深,你太贪了,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陆婉华被押回了冷宫。
这个骄矜的七国第一美人,挂上白绫,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
这宫里愈发空荡了。
裴璟深很不愿回来。
他怕看到凤仪宫,怕看到千鲤池。
于是他将时间都用在四处征战。
也许是嗜杀的缘故,他梦里总是梦见战场上死去的亡灵。
他希望盈华可以入他的梦,但她一次也没来过。
她明明答应了绝不会丢下他,但却是骗他的。
就像他也曾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随后也没能做到。
裴璟深开始频繁地头痛发作,最痛的时候,他生生咬碎了一颗牙齿。
太医来诊治,束手无策。
裴璟深想起来了, 在他少年的时候,头也是会痛的。
那时候盈华会帮他按摩, 轻轻柔柔的小手从太阳穴一路按摩到后颈, 他的头便不再痛了。
可现在, 盈华不在了。
他只能继续痛下去。
后来,裴璟深实在痛得受不了。
他无法入睡, 往往刚刚有睡意,又被痛醒。
他就是在这时, 遇到了系统。
……
系统告诉裴璟深:
【她现在在另一个世界。】
【你想去见她一面吗?】
【当然, 是有代价的。】
21
代价是灰飞烟灭。
裴璟深答应了。
他终于见到了盈华。
在北方的一处小屋里, 外面下着雪,里面烧着暖炉,热意融融。
裴璟深站在雪里, 透过窗户,他看见了盈华。
她一点都没变。
像只小猫, 笑起来时有两个清甜的梨涡。
不是最美的,却如同救赎。
她弯着腰, 在做糕点, 似乎是第一次做, 被烫了一下。
裴璟深心疼极了。
他想进去, 握住她的手。
然而还没有等他迈步, 屋里已经有个人揽住了盈华。
那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眉间仿佛洒满阳光。
他和裴璟深一样, 剑眉星目,身材高大。
但任何人都绝不会说, 这两个人长得像。
那年轻人就如阳春三月的日光一样, 整个室内似乎都被他带得明亮。
「烫着了?夫君给你吹吹。』
「我左吹, 我右吹,我上吹下吹来回吹——怎么样,好点没?』
盈华笑起来。
裴璟深失神地想,他真是好多年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年轻人帮盈华的手涂上膏药。
盈华把蒸好的糕点端给他:「喏, 梅花糕, 我做了一下午!』
年轻人尝了一口。
表情有一瞬的狰狞,但随即满脸堆笑:「好吃!』
盈华半信半疑, 在年轻人拦住她之前,自己也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盈华:「……』
「呕呕呕!』
她连灌了三杯茶水, 表情痛苦:「这么难吃, 你怎么咽下去的!』
年轻人笑嘻嘻的:「既然点心难吃, 那厨子总得受点惩罚吧?』
「你想干什么……孟澜!你又胳肢我!』
盈华也反过来胳肢孟澜。
两个人嬉闹到一处。
……
原来她不想当皇后。
她真正想当的,是心爱之人的妻子。
这是裴璟深最后一个想法。
下一瞬, 北风吹来, 他的灵魂散入了风里,再寻不到痕迹。
……
盈华回过头,望向窗外。
刚刚,她似乎感到, 窗外有人注视她。
但此刻窗外只有漫天的雪飘落。
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兆头。
她抱住孟澜,由衷幸福地想着。
窗外,雪夜如墨, 不见星光。
不过没关系,这一次,她已经被星星抱在怀中。